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在人地不熟的地方,就在泉村、劉家村這的鄉下,陌人彼此搭話也常見的事情,這年頭大家心都還算赤誠,甚至有這結交上朋友的,因此阿霞並不嫌棄這少女刺探,而熱心地說,“還好過的,收入高,你也想來做嗎?看你的體格,倒壯實,或許能賺這一日五十文。”
“彆聽她胡說,一日五十文那大工了,我們小工一日也就四十文。”餘女娘『插』嘴進來,不過仍有些驕傲的,買活軍這裡有一點好,賣力氣的人,不會被十分的欺負,飯可以吃得飽,而力氣也能換錢的。小工一日四十文,雖然要從上班做到下班,一刻也沒得停歇,但畢竟比老師一日35文還多了些。
“這姑娘彬山人吧,這壯實——還這高!”
壯實的話,阿霞也壯實的,不過她們大約都有一米六,南邊人這個子,這女娘得高,膚『色』均勻,牙齒的顏『色』也不錯,看著就像彬山的女娘,她搖頭說,“俺遼東內旮瘩來的,東江島的女娘,來這裡討一口飯吃。”
東江島的確不少外來戶在這裡討活,大家都恍然大悟,更熱心了來,“好哇,來了這裡,至少不餓肚子。”
“女工挺好的,就累,你要舍得賣一子力氣,飯能吃得飽,也能落下點餘錢。這超市裡的東西也不買不,算計著就行了。”
“指不定人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比你買得還多呢,俺們都要還牛賬的,手頭緊緊巴巴!家裡還有孩子老人,不敢隨花錢的蠻!”
“那牛算你們的,還算你們家裡的?”
“算家裡的——田倒自己的,”幾個女娘被到癢處,得意地胸脯挺了來,大聲地說。“所以辛苦哩,不然哪個大冬天的還出來做活,累了一年,怎麼不在家歇歇?”
“那還買活軍這裡好,女娘也有田分——如今家家戶戶都這般嗎?”這個壯實的大眼妹子打聽了來,“我今年十八歲——可惜了,若我二十四五歲,我也找個人家,不知道有沒有得田分呢。”
大家立刻帶了媒婆的職業素質,開始打量大眼妹了——膚『色』褐褐『色』的,但有光澤,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手臂粗,紮實——胸膛也厚實,一看就知道從小乾活長大的,吃得也好,作養得一的好肉,這一可不麼死肉、肥肉,乾活的人一看就知道,全都能用勁的活肉,這的子骨,到工地做個力工怕都來得。
這的姑娘,從前在鄉下吃香的,買活軍來了以後,簡直可以公然說得上俊俏了,鄉下人多半不看臉,看段的。更何況大眼妹臉盤雖大了點,但長相也不算醜,眾人當下都笑說,“你年紀報低了,不然多得人要娶你,我們鄉下就要你這的娘子。”
“何止鄉下?難道在城裡人不喜歡?榕城這剛被拿下來沒多久,我去吳興縣走親戚,縣長也這個子,精神得不得了,如今就正流行她這的女娘,你啊——彆說去能分田的村談門好親事,就在這的村裡寫份好婚書那也不在話下的。”
幾個人一邊說一邊排隊結賬,夥計們站在一排排的橢圓形櫃台背後,兩個人一個櫃台,各自背著開個關口,籃子裡的籌子都遞給她,她撥著算盤,一邊報著商品名一邊算賬,阿霞的夥伴幾乎都買了一瓶醬料而已,湊在一也有個八瓶,那夥計站來張望了一眼,道,“這個醬料滿了十瓶有折扣的,你們要不要湊一湊,滿十了八折,若能湊到,倒也劃算的。”
眾人一聽,立刻算出來了,一百五十文的醬料能宜三十文——實在大的折扣了,這叫人如何不心動?於剛買了宜醬料的女娘立刻果斷拋棄了自己的選擇,改買郝君書,如此還差了一瓶,眾人慫恿阿霞道,“也不差這一百五十文,你說要買辣椒醬我們來的。”
阿霞正難,那女娘笑道,“我也買一瓶!和你們湊個折扣。”
如此,大家不再『逼』迫阿霞,又這女娘多了好感,她的姓名,她道,“我沒姓,從前的主人都叫我雙兒,來了這裡,跟著六姐姓謝。”
這的世,在此時極常見的,買活軍這裡姓謝的人多,非但雙兒,三兒、四兒、五兒也多得要命,幾個女娘立刻雙兒雙兒地叫了來,又細她的成績,掃盲班考過了沒有,在做麼活——這都打算給自家的親眷先往兜裡劃拉,但因雙兒年紀還小,變數多,爭搶得也並不明顯。
雙兒已經讀過了掃盲班,在跟在修路班裡做小工,也幫著做飯,一日三十五文——一的崗位,居然比修房子的建築隊少了五文一天,使得阿霞的姐妹得意。她說修路班裡女娘說得好的不多,自己也初來乍到,閒著沒事就四處遊『蕩』,於福建道的活好奇的,“你們的婚書平時都怎麼寫的?”
