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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第 17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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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雷光一閃而過,現出五彩斑斕的華彩,天縫緩緩合攏。

雲極正與碧陽君鬥法,兩人同時抬頭望見這異象,不禁心頭一動,麵露古怪。

碧陽君咬咬牙,衝向即將合上的天門!

雲極自然不會讓他如願:“師兄,你還是好好待在凡間吧,南嶽洞天的弟子都需要你。”

碧陽君大怒:“滾開!”

尋龍不至刀當頭劈下,被燎原火海相攔,兩人同出一門,太了解彼此弱點軟肋了,雲極可以攔住碧陽君,卻很難殺他,碧陽君亦然。

但此時,碧陽君竟做了一個讓雲極始料未及的舉動——

他直接衝向燎原劍,任憑劍鋒劃破喉管,甚至伸手緊緊抓住劍鋒不讓其收回,一寸一寸將其楔入脖頸,用力之狠,居然將脖子切開半截。

“你……”

雲極臉色大變,一時說不出話。

碧陽君對他露出麵容扭曲的笑。

“師弟,論根骨,我也許不如你,但論果決,你不如我,再會了!”

大股鮮血染紅燎原劍,碧陽君無力合眼,身軀直接抱劍落下,重重摔在地上,當場氣絕身亡。

天縫徹底合攏。

江潭臉色大變,他終究沒趕上最後一刻!

但他也想不明白,為何自己始終無法突破天門屏障。

明明自己就是上界中人,落凡的謫仙如何會被天門阻攔在外?!

“是不是很奇怪?”

雲極的聲音遙遙傳來,刀劍相加,橫掃過來。

“我也覺得很奇怪,但師兄想通了,我想通了,你卻還沒有。姑獲說得沒錯,江潭,你本無仙人資質,不過是若乾年前因緣際會,偶變投隙才能成仙,如今也算打回原形了。”

“區區人修,也敢妄議本座!”

江潭抬手攔住,背後卻又有劍光襲來。

那是趙定貞的且試陰晴劍。

天門合上,夜幕依舊,但且試陰晴引動四周氣旋,風雨俱來,紛紛落在眾人周身。

江潭沒了鴻蒙珠,又幾番鬥法新傷舊傷,實則也已強弩之末,麵對兩人前後夾擊,加上被天門拒之門外的打擊,心灰意冷之下,竟步步後退,氣息淩亂。

恍惚間,他聽見璁瓏琮琤的仙樂之聲,依稀還有仙人談笑,瑤台歌舞,往日舊景依稀在目,不禁抬眼望去。

江潭忍不住伸出手,卻隻能撈到碎光夢影。

一切皆為虛幻!

他心下警醒,驀地從片刻錯覺中掙脫出來。

但這一隙終究為人所趁——

前後兩道劍光釘住他的身軀,徹底奪去他的氣息。

光芒炸開,神魂消散!

幻化出五行仙境的造化移緩緩落回宋陵手中。

他大口喘息,握住法寶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造化移頭一次被他這般用法,以五行造眼耳鼻舌身意,仙境之以假亂真,竟連江潭都騙過去,也就有了對方那一瞬間的失神,和雲極他們動手的機會。

要說起來,這樣的化用,還是謝長安教給他的。

思及此,宋陵強忍傷口劇痛,下意識扭頭尋找對方的身影。

他視線四移,最後卻隻看見抱著人跪坐在地,僵硬不動的狐狸。

宋陵心頭劇跳,難以置信的念頭升起,勉強撐起身軀,踉蹌走向狐狸。

此時此刻,他尚能克製冷靜,但在親眼看見狐狸懷裡那張蒼白冰冷的臉之後,原本就綿軟的腿再也控製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呆呆看著謝長安閉目不醒,不動不聞,如置夢中。

冰墟的坍塌隨著陣眼被毀和姑獲的死而緩慢下來,雖然依舊有冰川陷落的動靜遙遙傳來,但眾人腳下的冰原尚算平靜。

他們原是處在冰墟第二層,深入地下,但隨著冰墟崩塌,結界破碎,頭頂再無遮蔽,星空赫然在目,熠熠之輝連接成河,照映凡間眾生。

天縫徹底合攏不複得見,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仿佛所有不過大翮遊仙,黃粱一夢。

宋陵不死心,伸出手去探謝長安的鼻息,又捏著她的手腕灌注靈氣,但回應他的始終隻有一片空蕩蕩的冰冷。

他不禁大口喘息,連唇角血沫都顧不上抹。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不可能……”

貫穿謝長安心口的射日箭早已被狐狸拔出來扔到一邊,血也已經止住,但這畢竟是後羿曾用過的箭,連天日都能被射下來,況乎凡人之軀,若杜羌笛當日有這支箭,李承影和謝長安他們能否在長安城活下來還尚未可知。

宋陵回想一路走來,與自己牽絆最深的兩人,一是循象,一是謝長安,兩人修為都比自己高,最後卻偏偏是隻有他活了下來。

循象死時,眾人尚處於惶惶不安心弦緊繃的猜疑中,他雖然震驚意外,卻顧不上生出太多震驚悲痛。

但謝長安不一樣,如若不是她幾次出手,他早已死在半途,更勿論能活到最後。

宋陵知道,世道冷漠,世事蒼茫,修士們看慣了這天下大亂,刀兵不斷的生靈塗炭,便也習慣自私自利,以己為先。

他自從下山曆練,有過太多修士視凡人如螻蟻的見聞,修為更高的修士瞧不上小修士,人性如此,人心亦如此。久而久之,所謂修仙修道,變成修自己的仙,成自己的道,如謝長安這般外冷內熱,願意施以援手的修士少之又少。

