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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漿水攪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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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來,你們那裡,聽說了沒有,買活軍的商隊來了。”

“當真?”

鳳鳴驛的地理位置,要比銀川驛顯要得多,這裡連接了三省之地:川北、甘南、關西,消息往往是先到川北,再從川北傳到其餘兩道。所以鳳鳴驛要比銀川驛大,驛卒也多,有時候他們的報紙也比銀川驛的更新,但這是說不準的,因為川北的路不是那樣好走,有時信件的傳遞也會有所滯澀。

買活軍的商隊居然來了這裡,這是個新鮮的消息——在這三省交界,毗鄰邊關的動蕩之地,不是誰都有資格行商的,晉商算是能把生意做下來的少數一批人,即便是這樣,他們也時常發生意外。因為在這裡做生意,需要應付的人很多:川北甘南,是多族混居的地方,雖然這裡的外族,漢化程度要比雲貴的更深一些,但不代表他們就比雲貴的外族更講道理。

缺了什麼就去換,換不到就直接搶,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缺人使喚了就到山下去抓娃子,缺女人了,在山間小路上看中了便直接擄掠,若是後續有人來贖,那就再說,沒有人,那麼娃兒們就有娘了。這樣的蠻夷,和他們說道理,用處實在不大,他們也隻和固定的幾家人做生意,因為‘漢人狡詐’,陌生的漢族商人,在他們眼中便是肥羊,即便是賣的貨比老關係便宜,他們也很難和陌生人做買賣。

黃來兒這些驛卒,他們的工作就是在驛站之間來回傳遞消息,不知多少次,走馬時,在遠遠的山間看到螞蟻一樣的花影子移動——從服飾都能分辨得出來,不是吐蕃的頭人出行了,就是槍族的商隊下山做生意。總的說來,槍人比吐蕃人要和氣一點,但也有限,而夷族在川北人相當少,但卻是最凶狠的。

川南、川西的動亂已經持續了五六年了,便是夷族的土司起來作亂,到現在還沒有平定下來的征兆,水西的戰事就像是一個黑洞,吞噬著巴蜀的財政,鳳鳴驛這裡時常能聽到鄰近的彩霞驛驛卒的抱怨——他們是巴蜀的驛站,餉銀已經拖欠許久了。

這樣複雜的一塊地方,買活軍居然也敢來做生意?這就不能不讓人吃驚了,黃來兒手裡的棒針都停下了,“他們是走哪裡來的?不會是走蜀道吧?”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話真不是白說的,巴蜀一帶,適合與外界往來的也就是府城錦官城了,沿著大江兩岸,還是能走船的,雖然也有三峽天險,但能走船就能跑商。

至於川北,崇山峻嶺、延綿不絕,路實在是太難走,這裡漢人也不多,大多都是蠻族——所謂的蠻族之所以成為蠻族也是有原因的,當然不是他們天生就喜歡人跡罕至的土地。說白了,就是從前沒打過漢族,隻能在荒僻的地方討生活,那些地方漢人興趣實在不大,便以羈縻的辦法進行略微的管理。

“是走船來的,先到了錦官城,從錦官城北上,一路上吃了很多的苦,他們帶的是糖——”

鹽在巴蜀不稀奇,巴蜀自古有鹽鐵之利,當然,上好的雪花鹽,也會受到富人的歡迎,但不論怎麼說,巴蜀的百姓們吃青鹽是很隨便的。但糖就不一樣了,凡是蠻夷,沒有不愛甜食的,而且,買活軍不但是跟著本地最好的馬幫,他們還帶了一些出身蠻夷的活死人。

“很多夷奴,都逃到他們那裡去討生活,因為買活軍那裡是不分民族的……”

“沒有漢夷之彆嗎?”

