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這兩樣運動,在買地興起的時間的確是不長的,也就是大半年左右,風靡的速度卻是半點不差——這就是領地小,通訊方便、人員往來頻繁的好處了,任何一個新東西,隻要是在一地先流行起來,那麼大半個月內,便會立刻跟著在各地跑商運輸的馬車隊,一起擴散到周邊的州縣去,隨後則是跟著修路隊、施工隊一起,往偏僻的山區州府傳播,就算是最偏遠的州縣,也不過是一個月的功夫,便會對這新鮮東西知之甚詳了,倘若還能在報紙上稍微鼓吹鼓吹,按照現在買地報紙傳遞的速度,七天就要到達州縣的話,也不用半個月的光景,便能成為人們的談資。
“這就是買地的速度,和川蜀那裡動輒用月來計算的時效是完全不同的。”
實際上,川蜀和京城的溝通,用月來計算都是小的了,半年、一年,都是很常見的時間節點,就像是秦都督的白杆兵,一旦出川之後,消息基本上就是完全斷絕的,很可能真正的情況,要等她本人回師了才能完全知曉。習慣了這種節奏和速度的黃景秀,對於買地的快當然會感到匪夷所思了,買地這裡,什麼都是很快的,新消息的傳播也快,人們的生活隨之而來的變化也快。
而且,大家似乎都對這種速度是很適應的,他們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生活,來迎接、捕捉這樣的變化,並且深信著這些變化對自己是有好處的——在黃景秀看來,這大概也是買地的活死人,和敏朝百姓最大的不同。
就像是籃毬,它的出現,是橡膠工業得到進步的結果,雖然這球的數量還不算很多,在運動大會上也不設獎牌,隻會進行表演賽,但也立刻就在州縣中掀起了一陣熱潮,許多州縣都是各顯神通,以弄到幾個籃毬為傲——足毬還好,不過是遊戲規則的變化而已,說實話,健色球也不是不能適應新規則,但籃毬就不同了,它依賴彈力,這恰好是健色球的弱項,所以,衢縣能踢膠球,實際上是一種對自身實力的炫耀,意思是他們的膠球很多,多到可以同時供應兩種球類的遊戲。在一般貧困緊張一些的州縣,籃毬也就是一兩個而已,踢足毬的人,隻能踢健色球去。
“其實,拿出來用的這些膠球,主要的目的都不是為了給民眾頑,而是要測試這些橡膠的使用效果,這也是為何才大半年就有了兩代毬。按照《工業管理學》的說法,產品在正式推出之前,最好要做一兩次迭代……這些話太複雜了,說了你也不懂,隻需要知道,橡膠生產工業還在設計生產線、調試產品功能就行了。”
謝金娥對於籃毬是很熟悉的,不過,並沒有多的一個給她一直把玩,她隻能隨意地拿起健色球來,向黃景秀說明,“用毬來測試,有一些好處,譬如說,這個東西是用來頑的,好玩不好玩,不至於誤事。而且因為頑的人多,不論是白天黑夜,總是不落空的,就可以在極限環境下測試它的耐力,它多久會破呢?能耐得住怎樣力氣的拍打?多冷的時候會變脆,多熱的時候會發粘得厲害?”
“隻要有人用,就多一個收集數據的來源,嬉鬨時測試的數據來源也更豐富一些,現在還有想用橡膠來做輪胎的,但是橡膠胎的自行車,要測試的條件可比這毬複雜多了,也沒什麼趣味……”
橡膠做輪子的自行車,聽起來似乎很新鮮,至少黃景秀在離川之前,都沒怎麼見過自行車呢——對山城來說,這東西似乎也確實沒什麼用處,她是直到大江中下遊了,才感到木輪自行車開始變多了起來。不過,主人們都用得很小心,使用上似乎沒有買地這裡的這麼肆意,至於橡膠輪子,那當然更是沒有見過了。“橡膠輪胎的自行車,真有這東西嗎?”
“怎麼沒有?你是沒趕上好時候,這會兒仙器自行車,便是還有在民間的,也不可能上車隨意騎行了,因為壞了是隻回收不維修的,那些仙器自行車,便都是用橡膠做的輪子,隻是仙器的橡膠質量好,我們一時還仿造不出來而已。”
想打的人,比能玩的人多,大家就輪換著玩,一個下場休息的小年輕隨口就接話了,一邊擦汗一邊說,“包括怎麼做模具,怎麼給輪胎也好球也好加紋路,都是從仙器上參照著來想的,隻是橡膠的材質問題,那就不是一兩句話能解決的,現在還得再發力呢——彆的不說,就是一雙橡膠底的鞋子,現在都還做不出來。唯獨最好能投入應用的也就是橡膠雨披了,不過賣得也是貴,現在能用得上的都是有錢人——恐怕在北京的雨披還比在我們買地的多。”
“還有橡膠雨披!”
