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就是醫療水平一時達不到唄,多簡單那。”
在體育場附近,被臨時征用的一間城衛營房裡,因為身兼網管,不能離開體育場太遠的謝雙瑤,也正在和《買活周報》編輯部派來的幾名編輯開定稿會,畢竟,她現在還兼著《周報》的名譽總編呢,一般的大報道最後要由她來親自定稿,這已經是慣例了,而對於一些有爭議性的政策,編輯也不敢隨意的注釋、校對,包括之後的解讀思路,也都要得到她的指點,才剛往上刊登。
經過幾次的政策注解,再加上之後收到的讀者來信反饋,編輯部這邊,也逐漸摸索出了一些基本的思路,他們發現,對於這些政策,如果在首版的宣告文章之後,附上一些解釋性的文章,甚至是相互辯駁,立場相反的觀點解讀,會有助於民間來理解並執行政策。
譬如《新婚姻法》頒布之後,他們就邀請了張天如一人分飾兩角,以正反兩方的身份,各自纂寫文章,從心懷全局的勞動婦女角度,和一心小家好的家庭婦女角度,來評論其中最富爭議的單身生育一環,讓民間理解,限製單身生育實際上是對女子就業的保護,號召婦女監督身邊的非婚生育現象,積極舉報男方逃產假的現象,如此,編輯部收到的來信中,便少有以自己的小家出發,抱怨買地的嚴苛政策,讓他們在生下孩子,最要用錢的時候,還同時少了兩人收入的來信了。一個觀點如果在報紙上已經被反駁過一次,那麼,就不太會凝聚起太強的民怨聲浪。
而這一次,圍繞著‘真老母教’案,推出的兩條政策,強製分家、男子結紮,很顯然又都很有爭議性,而且,和早有埋伏,並且實際上一直在城市裡嚴格執行,很多人都覺得遲早會完全落實到農村的強製半強製分家比,轉胎丸男子結紮這條政策,明顯會更沒有道理一些——強製分家是有其道理在的,雖然也有許多人很想要反駁,但,曆朝曆代,對於宗族的力量的確也一直都在限製和削弱,買地這裡隻是做得更加明顯而已。
但轉胎丸男子結紮的話,當真是乍一看完全想不出道理來了。也因此,編輯部必須請示謝雙瑤,才能在短時間內,結合她的思路,寫出一篇讓總編滿意的頭版文章來——主編自己沒時間寫,確實是沒時間了。
“其實這裡沒有什麼教化民生的大道理,就是很簡單的,醫療水平達不到。”
沒想到,答案居然如此簡單,軍主雙手一攤,說得又快又坦誠——和軍主的對話一般都是如此,很少繞彎子,因為軍主的時間實在是太寶貴了。
“就說單身生育這個事情吧,實際上最合理的辦法,是男女都罰,但罰不了男人最主要的原因,是科技水平和醫學水平達不到,導致它沒法落地,如果水平跟上了,那我們的規定可以很細致,比如說,女方單身生育,男方不知情的話怎麼辦,女方單身生育男方知情,但女方不願成親導致被迫成親,這些都可以作為不額外處罰的條款,其餘的條款則一律重罰,和女方一樣,補休產假並且強製遷徙等等。
但是,一切的規定都卡在了執行力上,按我們現在的醫學水平,沒法鑒定非婚生子的親生父親,科技水平也很難確定誰在十個月前和女方過從甚密,甚至連十個月間女方有沒有丈夫都很難確定,所以,我們隻能嚴格地管理我們能觸得到的地方,那就是女方——生孩子的人總是跑不掉的。轉胎丸這事兒,在這也是一個道理,會喪心病狂到服用轉胎丸求子的人,我認為夫妻雙方都沒有繼續生孩子的權利。”
說到這裡,軍主厭煩地撇了撇嘴,展現出了她鐵血無情的一麵,這一麵恰恰是編輯部的人時常能夠接觸得到的,因此,雖然軍主平易近人,但他們還是對謝雙瑤非常的敬畏,甚至可以說有些懼怕。他們垂下頭,靜靜地聽著軍主的話語,沒有一個人敢於提出異議。
“甚至,要我說呢,如果我任性一點的話,我會說,連他們的父母,祖父母,總之,就是營造出這種愚昧無知的頑固氛圍的所有人,都不適合繼續生育後代……當然了,但是,我也是有分寸的人,所以懲罰應該局限在夫妻之間,而且不能有嚴重的後遺症,要給百姓留下一種印象,那就是——官府可以更狠,但已經留了一點餘地,這一點你們要在文字中體現出來,這能幫助他們接受新政策。”
女方服藥,結紮男方……這還不算是任性的嗎?軍主的很多決定,在他們看來都尤其的任性,而更可怕的是,軍主擁有把這些手段貫徹下去的權術,就譬如她剛才隨口叮囑的技巧,以及處理客戶人家的手段,無不顯示出了軍主的特點——軍主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她的奇思妙想,還在於她充滿了操縱人心、推動局勢的手段。就說這個結紮的事情吧,就這麼隨口幾句話,他們這些編輯似乎就已經被軍主說服了,認為結紮男方,是確實有道理的決策,畢竟……
