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
“躲到哪裡去了,還舍得回來。”
“兒子沒躲,兒子下午都在太子帳中抄書,皇阿瑪罰的。”
見這次的事沒波及到禾嘉身上,胤俄徹底放心了。少年人心性再多也有限,剛繃緊的弦鬆下來便得意忘形,一屁股往椅子裡坐疼得齜牙咧嘴還不能喊,才重新想起來自己今天還挨了十板子。
兒子被叫進萬歲爺帳中的事貴妃了如指掌,卻連派人去帳殿那邊問都不曾多過問一句。她比誰都清楚,她不插手胤俄不論對錯都隻是孩子們之間的小事,她一插手裕親王府就難做人了。
萬歲爺對裕親王福全向來優待,愛屋及烏對保泰也一向寬容,自己插手即便裕親王府示弱能保下胤俄不挨板子,卻難說到時候萬歲爺心裡到底心疼誰。
如今這樣就正正好,梁九功去禾嘉帳子傳口諭之前還先來了貴妃跟前一趟。
他是來送棒瘡藥的,侄兒混賬兒子跟著遭殃,不管當時心裡怎麼想,事後聽說胤俄躲在太子那裡抄了一下午的書,當阿瑪的心自然是要偏疼親兒子的。
“要本宮說這次你皇阿瑪罰你一回也好,往後就遠了那保泰,你也少受點牽連。”
“上午是臣女莽撞在先,沒想到牽連了十阿哥,還望娘娘恕罪。”
禾嘉耐心聽著貴妃和胤俄說話,等到貴妃拋了個話茬出來,才順勢起身下拜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當娘的甭管嘴上怎麼嫌兒子總歸是要心疼的,現在自己不表個態,貴妃心裡多多少少都要不舒服。
果然,見禾嘉認錯認得這麼乖覺,本來覺得胤俄這次遭了無妄之災的貴妃,心中那一點點不舒服很快就散了。
畢竟她比禾嘉更清楚保泰是什麼德行,這幾年康熙讓保泰進上書房讀書沒少闖禍惹事,貴妃總領後宮諸事,也沒少給那混賬玩意兒收拾殘局。
“這事怪不得你,他非要沾上不該沾的人吃虧是早晚的事。要說牽連你才是被牽連的,好端端出去玩兒碰上這麼幾個孽障,你要光忍著不說,倒不像咱們阿霸垓部的格格了。”
兒子在盛京住在郡王府裡的事,自然有人一五一十回稟到貴妃跟前。對於禾嘉這個不到十三歲就能當家理事的格格,貴妃已經默默記在心裡。
她這些日子在王府了做了多少事情,恐怕貴妃比她還要記得更加清楚。
“多謝娘娘體諒。”錯認一回客氣客氣就行了,禾嘉也沒打算非要把鍋攬到自己頭上。起身坐回貴妃身側,“娘娘彆說牽連,萬歲爺讓我在娘娘身邊抄經是為我好,我哪能不知好歹。”
抄經這事要說是責罰也行,要說是萬歲爺給的恩典也不是不行,況且口諭還明明白白說了是讓禾嘉陪在貴妃身邊。
要知道不管是在盛京還是來了草原,往貴妃處遞的求見名帖每天都不止一籮筐,但真正能給貴妃磕個頭的人卻寥寥無幾。
有人說鈕祜祿氏的這位貴妃未免心氣兒太高,也有人覺得這是貴妃懂禮知禮。
這次畢竟太子跟著出來了,她這個貴妃要是處處擺出一副後宮之主的架勢來,太子和胤俄處境都尷尬。
隻有像現在這樣她管著大小事務,讓德妃多出麵去跟那些福晉太太們往來交際,底下的臣子們才不會多想。
禾嘉能看明白這裡麵的門道,對康熙的處置沒有半點怨言和不滿,貴妃對她又不免滿意了兩分。讓身邊的嬤嬤把人扶起來,又拉著人坐在自己身邊。
“你懂事明理這是最好不過,但皇上讓你在本宮這裡抄經還是不能馬虎,你之前在家的時候可上了學?”
這話問出來禾嘉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貴妃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倒是一直老實坐在貴妃另一側的胤俄紅了臉。
貴妃轉頭看看兒子,又再看看禾嘉,雖不明白問一句上學怎麼還讓兒子鬨了個大紅臉,但心情也跟著莫名好起來,“這是怎麼了,本宮這話問得不好?”