有些老式的婚姻,由於分田的關係,也去重寫了婚書——這也因女娘們都出來做活了,漢子們要留住她們,逐漸興了這的風『潮』。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如今一份上好婚書的標準,“財產肯定要有的嘍,各出多少都定好的——錢也要給在家的人管。”
“何要給在家的人管?”
一聽就知道,這謝雙兒以前肯定大戶人家服侍的受寵婢女,得這天真,眾人都笑了來,阿霞道,“在買活軍不許賭的,村長帶頭抓賭,勤快著哩,在村裡,不許賭那還有麼花錢的地方?定份報紙都夠看幾天的了!錢自然要留在村裡,都給你帶出來了,那不都花了?”
謝雙兒也哈哈笑了來,“我想差了!那還有麼?我聽說有麼忠貞條款,多羞人的。”
“哦,那個呀,那個不要簽。”
凡說到婚書,眾人的興趣就猶如說到剛的打折一,那怎麼仔細都不過的,一邊各自掏鈔票湊錢付賬等貨,一邊就七嘴八舌地說,“那個簽了不好!”
怎麼個不好呢?不好在多添不少的唇舌,譬如女娘出來務工過,回去提了離婚,那男方少不得要指責她在外和人有私情,鬨著不肯分財產的數不少呢。雖說沒有證據,最後也難認定,但總少不了口舌。更有一種,譬如說女方在村裡有了好事兒,被男方拿住了,那麼男方要憑著這個條款來要女方的罰金了,好容易來的一點私蓄沒了,讓人如何不心痛呢?
“那不要束縛女方的,還能寫束縛男方的嗎?”大眼妹吃驚的子。
“自然不能寫了,除非倒貼彩禮。”阿霞的姐妹們滿不在乎,“寫這個也沒麼用,他能家裡的田耕透了,還去外麵胡攪,那他的本事!錢給我交回來就行了——所以這錢不能按數額簽,得按比例簽,可懂?比如他要交個九成,餘下的一成,你管他花用去哪裡了?出門以前,記好帳,錢存到錢莊裡去,家裡的家夥盤點好,回來賬不上,家具有不見的,鬨就了!”
“九成,挺多的。”大眼妹道,“這也肯簽的啊?”
“肯,都肯的,女娘到底少呀——除非從女娘不分田的村裡嫁進來,那就未必了,又另一回事。”因她們村女娘也分田,這些女工的鼻子翹得高高的,“這個我們就不清楚了,我們都有自己的田。”
“原來村裡好事兒這麼多。”大眼妹若有所思,“就不怕得花柳病嗎?”
“哪有那麼巧呢。”女工們不以然。
“那懷孕呢?”
“六姐不教了怎麼算危險期嗎?”女工們應付自如,大眼妹一幅受震懾的子,“這也沒麼,多個人幫手,有時也挺好的。在不能給錢了,若以往,還能落點錢——”
阿霞不愛聽這話,眉頭立了來,說話的小花尷尬地笑了笑,擺手說,“在自己有田,還能出來做工,也就不賺這個錢了,哈哈。”
大眼妹若有所思,拿了醬,掏出簇的鈔票結了帳,大家站到櫃台外頭等阿霞,那個售貨員拿籌子來大聲念誦,“周報合訂本一份五百文——”
“啊!”朋友們頓時轟動了來,個個都覺得阿霞瘋了,怪道不肯賣醬,原來錢都拿來買報紙了。“你又不沒看過,傻蠻!這麼貴,你買這個乾嘛!”
阿霞不得不再解釋一次,朋友們都十分不以然,嘻嘻哈哈地笑話她,礙於她的威嚴,也不會多說麼。
“霞姐,我支持你。”謝雙兒卻又表達了自己的支持,她握了握拳頭,“醬少吃一口不要緊,眼界開闊來,麼都有了。”
阿霞不知道有一句話叫作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但她也感到和大眼妹有話說,覺得兩人能彼此理解,或者說大眼妹能理解她,她更覺得和大眼妹親近了來,她笑了笑,乾脆催夥伴們,“你們快先去吧,我這個書帶到學校去也不怕的,倒醬趕緊放宿舍收好。”
幾人也這想,書這東西沉得,彆人也不要偷的,但醬這瓶子裝,又有些氣味的易碎物帶到學校去並不合適,因打了招呼,匆匆走了。大眼妹還陪阿霞等書,“阿姐,你年紀也不小,成親了沒有?”
阿霞指著額角那顆小瘤子,灑脫地,“你說呢?”