黃景秀完全想不出這雨披會是什麼樣子,也是如蓑衣一樣毛刺刺的嗎?“有沒有橡膠雨傘呢?”
“雨傘的話,油紙傘倒是暫時還夠用了,雨披配合鬥笠,才是大多數百姓出行時的首選,橡膠雨傘也不是沒有,就是很少罷了,主要現在橡膠的應用,還是在做防雨布上——防雨布不止能做雨披,對運輸、海上作業都有很重要的意義。主要是比油布要便宜,就算是現在都沒有貴出許多,如果算上雞籠島那批橡膠林的盛產期,工藝也成熟了,那毫無疑問,橡膠布的價格肯定會比油布、油紙低得多,甚至也可以考慮用純粹的橡膠來做鞋底,做雨鞋了。”
這個年輕人,顯然是橡膠方麵的專家,說起這方麵,頭頭是道的,令人不由得高看一眼,黃景秀也很好奇地打量著他,但不敢凝視太久,因為他正撩起自己的背心擦汗,露出了小麥色的腹肌呢。倒是謝金娥,對於男色是視若無睹的,她問道,“橡膠管子呢?譬如說做輸液管什麼的,還是不能用嗎?”
“看現在這天氣熱就滲出的情況,那肯定還是不敢用的,所以如今還是用玻璃管慢推為主!就是輪胎,也還遠遠沒有成熟,老跑氣,天冷了容易爆胎,天熱了明顯胎壓上不去,騎起來軟趴趴的,還有點凹凸不平的感覺,隻是比木輪的稍微好一點兒罷了。”
新事物的推行,不可能一帆風順,這年輕人也並不沮喪,隻是很客觀地評價著,又苦中作樂般找到了應用上的亮點。“不過,不說彆的,哪怕是做球,現在就幾乎已經能回本了。這籃毬可比什麼捶丸、投壺、騎射都要好玩得多了,還比山東撲克要向上!若說有什麼能比較的,那也就隻有被六姐改良過的蹴鞠了!”
“山東撲克,這個我知道!”這是黃景秀唯一還算了解的買地娛樂方式了——山東撲克雖然還無法取代牌九、馬吊,但憑借其趣味性和技術性,也很快地蔓延進了川蜀,在萬州成為了一種時新,不過,山東撲克和馬吊不同,這個東西如果不認真玩沒有意思,不像是馬吊,一邊聊天一邊打,休閒也有休閒的玩法,女眷偶爾聚在一起時,還是更喜歡選擇馬吊,作為填充聊天間隙的一種娛樂方式。
隻有精於遊嬉,又有點兒小聰明的浪蕩才子,才會沉迷於山東撲克——有些人還從山東撲克入門去讀買地的數學呢,還有一個叫佘四明的買地學者,寫了一本《在無窮模式下的長勝策略——山東撲克博弈之道》,賣得很好,也用比報紙還快一些的速度流傳到了川蜀,黃景秀是聽親戚們說起過這本書的。
不論怎麼說,撲克作為牌戲中比較需要腦子的一種,還是很順利地被接納為了博戲之一,成為了士大夫們認可的文雅遊樂,但籃毬、足毬這樣的野蠻玩法,就和敏地的審美完全背道而馳了。但在買地的活死人看來,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他們認為山東撲克太容易涉賭,並沒有什麼推廣的價值,反而是籃毬、足毬,有助於健壯體魄,又刺激,又富有觀賞性,哪怕也有人賭球,但至少還能收到鍛煉身體的效果,因此更為讚賞毬類運動。
“主要也是城裡的人多了!有閒心玩這個的人,比以前多得多,平整場地的錢也有了——各地都有了體育場,晚上也燒得起蠟燭了。”
這確實都是實話,仔細想想,就知道這種運動要流行起來,首先就需要有一大批正當盛年,體力素質不錯,能吃得飽飯,可以跑動起來而且有一定空閒的市民,在萬州府,這個標準其實就篩選掉了絕大多數的苦力,餘下的隻有山上的大族子弟,還有他們的伴當了。但在買地,這樣的人可太多了,尤其是這一年來,買地人人都在追逐肌肉,這股健身的風潮要比之前更風行得多了!