“娘娘這話是問得太巧了。”禾嘉很快就恢複了鎮定,“聖駕第一天到盛京的時候,我從行宮出來時遇上十阿哥和七阿哥,十阿哥也問了我一句是不是上過學,可見娘娘和阿哥不光模樣長得像,連心裡想什麼都心有靈犀。”
“那還真是有緣分了,不過這臭小子讀書實在不成,還好意思拿這話來問你。整日裡被他皇阿瑪罰得我都不問了,漢人常說生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本宮可算是明白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貴妃這話禾嘉沒有接,誇人捧人的話說兩句要緊的就行了,說得多了顯得假惺惺的,就誰也不把這話當真了。
倒是一旁的胤俄不知怎麼突然就不願意聽他額娘說埋汰自己的話,可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就乾脆岔過話題一個勁的說自己餓了。
十多歲的少年知道要臉麵了,貴妃也不願太早在禾嘉跟前顯露太多,便順著兒子的話讓宮女去準備擺膳,順便留禾嘉一起吃了頓飯。
禾嘉陪貴妃吃過晚飯,就回了自己的帳子洗漱休息,有康熙的帳殿坐鎮入了夜的營地顯得格外安靜,但其他幾處帳中的人卻心思各異,直到夜深也未曾睡下。
梅先生的人是下午找到在外頭打獵的烏爾錦噶喇普的,把事情詳細說清楚以後,當時並不知曉康熙是如何處置禾嘉的烏爾錦噶喇普隻猶豫了片刻,就決定不改變計劃臨時回去,而是該怎麼著就怎麼著,直到傍晚才帶著人馬獵狗回來。
回來之後第一件事是把今日獵到的保留了整張皮子的兩頭鹿一隻狼獻去康熙的帳殿,等見到了康熙才主動說起禾嘉的事,要替女兒跟裕親王道歉。
烏爾錦噶喇普甚至沒有瞞著康熙早就知道這件事,隻是沒有及時趕回來罷了。阿霸垓部已經有些年頭沒出過妃嬪,唯一嫁去京城的姑奶奶也不過嫁給了一閒散宗室。
但阿霸垓部的地理位置和實力一直都不容小覷,康熙給烏爾錦噶喇普賜座之後,先是問了他今天打獵的閒話,然後才轉到正事上來,“你家格格嚇哭的是裕親王府的阿哥,你就一點兒不擔心?”
“萬歲爺有所不知,奴才這個女兒越長大越是個要強的性子,如今連奴才都不能做她的主。可有一點好,這孩子知道分寸心也軟,嘴上咋咋呼呼嚇唬人,其實乾不出來過分的事。”
“奴才要是急吼吼的回來,叫人看見反而怕裕親王誤會。萬歲爺對蒙古各部一向恩厚,這事鬨到萬歲爺跟前奴才不怕她吃虧。”
有時候把心眼子明明白白擺到台麵上,並不是一件惹人厭煩的事。此刻康熙就覺得烏爾錦噶喇普這人的小機靈並不討人嫌,反而很和他的心意。
“孩子懂事歸懂事到底還小,你是當阿瑪的也不能真就撒手不管,難道還次次都能賴上朕來給你想法子。”
“奴才不敢,可實在是沒法子。她額娘去了,奴才對這個女兒是重不得輕不得,管得嚴了怕她不高興,管得鬆了又怕她心裡覺得我這個當阿瑪的不拿她當回事。
不怕萬歲爺笑話,這帶孩子啊比打獵打仗還難,外人看著隻曉得孩子們好不好,哪裡知道當阿瑪的心也是肉長的。”
都是死了老婆的男人,烏爾錦噶喇普這話說出來比旁人溜須拍馬康熙一片慈父之心要能共情百倍。太子也是早早地沒了額娘,從小就是他養在乾清宮一點點帶大的孩子。
這幾年兒子大了康熙也操心,尤其是烏爾錦噶喇普那句重不得輕不得簡直說在他的心坎上,頓時就怎麼看他怎麼順眼。
“行了,彆在朕這裡裝可憐了,禾嘉就放在貴妃跟前待些日子,等過幾天這事就沒人記得了。孩子還小彆太拘束著她,草原上的格格有點脾氣是應該的。”
這話從康熙的口中說出來就是金口玉言,從康熙的帳殿裡出來的烏爾錦噶喇普繃著心裡那根弦走了挺遠,直到連帳殿外的侍衛都看不清了,停下腳步緩緩吐出一直憋在心裡那口氣,又定了定神才重新抬腿往自己的大帳的方向而去。
“格格,您說萬歲爺心裡怎麼想的,怎麼還讓禾嘉格格去貴妃跟前陪著了。這哪裡是闖了禍的懲罰,明明是求都求不來的恩典。”
“慎言!說過多少次這不是在家裡,說話辦事要小心怎麼就是記不住,還不如彩畫彩書穩重。再這樣你就不要留在我身邊,我把你送回去好了。”
那日鬆是在德妃娘娘的茶會上聽到的消息,同場的蒙古福晉和官員太太們自然也都知道了。
當時那日鬆就覺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帶著不對,本來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強撐著一口氣在維持的人,一下子就慌了神。
還沒等康熙那邊再有個什麼結果,就先白著一張臉跪下衝德妃娘娘告罪。反倒是德妃笑著讓身邊的宮女把人攙起來,一再打圓場說不過孩子們之間玩笑,算不得什麼大事。
但哪裡都有好事的人,有兩個台吉福晉是那日鬆之前婆家那邊的人,見她這幅樣子便陰陽怪氣地懟她不過是禾嘉的同族姨媽,哪裡輪得到她來替烏爾錦噶喇普郡王的格格來請罪。
總之一場茶會下來,那日鬆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卻不想剛回到自己的帳篷,就聽烏爾錦噶喇普身邊的侍女傳來消息說,禾嘉被叫去貴妃身邊抄經陪伴的消息。
如此一來,自己下午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請罪,就更成了一場笑話。她不明白為什麼禾嘉偏偏要在今天惹出這樣的事,更不明白明明保泰是皇上的親侄兒,怎麼占了便宜的是禾嘉。
但再不明白她也沒處去問,她得咬牙把丟了的臉硬撿起來。所以當得知烏爾錦噶喇普晚上喝了酒不會再出大帳之後,便重新打起精神收拾好自己,帶著酒菜進了他的大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