與蠻夷們‘缺人就去搶’的行事風格相對應的,是漢人對於蠻夷持續了數千年的歧視與打壓,凡是作亂的蠻夷,在鎮壓之後,都會受到嚴酷的懲罰,壯年男女罰沒為奴並不罕見,而作亂與否,是否參與其中,究竟是怎麼處置,是所有人一律處死,還是留下一些人為奴,這裁量權,是在官府手中的。

許多蠻夷孩童便是如此,被牽著繩子,拉到人市上販賣,很快便被投入到礦山、農田中去做奴婢了。因為他們不通漢話,主人是不會讓他們近身服侍的,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乾活乾到死。

在巴蜀,這些奴隸幾乎沒有逃跑的可能,因為路實在是太難走了。但一出巴蜀,大江沿岸,不少為奴為婢的蠻夷少年少女,有很多都設法逃向買活軍那裡,而買活軍的政策是一視同仁的:女娘可以免費上船,再帶一個人,男丁他們不管,若是願意,也可以跟著船走。

“到了買活軍那裡,隻要能讀拚音,考過了掃盲班的考試,那就是謝六姐的活死人!”

鳳鳴驛的驛卒老周很有幾分激動地說,“至於他們平時說的是什麼土話,買活軍壓根就不在意,他們那裡,天南海北什麼地方的人都有,各地的土話和夷族人的土話,又有什麼不同呢?那些夷族崽子,倒是肯乾的,在買活軍那裡,白飯也吃起來了,雞蛋也能吃到了——入他娘的,日子倒是過得比我們都好!——吃飯了,吃飯了!”

廚房的香味兒的確也傳過來了,那就邊吃邊說,驛卒們湊到廚房去,各自都是有碗筷的,黃來兒從客櫥裡抽了個海碗,到灶下去,廚子先給舀了一大碗酸溜溜辣兮兮的辣椒漿水,又很有經驗地在他們碗裡加上份量剛好的攪團——漿水恰好滿到碗口,而不溢出來。

土豆的香味一下就散發開來了,驛卒們眉開眼笑,一個勁地說‘好’,“如今至少是能吃飽了!”

是的,自從土豆流行開來,至少驛卒們的夥食是眼見地往上跑的,這個東西很豐產,畝產是之前所有作物的幾倍,這也就意味著驛站可以用一樣的夥食費,買出幾倍的糧食來,驛卒的夥食也從一兩個野菜窩窩頭,變成了一大海碗,吃下去能打飽嗝的攪團、土豆糊糊、土豆饅頭、土豆粉……

對於一種新作物,百姓們研究它的吃法,這熱情是非常高漲,態度是極為虔誠的,光是土豆,吃多了燒心,但攪團因為加了一點雜麵(蕎麥麵、玉米麵),便很有效地規避了這個缺點,而且還管飽。而土豆粉便更是廣受大家的喜愛了,隻是因為製作費事,驛站不太會做罷了,但農戶鎮民們,或是自己琢磨著做米粉、木薯粉的辦法,或是從報紙上看到了土豆粉的製作教程,便立刻學會了這道美食,並且發展為本地的小吃了。

但光是土豆攪團,就已經讓人很滿足了,這東西雖然沒什麼油水,但漿水裡嗆了辣椒,又酸又辣,泡在攪團裡,那攪團用筷子一扯,送入口中,綿軟中又一點嚼勁兒,酸辣鹹恰到好處,熱乎乎的帶了微燙,伸著脖子往下一咽,滋味真是,千錘百煉隻能化為三個字——撩咋咧!

“這要是能來點油辣子,給我皇帝我也不做!”

