“哇!持球了!藍隊持球了!”
“看這藍隊的皮毬拍得多高呢!和要拍破了似的!這小夥子氣力可真大!”
“要投籃了吧!哎呀——好可惜,歪了啊!”
“喲!這又搶上了!這叫什麼,叫什麼來著?”
“搶籃板!”
觀眾席一片驚呼,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仙畫——不錯,和看現場比,仙畫其實還更適合百姓們觀看比賽,畢竟現場距離實在太遠,尤其是雲縣這樣的大體育場,大多時候,球賽大家隻能看人頭,看毬都是一個小點,異常模糊。反而是仙畫這裡,可以很便當地追蹤到毬的動向,包括看出每個球員的風格,不論是足毬還是籃毬,看著都更帶勁得多,唯獨的遺憾就是很可能在觀看之前就知道比分——不過,比賽那麼多,誰知道放的是哪支隊對哪支隊呢?或許彆人記錯了,或許是自己聽錯了,懷抱著錯誤的預測,看到結尾發現比分滿不是那麼一回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不論如何,比分是無法阻止雲縣百姓們觀賽的熱情的。聽說在臨城縣、彬山、吳興縣這些支援了吏目的州縣中,也有人專門跑來回送手機,給在當地的百姓和被分流過去的遊客放映仙畫,反響也一樣熱烈,最近這幾天,百姓們最期待的就是每晚的仙畫時段——除了最開始在體育場內放,現在屏幕逐漸增多,在錢街附近也多了兩張屏幕,百姓們不必再在生意和排隊中做選擇,遊客們也可以邊吃邊看,這舉措喜得讓眾人都恨不得山呼萬歲,滿口都道的是‘六姐體貼’。
“哎呀!有人跌倒了!”
“正常的,搶籃板嘛,就是拚身體,要不說這是六姐發明的遊戲呢?到底是身強體健啊!你瞧這女娘撞起來都是砰砰響!”
“那可不是,鐵塔般的好姑娘!看,那個黑姑娘又跑過來了!可敦實!”
“唉喲!”
人群又是一陣驚呼,圍繞著兩個球員狠狠的衝撞,此時那恰到好處的慢鏡頭中,隻見一個黑膚色的洋番健婦,被撞得倒飛出去,穿著短袖球衣的身體,狼狽地砸到地上,和黃土地激烈摩擦,瞬間便拉出了好幾個血口——再怎麼細膩的土地,也不免會混入石子,因此,籃毬、足毬也是時常見血的運動,尤其是拚搶中,如果沒有見血的決心,絕對是搶不過對麵的。
這個黑姑娘,雖然個子不算多高,但拚搶起來卻非常凶狠,猶如野獸一般,根本不怕受傷,憑借著自己的悍勇,在人群中左衝右突,總能為她的球隊帶來球權,而且因為膚色醒目的緣故,眾人對她的印象比旁人更深,此時都是驚歎道,“好剛毅!”
“這怕不是個女兵士的好料子!”
“說不得就是軍隊裡出的球隊呢?雖然不參加獎牌賽,但表演賽是可以參加的吧!”
任何比賽,都是要有支持的一方才好看的,雖然不少觀眾都是後來的,並不清楚這比賽的球隊各代表哪裡,但是看著看著,倒也因為一個球員的突出表現,選擇了自己支持的顏色,跟著大聲喝彩,希望其能夠晉級。並且希望能去場內看下一場比賽——主要是每天的比賽不少,大屏幕放什麼是比較隨機的,不太會有專門放映一種運動的現象。就是這會兒,也是這塊屏幕放籃毬,那塊屏幕放足毬,叫人難以抉擇,恨不得兩隻眼睛能一邊看這裡,一邊看那裡。
“好樣的!”
“漂亮!”
“好——球!”
雖然對於規則,並非人人熟悉,但隻要是看進去了,還是很好懂的,好球壞球,也很容易分辨,隔遠了跳投,又高又飄,唰地空心命中,那就是好球,那種瞄準了半天,差點被搶斷了,倉皇出手,根本連籃筐都沒沾上的,自然就是壞球了。眾人看了好球,如癡如醉,看了壞球則對球員好一通埋怨。
至於他們自己,也是手癢得厲害,有些少年少女,已經有點出癔症了,走著走著便往後微微一仰,伸手一拋一甩,仿佛在對著空氣投籃一般——毫無疑問,籃毬這東西,已經完全在民間流行起來了,雖然因為售價極其昂貴,普及程度肯定不如角抵,但是,用尿泡製的替代品,少不得也要一改原本的用途,嘗試著被拍著玩玩,同樣,五人製足毬,也完全取代了原本的蹴鞠,成為了買地這裡新流行的運動。
“爹,爹,拍球,拍球!”
便是被父親抱在手裡的小孩兒,也歡喜地拍著手掌,指點著屏幕,“嫻兒玩球!”
“好好好,嫻兒回家便玩小藤球。好不好?”
“好!”
胖嘟嘟的小女孩兒,穿著小背心,在父親的懷裡興奮地踢著小腿兒,身旁的攤主看了也是有趣,笑道,“看著孩子,踢人多有勁,長大了怕不也是個女力士!”