——要細說起來,還是因為去年六姐頒布了她的選婿標準——正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雖然大多數人都沒想過自己能雀屏中選,成為六姐的夫婿,但任誰都難免對照著六姐的標準來自我審視。我身高是沒辦法了,但是,要不要試試看跑步……試試看臥推……
一時間,那些向好的人,不免就開始上進起來了,便連很多介紹所的板壁上,小紙條寫的條件裡都增添了對身材和體力條件的要求。而這麼幾年下來,有些人也已經總結出了一些社會經驗:任何事情,隻要和婚嫁有關,便會蔚然成為一種社會風潮。什麼事情隻要能讓大家增添一星半點擇偶上的優勢,那大家都會爭先恐後地去做,直到它不再稀奇為止。所以,明智的人在當時便可以判斷出來,那就是針對體魄的鍛煉,立刻成為了很多青年業餘生活的重點。
要鍛煉體魄,第一靠吃,第二靠練。吃上不必說了,買地的飲食難道還不夠豐富、不夠滋養、不夠廉價嗎?對於一些做工的人來講,他們要做的就是調整自己的消費觀念,把原本按照老想法,寧可嘴上省一點,多留些積蓄以備不時之需的這種攢錢的思路,略微調整一下,把原本計劃儲蓄起來的錢花掉一點在吃上,那麼吃食的質量便立刻可以提升許多了。
最便宜的葷腥是雞蛋,一文錢一個,對於一個一天掙30文的人來說,多吃兩個,是什麼了不起的花銷呢?大米8文一斤能煮出3斤飯來,雜糧比如玉米、土豆、紅薯那就更便宜了,自己做飯的話,一個人一天花10文錢可以吃得肚兒圓了,那還剩20文來應付日常的花銷呢!?更何況,一天30文也不算是極高的收入了,買地有大把的年輕才俊,他們的職務不低,一天40文、50文的收入,還不用乾體力活,多吃幾個雞蛋又算得了什麼呢?抽出時間來,在下工後、上學前,稍微地進行一些體力鍛煉,似乎也不會帶來什麼沉重的負擔。
這麼一來,有鍛煉習慣的人,便立刻大增了,而各地體育場的建成,也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場所,進行娛樂和體力鍛煉合為一體的運動——體育場是大部分州縣穩定之後,都會籌建的場所,主要的作用是在新年,或者六姐巡視時,給她提供一個閱兵、訓話的場所。其次就是新年的仙畫展映活動,那時候軍民同樂,連附近村子裡的百姓都會來看仙畫。第三便是在平時了,平時這裡會有跑道,給跑步人群使用——軍隊出早操在這裡,百姓們也能跟著軍士跑,乃至於跑道中間的空地,軍士得閒會在這裡打拳、舉重,都有,百姓們也能跟著傍邊練。
一個習慣的養成,隻需要一兩個月便可,到了半年的時候,就開始看到成效了,各州縣都多出了一批精力旺盛,身體素質極佳,又有一定收入的年輕人——因為他們的出現,身體好也成為了高收入人群的一個基本素質似的,仿佛現在買地的年輕才俊,不論男女,在收入高、學識好之外,還要再加上一個身體好,才能算是全麵合格,在婚嫁市場上占據絕對的優勢。
而這批人鍛煉的需求也在不斷的膨脹,隨著蠟燭價格的下跌,油燈、煤氣燈這些照明手段的豐富,終於體育場這裡,在晚間也開始燃燭開放了,願意在晚間來這裡鍛煉的人,隻需要交一二文的照明費,便可以入場,當鄉間還是嚴格恪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力爭把一切活動都在白日裡做完時,城鎮這裡,晚間照明已經普遍開來了,雖不說是亮如白晝,也讓鍛煉成為了可能。
燈架被立起來了,伴隨著霧蒙蒙的瓦斯燈,籃毬、足毬也恰好於此時橫空出世,以測試之名,讓一種新興的運動,進入到了這群如饑似渴的受眾之中。最開始玩籃毬的,確實隻是測試員而已,但他很快就發現了這項運動中的樂趣,並且寫信向親友講述介紹,於是乎,這股風潮一發不可收拾,不過是一個月的當口,就像是帶門襟的金屬扣褲子、襯衫配馬麵短裙一樣,籃毬、足毬一下就成為了一種非趕不可的時髦,在各州縣這裡勢不可擋地流行起來了。
“最開始,大家是說湊錢來豎籃球框,但是你豎起來了,旁人來玩怎麼辦呢?難道都讓你先?毬可是公家的啊,現在拿著銀子都沒處去買,所以還是官府出錢豎框子,一開始大家要玩還要付一文錢,等到收回本錢了,也就免費玩,隻是夜裡入場的話,還是要交一文錢的燈火費——現在夜裡有時候還舉行球賽呢,甘願花一文錢入場來看的百姓,為數不少!”