“雲縣醫院好像可以切的,你這個肉瘤,切了應該也不妨事。就麻醉方式有些危險。”
“那倒不妨事,就診金貴,要存,又買了牛,欠賬多得。”阿霞聳肩笑了笑,“不得不拚死做活啊——又還有許多書想買,尤‘教輔書’。”
“阿姐這麼愛學習啊?”
“這個教輔書,不知麼,沒有印出來到處賣,按我說這個最該多印的,不然村裡的人上不了初級班,步步都比城裡落後。”阿霞一腔話語仿佛都找到了聽眾,滔滔不絕地傾瀉了出來。“在村裡能上初級班的人,不多不少,但老師得顧著上掃盲班,而且能上初級班的老師也不多,反正我們在村裡上不了課,若連教輔書也沒有,那就真的麼也學不了了——當然,平時忙著做農活,也沒功夫,不過這又不比以前了,自己不織布,看點書的時間還有的……”
她說得有些雜『亂』,但大眼妹聽得認真,阿霞不知不覺,活中的許多考慮和煩惱告訴了出來,兩人一邊走去學校,她一邊講著做工時的一些感觸,譬如說女工遇到的困難,還有那些願意了好處解開褲腰帶的同事,彆的女娘帶來的麻煩,“也不知麼官府要這定,我們來說總不麼好事。”
“,這官府沒想到的。”
大眼妹少反駁她的觀點,而都認真地應,阿霞感到被肯定了的喜悅,又說了自己預想中的解決辦法,“要都嚴管來,總不能叫一人帶累了我們。”
“大姐想得有道理。”謝雙兒又說,“看來,大姐活裡主要煩惱這兩點,餘的都還好。”
“這自然!”阿霞趕忙說,“這些煩惱——嗐,算得了麼?這都……這都……”
她難找到詞彙來形容自己的狀態,“這都開心的!明白吧!雖然煩惱,但也開心的——麼存診金,還牛賬,那不都要有大夫可以看得,要存錢嗎?有了牛要還賬嗎?”
說到這裡,阿霞禁不住就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用十二萬分的誠心默念了幾句六姐的尊名,任用麼言語,也無法表達阿霞心底買活軍,謝六姐的情感,她雖然仍在勞苦的工作,但這勞苦已被賦予了全的意義,有了全的希望,阿霞有時都遺憾麼謝六姐從不給自己上上尊號,也不許民間賣她的神位、畫像,阿霞覺得她心裡這的情緒,似乎都要被憋壞了——連首童謠都沒有!
這或許也她在活中的一點煩惱。她多想和姐妹們一說說六姐的好,說說自己做了活死人後,有多麼的快活——
“阿姐,這在做麼。”
大眼妹第一次發出了讓阿霞有些不悅的感想,“可六姐——六姐不說不許私下禮拜——”
阿霞沉下臉來,凶狠地瞪了大眼妹一眼,她自信以自己的瘤子,足以震懾住大眼妹的,“我又沒有禮拜,你怎麼知道我在禮拜?——再說了,難道六姐說麼就麼?我情願禮拜她,連六姐來也不能管我!見過不許祭拜邪神,沒見過不許祭拜正神的!”
“說得!”
“這個理!”
走過的街坊鄰居都有人應和了來,阿霞的氣勢於更足了,她更擺出了威風凜凜的子,似乎正等著大眼妹軟弱的反擊,好讓阿霞更加凶狠,更加不留情麵地將他駁倒。
謝雙兒臉上立刻出了一種複雜的、啼笑皆非的神『色』來,她似乎想笑,但又忍住了,支吾了一下,“這、這個……唉!阿姐你高興就好!”
“哎,那個人,那個人!”
遠方傳來了大聲的呼喊,幾個人影從超市裡頭跑了出來,帶頭的那個馬臉姑娘氣喘籲籲,一副怒火中燒的子,“他媽的,原來你在這裡!你——你『亂』跑不能人撇開啊!”
“啊!”
“啊——”
大眼妹和阿霞了一眼,都笑了來,大眼妹手裡的瓶子放到了阿霞手上,衝她揮了揮手,“阿姐,這個借你吃,我要走了,你個做事的材料——要加油考學,以後再給我錢吧!”
“等等——”阿霞吃驚,但沒來得及止住大眼妹,就見大眼妹從她邊跑開,狂奔向另一條巷子,後幾個人罵罵咧咧地追了上去,他們的腳程居然都比阿霞還快,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這個……”她低頭看了看手中那瓶紅油辣醬,又看了看大眼妹消失的地方,“謝雙兒,謝雙兒——難道?!!”
“但不可能啊……”
阿霞快又陷入了『迷』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並不完全因她剛凶了大眼妹,還嚷了好一通歪理,而——
“這微服私訪的事情也太戲文了,再說——再說在六姐不該在雲縣參加談判嗎,她怎麼跑榕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