這話若在敏朝,有點兒陰陽怪氣的味道,但在買地卻很中聽,嫻兒父親頓時開懷道,“我也這麼說呢,看著孩子的胳膊,從小就鼓鼓的,以後叫她也和六姐似的,把肌肉練起來,誰敢欺負?走到哪都被高看一眼。”
的確,買地這裡崇尚健壯,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隨著六姐的一番講話,以及在開幕式致辭中的親身示範,這種對於健壯審美的追求,又上了一個台階。對買地的百姓——尤其是是從前的民間苦力漢子,本來在他們的審美中,也認為壯實姑娘沒什麼不好,在買地便更加自然地接受了六姐的喜好,他們對於謝六姐的崇敬和盲信,遠遠不是原本的有產階級轉化成的吏目、書記、小商人等可以想象的。
既然謝六姐給他們帶來了糧食,讓他們能夠吃飽,又給了他們學習的機會,工作的機會,獲得報酬而不被克扣的機會,受了委屈能去告官的機會,那麼,六姐的話,便是他們的綸音,六姐既然喜歡健壯的女娃,而且說女孩子壯一些好,他們對於女兒最好的期望,就是讓她們能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健壯女娘。這樣的誇獎,又怎麼能不讓他們喜歡呢?
“嫻兒,以後做個女力士好不好?”
這個臉上明顯有些溝壑,肩背上還有一塊凸起,大概以前是個‘窩脖兒’挑夫的漢子,滿臉笑意地問著女兒,同時伸手去懷裡,掏出錢袋來,買一根叮叮糖給她吃。小孩子看到糖雙眼就發亮,一邊拍著手,一邊熟練且嘴甜地應承著,“好!嫻兒做女力士,嫻兒以後抱著爹逛街!”
“哈哈哈!”
周圍人群都笑了起來,就連坐在茶攤上看仙畫的幾個小女孩,也笑著扭過頭來看了嫻兒一眼,大概是議論著她的童言童語,不過,大家的注意力很快便又被比賽給吸引了過去,隻有茶攤邊上的一個小姑娘,還托著腮,看似是在看比賽,實則卻是在偷聽著隔桌兩個姑娘的對話。
“……那個黑姑娘,是原來在壕鏡的女仆嗎?還是美尼勒城裡留下的洋番家眷?能不能為她做一期訪談,刊登在《萬國報紙》上?”
“你是說附版畫的那種嗎?葉,我們的報紙是麵向國際旅行者,你覺得他們中有多少人是不歧視黑人的,你的目標讀者,那些黑人,他們又有多少人能讀到這份報紙?當然,作為一個洋番女球員,我認為對她的采訪是有意義的,但或許不該強調她的種族——”
“你知道嗎,馬麗娜,雖然你一向很有點兒道貌岸然,似乎對於六姐的綱領完全認可,但我不得不說,你似乎並沒有想到,你故鄉的那些紳士們,對女人的歧視絲毫不亞於對黑人的歧視——如果我們不強調黑人在買地的平等地位,是不是也要在報道中回避她的性彆?要知道,她的性彆,我們的性彆,對於國際旅行者來說,似乎也不那麼的體麵。”
又一個口是心非,不能完全貫徹六姐思想的偽君子?
這個小姑娘的興趣,比之前更濃烈得多了,雖然她還沒有完全聽明白,但隻需要一個指控,便足以讓她對鄰桌的這兩個年輕女人,燃起了更高的興趣,與潛在的敵意——王劍如不在乎反對者的反對是否現實,當然她也不會做什麼,因為現在她並沒有這個身份,她才十一歲,根本考不了吏目,但是,這不妨礙她多了解一些反對者的典型特征,從職業的角度去觀察反對者們,她認為,這對於她將來的工作是很有益處的。
得益於她矮小的身高,以及,和買地這裡的風尚不太協調的,瘦弱的身形,很多人都會覺得她比實際年齡還要小,隻是個九歲、十歲還不懂事的小姑娘,因此,她的靠近並未引起鄰桌的警惕,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聽起來像是《萬國報紙》的編輯——王劍如認為,這些喉舌部門的編輯雖然不是吏目,但卻應該尤其警惕,因為她們的權力不亞於要害部門的首腦——還在很投入地談論著她們的工作。
“這要看你對於我們的報紙究竟是如何定位的了。”
馬麗娜,那個洋番少女,似乎也並不在意葉姑娘的指控,而是很淡然地說著流利的官話,“你是希望《萬國報紙》宣揚我們的不同,對國際旅行者造成壓力和恫嚇,還是希望《萬國報紙》宣揚我們的好處,誘惑更多的國際旅行者前來呢?或者說,葉,你認為,六姐對此,又是如何希望呢?你的觀點,是否才是對於六姐綱領的暗自反對呢?”
刺出這一劍之後,她顯得胸有成竹,怡然地往後一靠,品嘗起甜蜜的涼茶來了,王劍如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葉姑娘。她覺得這幅畫麵相當的有趣——兩個人都用六姐的綱領作為武器互相攻訐,似乎,人們並不容易簡單地分辨,她們誰是欺世盜名者——誰又是那個得了六姐真意的,真正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