黃景秀實在難以想象,萬州城那些勞苦的百姓,會情願花一文錢來看所謂的球賽!要知道這不隻是一文錢的事情,夜裡花時間看了球賽,難免就減少了休息的時候,第二天上工,倘若沒勁兒乾活可怎麼辦呢?再說,從體育場回家裡,怎麼也要走個半個小時的路的,難道完全看月色趕路嗎?倘若自己點燈籠,燈籠是不是也是一筆錢?來來回回,總是要兩三文的開銷……
買地的富裕,她是久有耳聞的,但當時所想的,大概還是那些天馬行空的仙器,是她在萬州見識到的,大富大貴的人家,他們炫富的一種手段——收藏奇珍,使用仙器,一城中有寥寥數人的豪富讓人讚歎,甚至可以寫成筆記流傳。黃景秀從未想到,買地的富裕竟然是這種普遍的,雖不說是人人可得,但大部分人都可以觸碰的富裕!
哪怕是最窮的人,雜糧飯也是可以吃飽的,不必餓肚子,稍微富裕一點,就可以花好幾文錢來滿足自己娛樂的需求,甚至還有這麼多的人,閒來無事可以搬運摔打自己的身體,以至於要用這樣粗暴的運動來宣泄精力——不,或者說,這樣粗暴的運動,也隻有在這樣的城鎮裡才能流行起來,非得要有這麼多‘富貴閒人’,這麼多潛在的球員,這麼好的醫療,這麼好的場地,才能流行起這樣動不動就撞成一團的運動。
撞壞了,那就去看醫生唄,這並不是什麼很貴很難的事情,醫生的水平也都不差……如此人們才敢去衝撞那!倘若在敏地,就算有了橡膠球,也沒人敢玩這個的,便是平民百姓又有誰敢效仿?撞斷了骨頭怎麼辦?便是沒撞壞骨頭,撞出淤青來,對於一些營養不好的人,好起來都很慢!指不定撞出內傷來,一輩子都要受影響!
籃毬、足毬這樣動不動衝抱在一起的運動,實際上是很昂貴的,並不是在毬本身和球場的造價上,還在於這股風氣流傳開來需要的一些條件……黃景秀雖然還不能很明確地說出其中全部的道理,但她大概也能明白為何買地沒有大力宣揚這兩樣運動了,對於身體不好的人來說,還是玩玩白打罷,白打的危險性,最多就是被球碰碰頭,還是很低的。當然,對大多數敏地的城市來說,能有一二球門,玩個築球都不錯了,要平整出一塊場地,而且撒上煤渣拌勻,做成不容易起塵的球場,這樣的物力也不是他們願意承受的。
“不過,到底隻流行開半年,大運動會還沒有列項進去,隻是會舉行表演賽,不產生什麼獎牌——”
謝金娥還在和她解釋其中的不同。“若是算牌,對於農村和貧窮的地區是不公平的,所以大概這幾年內都不會被列進去,不過即便如此,民間一傳十、十傳百,對這兩樣東西的追捧,也是極其狂熱的。我們出發之前,在衢縣停留那幾日,雖然是寒冬臘月的,可每晚踢球的足有上百人,來看球的也有近千人呢!都是些球瘋子,一天一兩多的燃料費,這體育場上空是紅燭高照,熱鬨極了。也不知道現在來看球的人,會不會更多些,還有多少人去看晚戲,吃晚茶的。”
“都有,人數都不少,現在天氣熱了,看球的人自然更多。”那做橡膠的小年輕又搭話了,他似乎不急於就走,而是對這兩人頗為留意,很注意和他們攀談,若是在萬州,這是個值得警惕的登徒子,可現在買地的風俗如此有異,黃景秀倒不敢貿然判斷了。“今晚我們的球社灌籃社,就要和天高社來比一場,你們要來看嗎?”
年輕人的問話,似乎暴露了他想和兩個年輕女娘加深交際的野心,謝金娥有些警戒起來了,但一時沒有吭氣,而是靜靜地望著這個賊嘻嘻的健壯小夥子,小夥子不無察覺,但還是有些厚顏地,嘿嘿地笑了起來,以熱情的語氣,說出了自己的終極目的——
“若來湊趣給我們加油,一人還給發個橙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