“畢竟,我剛才也說過了,女方的結紮是要開腹做的,你們也知道,現在我們買地也還是不敢輕易做開腹手術的,一般都是在必死的情況下無奈地搏一把,到目前來說,開腹手術的風險還是很高,死亡率還在50左右——”
這是確實的事情,目前開腹手術,指導思路還是能不做則不做,實在有緊急情況再做,譬如闌尾炎、嚴重難產,或者是腰腹外傷等等,必須開腹了才開腹,這畢竟是傷筋動骨的大動作,在麻醉手段不成熟,還是隻能用乙迷作為主要麻醉手段的現在,為了節育做女性結紮就好像為了節育跳崖一樣——不能說一定會死,有可能活下來的,但必定很受罪,而且也完全沒這個必要啊。
“而且,開腹手術很貴,要消耗很多羊腸線,還有比黃金都貴的消炎藥,還隻能在雲縣做,限製條件太多了,我不可能為了這麼愚昧的人浪費醫療資源,更何況,再怎麼說服用轉胎丸也不算是死罪,所以也暫時不具備給女方做結紮的條件,短期內就隻能給男方做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條件就是這個條件了,事不能不辦,既然單身生育政策上,委屈了女方,那在轉胎丸這件事上委屈男方,不也很正常嗎?”
看吧……就這麼幾句話,就連一向最容易和六姐對著乾的沈編輯,都微微點頭了,甚至還主動問道,“我們可否在文章中提到,將來醫學進步之後,對女方也會有相應的處置呢?”
“當然可以,”謝雙瑤毫不考慮地點了點頭,“這本來也是應該的事,倘若等到有一日,開腹手術的能力提上去了,女子結紮術也更成熟了,死亡率降得很低了,那到時候,服用轉胎丸的夫妻,男女雙方都要強行結紮,隻有一種情況可以考慮豁免男方,那就是男方經徹查確係毫不知情,並且絕無逼迫妻子生男胎的主客觀表現,經過省一級機構核準,才能考慮豁免男方的手術權。當然——同樣的,如果女方也的確毫不知情,是被騙服藥丸的話,那也不用接受手術。要轉而按故意傷害罪追究策劃者的刑事責任。”
這是有道理的,大家都不由得點起頭來,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起了自己的見解,“可以在文中號召認為這條對策不公平的有誌君子,捐納錢財,幫助醫學進步,早一日促進開腹手術的成熟化,無菌條件的簡單化,還有抗生素的普及化——這麼做倒不是真指望有人會捐錢出來,畢竟大多數人,看了也不過是不平地抱怨幾句。
但是,加上這句話之後,便等於是給那股無由的義憤加了一個出口,讀者一下就回到現實了,掂量掂量會不會為這種事出錢——很快便會得出結論,比起把錢往水裡砸,去促進女子結紮術的發展,倒還不如做個更簡單的改變——那就確保自家不吃轉胎丸,這種事不就永遠和自己無關了嗎,又何必去關心那些吃轉胎丸的人家的事情呢?”
這就是借由文章操縱人心的手段了,大家也並不諱言這些小心思,反而大膽地展示著自己的思路——軍主認為誰說得好,就會指定誰來寫頭版,這對於累積自己在編輯部的威望也是很有幫助的。就像是這番話,就得到了軍主的讚賞,“不錯,這和單身生育時的宣傳思路是一樣的,如果覺得這樣不公平,就投身科技、醫學界,或者捐款也好,儘早發展出可以普及鑒定親子關係的手段,如此,便可以把逃產假、養情人等等品行低劣的男子一網打儘,讓他們付出代價了。”
這的確是此前報紙采用的宣傳手段,這個小編輯是照搬過來的,還有人則比較有創新思維:
“也可以在文中以第三者的口吻,告誡男子要注意擇偶,如果自己思想進步,就不要貪圖方便去娶那些思想愚昧,重男輕女,且知識水平低,會相信轉胎丸傳聞的女子為妻,免得遭了池魚之殃。若是家中妻子思想閉塞,就要多加教育,或者乾脆儘早離異——
如此,還可把今日這批被連坐的客戶男子的經曆一起連進來,警示天下男子,不要忽視了留在老家村落的妻小,自己在外工作,也要儘量把新思想帶回去,否則若是家中老小惹出事情來,自己被連坐了豈不冤枉?——這其實也不是為了真個能警醒誰,不過,隻要文章說過一次,再出現類似的事情,那麼官府不論處置得多嚴厲,在民間就很容易占住理了……”