雖然已經入春,但傍晚了還是有些冷,一群人便蹲在灶下牆邊,借著火牆的溫度,讓熱烘烘的土牆烘烤著自己的脊背,狼吞虎咽地吃攪團,廚子這裡還在忙活,從灶台上解了一根臘腸下來,在小灶眼上快火炒了,和攪團一起送到前頭去——驛站有官來了,要個加菜,也自然會多開發些賞錢,若不然,不好意思,今日驛站就吃攪團,您也得跟著一起吃,多的是沒有的。

“那夷族崽子們可不是美極了?如今沿岸收用了外仆的人家,都要小心了。”

“可不是!那些夷崽子們,膽大包天!根子裡的野,一聽說買活軍那裡待他們好,豈不是都要作亂起來了?我若……”黃來兒把話吞下去了,“我若是主人家,便要提防他們殺主搶掠之後,逃去買活軍那裡。”

“這話不假,但難道咱們自己的仆僮便沒這樣的打算了嗎?所以說,買活軍這商隊,大家是盼著它來,又愁著它來,就和報紙似的,是好東西呀,可給不合適的人看懂了,他們的心就野啦!知道有這麼一個去處,原本不敢生的一些心思,這不就都全來了?”

黃來兒認為老周的話確實把其中的道理說清楚了,惡仆卷款攜逃,甚至是殺人奪金後連夜逃走的案子,並不能說非常出奇,絕不是買活軍來了以後才有的,但不可否認,買活軍那裡的政策,確實會促使一些原本膽量還不算大的人生出這樣的心思。

就比如說,黃來兒老家的艾舉人,在他看來,魚肉鄉裡、橫行霸道,若是殺了他,應該算做是替天行道。不過,艾舉人和他李家暫且還沒有什麼糾紛,見到黃來兒麵上還頗為客氣。

他們家從前欠了艾舉人幾兩銀子——但黃來兒從買活周報上認字之後,多了個代寫書信的本事,土豆傳來之後,他也能吃得飽了,不必為了口糧打驛馬的主意,又或者是去借貸,又會打毛衣了,多了個進項——而且,艾舉人居然免了他們家的利息,所以李家和艾舉人的債算是清了,而眼下的日子,對黃來兒來說又還算是比較好過的,所以他的凶性還不算是被完全滋養了起來,也就是嘴上這麼一說,心裡略有些長草,但這草又很快被吃多了攪團帶來的飽嗝給壓了下去。

“所以說,買活軍這一起來,兩江沿岸的那些狗鄉紳狗大戶,可不是——可不是——”老周說到這裡有些卡殼,突然廚房門口有人接話,“可不是人人自危麼?”

一個年輕軍官走到灶頭這裡來添飯,他爽朗地笑了起來,“周兄弟,你這記性可好!”

驛卒的消息,無非也都是搬弄著南來北往的這些住客,黃來兒一聽就知道,老周這番話的正主兒來了,他連忙要為老周排解幾句,不過這小軍官並不在意,反而和他們一起蹲下來嘮嗑,“這位兄弟是從銀川驛來的?那俺們明日正好一起上路——銀川驛那裡日子怎麼樣?”

“這幾年來有了土豆,總算餓死人比以前少些,日子也沒那樣艱難了!”

原來這文書是延綏那裡來的,叫做張秉忠,要去省城公乾,到底有什麼事,那他也不會明說,不過關於買活軍商隊的事情,是他那裡傳出來的,因為買活軍的商隊已經到了延綏,而且現在出關去找韃靼人了,為的就是收羊毛。他們的確帶了多民族的通譯,一路上商隊的人也都在學外藩話——延綏的羊毛幾乎全都賣給了商隊,現在商隊需要找人往回運……

黃來兒聽到這就懂了,張秉忠這是要去聯絡這門生意那!邊軍閒著也是閒著,軍需運著也是運著,如同黃來兒,這信送著也是送著,難道就不能——

他的眼睛一下也亮了起來,雖然還不好把話說得太明,但已是感到有必要和張秉忠好生結交,恰好,張秉忠也覺得和他很投緣,仿佛找到了同路人一般,冥冥中便覺得投契。

兩人一起吃了飯,張秉忠又邀請黃來兒和他一起到大堂的炕上喝茶,兩人盤膝坐下,暫還不提正事,張軍官也變戲法一般,從炕桌下頭取出了自己的針線活計,對黃來兒展示了起來,“說到這算針,那是有訣竅的,尤其是做手套,這種半指的手套,要做得貼合,織到虎口上方,就要開始減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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