也有人考慮的不是民眾的抵觸,而是民眾的無知,“軍主,以我們買地如今的醫療水平,男子結紮術的死亡率大概是多少呢?”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幾近於零了,連全身麻醉都不需要,局麻手術而已,會騸豬的說不定都會做,比起騸豬動靜還小呢,騸豬是開個口把蛋拆下來,這種事就是開個口,把一條東西剪開,兩頭用線紮一下,做得好病人都不會特彆疼的,花費的隻是羊腸線而已——這東西還挺貴的。”
實際上,這個手術之所以到近期才開始研究,主要就是因為羊腸線卡脖子——羊腸線的問題,是直到買地打通了去韃靼的商路才得以解決的,現在羊腸線的生產基地就在延綏邊市。在此之前,羊腸線是非常不富裕的,隻能給開腹手術留著。謝雙瑤突然想起一點,忙說道,“啊,要記得強調,沒有羊腸線最好不要做這個手術,線不能吸收的話會感染的。免得敏地那邊又模仿我們,然後出事,結果對這個手術本身又有誤解了。”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因為敏地不是第一次模仿買地醫院‘做手術’了,都是病急亂投醫,而結果往往都不太好。
雖然隻是很平實的描述,但好幾個男編輯還是有點齜牙咧嘴的,倒是女編輯們不受影響,甚至有幾個小年輕還有些興致勃勃,“如此的話,本期的醫療版內容也有了,可否安排專精此術的醫生進行一次訪談,消除對結紮術的疑慮,這樣民間也不至於把結紮和閹割等同起來,也能消滅閹人群體對衙門的方案。”
謝雙瑤也意識到,這門全新的外科手術確實需要向公眾全麵地介紹自己,消除疑慮不說,還能征求更多的意向患者——之前雲縣醫院是一直在一些大體老師和動物身上練習這門手術,偶有一些性犯罪者也能練手,但謝雙瑤相信,在避孕手段如此稀少且不靠譜的現在,這種安全、近乎無痛而且成功率百分百的避孕手術,對有些夫妻來說還是有吸引力的。畢竟,食色性也,和吃飯一樣,性是一種本能的需要,但生育返貧在這時代是很真實且普遍存在的現象,比起一輩子做不了那事,已經有五六個孩子,又不算很能掙錢,需要還很強烈的夫妻,估計都會對這個手術感到心動的。
當然了,這門手術也不是沒有後遺症,如果做得不好的話,很可能會有一些長期症狀,比如附睾淤積,會產生一用力就蛋疼的現象,這也就是她穿越之前,民間常常有一種說法,說結紮了以後不能乾重活這其中的來由。
在官方說法中,男性結紮不存在這個後遺症,在男性結紮術數量較多的海外,也沒有常見的報道,但民間普遍有這個說法,主要是因為國內第一批推這個手術時,醫生手藝、醫療條件肯定都和海外有較大的差距,在民間就有了這樣的反饋。
而這種反饋,對於當時的超生大戶來說又是很要命的,因為他們多數都是體力勞動者,如果有了這種後遺症,對於勞動能力是個很大的傷害,一家人吃飯都會成問題,最後就導致了在最該用男性結紮手術來節育的地區,這種手術完全鋪不開,所以謝雙瑤從一開始就很重視這種手術風評的控製——這種事情也是很看社會環境的,大家都說有的話,心理因素影響,很多人也會覺得術後的力氣有所下降。
不過,這個症狀不是每個人都會有,即便有,幾個月間多數也會自然消退的,什麼手術都可能有後遺症的,女人結紮做得不好還容易盆腔黏連呢,從數字來說,這是可付出的代價,自願手術的人,術前強調過風險就行了,強製手術的人,謝雙瑤也不在乎他們的感受,附睾淤積的話……那大不了就把附睾一起切了唄,割以永治嘛!都吃轉胎丸了,這樣的人不論多麼高官厚祿,對她來說都是低質量人口,坦率的說,謝雙瑤不關心他們的死活,她隻關心轉胎丸這種臭名昭著的東西,能不能在買地被踩死踩爛,永遠不再死灰複燃。
轉胎丸的事到這裡就算是徹底完結了,說實話,要不是和新手術結紮有關,又有一個罰男不罰女的爭議點在,這都不能算是很大的事情,因為牽扯到的人群實在是極少數,轉胎丸畢竟不是什麼大路貨。這件事和大多數人不會有任何關係,這就好比衙門規定販賣阿芙蓉者淩遲一樣,即便淩遲極度殘忍,但民間也不會有任何反對的聲音,因為此時的華夏還根本沒有阿芙蓉這個東西。
接下來編輯部的重點就放在真老母教事件上,在這件事上,他們也累積了一些迷惑需要謝雙瑤的指點,其中最普遍的一點,就是謝雙瑤圈定的宣傳重點。
“砍殺不特定目標人群……為什麼這是所有罪名中最重的一條呢?”
發問的還是沈編輯,這一次,連她也完全捉摸不到謝雙瑤的思路了,“六姐在批示中提到的‘恐怖主義’,具體而言,又是什麼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