若非有謝長安在,他也好,雲極也罷,甚至是趙定貞等人,他們從未真正信任過對方,不可能擰成一股繩走到最後,興許半途就被慶煞挑撥成功,分崩離析了。

宋陵怔怔出神,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早將謝長安當作親朋與依靠,隻是他先前毫無所覺,無暇細想,還以為彼此僅僅是因勢同行的盟友。

半空落下飄雪,比起方才狂風漩渦,地動山搖,此刻仿佛連天地都變得溫柔。

但這種溫柔,是以幾乎全軍覆沒的慘痛換來的。

雪花落在聞琴那隻空蕩蕩的袖管上,如綴上花紋。

他對謝長安自然談不上什麼好感,更勿論深厚情誼,但謝長安的死,更像為這場混亂寫上淩亂匆忙的尾聲。

她是千千萬萬無緣飛升的修士縮影,更是在天門前止步難前的象征,所有人千方百計不計生死想要突破天道,最終離得最近的距離,也不過是眼睜睜看著天縫合攏,連最後一絲希望都斷絕。

對聞琴而言,對在場所有人而言,這又何嘗不是同道隕落,兔死狐悲。

他在此地留下一隻臂膀,比起方清瀾許危闕等人,自然也還稱得上僥幸,但當真就算幸運了嗎?

晶瑩金光緩緩落下,融入狐狸頭頂。

那是她方才吐出化為繩索的內丹,狐狸原想用它送謝長安入天門,卻不曾想到了最後,還是謝長安為她擋下一劫。

眼淚滴落在沉睡的人臉上,狐狸忙去擦拭,生怕濡濕了謝長安的傷口,手卻忽然頓住,如夢初醒,這才想起對方已經不會再醒過來,更多的眼淚忍不住湧出,將懷中人的臉徹底打濕。

似乎感知到四周的沉凝,折邇動了動手指,艱難撐開眼睛。

他喘息著打量了半天,將身軀從冰石後麵挪出來,視線落在狐狸和謝長安身上,心頭不由一顫。

“她……怎麼了?”

狐狸不理不睬,聽而不聞。

折邇見她情狀,又見謝長安一動不動,已然猜到最壞的情況,卻仍固執重複一遍:“她到底怎麼了?”

狐狸猛地抬頭:“你自己不會看嗎?!她死了!她死了!你滿意了?”

“怎麼會……”折邇嘴唇微顫,“她的魂魄呢,是不是還在周圍?快找找!”

“對,軀體!”狐狸一愣,“謝長安已經死過一回了,她這副身軀是留天劍和金縷傘所鑄,肯定壞不了,要是找到魂魄,還能塞回去,快、快找找!快跟我一起找啊!”

話雖如此,放眼四周,哪裡還有魂魄的蹤跡?

宋陵黯然,卻不得不打破他們渺茫的希望:“若真有魂魄飄蕩,我們必能感知得到。”

“你閉嘴!”狐狸氣急敗壞衝他吼道,“謝長安最喜歡嚇人了,她之前還受過更重的傷,最後也沒事,她一定是跟我們鬨著玩!她是不是偷偷回照骨境去了,我們現在趕緊回照骨境去找,還來得及!”

折邇終於落下淚,混著臉上的血,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狐狸嗚咽:“她已經很努力了,明明死過一次,卻還能從照骨境一步步走回人間!為什麼一定要她死,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最後連一條活路都不肯給她!”

她嚎啕大哭,顫抖著低下頭,將表情徹底埋入謝長安的頸窩。

王亭紅了眼眶,扭開頭,麵容抽搐,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宋陵心情激蕩,忍不住又吐了次血。

趙定貞無聲歎息,抬頭望向迢迢銀漢,玉盤高懸,心中第一次生出怨恨。

是對天道的怨恨,也是對人修無能為力的怨恨。

那九天之上,究竟是何等艱難險阻,無邊神力,為何這樣多的人,前仆後繼,卻依舊未能一窺究竟?

就連那從上界跌落的謫仙,竟也沒能再回去。

幽嶽跌跌撞撞趕來,後麵跟著同樣風塵仆仆的沈曦。

沈曦沒有食言,謝長安一月未歸,他便離開赤霜山,隻身來到冰墟尋人。

隻是冰墟一共兩層,又有大陣覆蓋,輪轉交錯,更有無數上古妖邪人修殘魂不甘消散,橫亙阻攔,沈曦費儘艱辛才接近漩渦,偶遇因大陣開啟而魂魄歸位的幽嶽,兩人緊趕慢趕,卻還是來遲一步。

漩渦狂風散儘,天色清明之時,他隻來得及看見那人靜靜躺在狐狸懷裡。

那雙長長的睫毛不再像從前那樣生動靈活,淡紅柔軟的嘴唇也不會再翹起或撇下,表達無數心情。

她像睡著了,臉色被冰雪凍得微微發白,當她蘇醒時,紅暈就會重新回來。

但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沈曦怔怔伸手,用冰冷的指尖觸碰她同樣冰冷的臉,又如被刺痛一般,迅速縮了回去。

他畢生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年涉雲真人兵解時,自己沒能及時趕回去。

那曾是無數次午夜夢回的憾恨與心痛,沈曦也從未告訴過彆人,他曾經不用仙法,用腳在赤霜山走過來來回回,隻為了尋找涉雲真人魂魄可能遺落的一絲希望。

但現在,遺憾又多了一樁。

同樣是來遲一步。

同樣是拚儘全力無法挽回。

這仿佛是上天有意捉弄,用兩個人的死來告訴他,這世上偏是有人力不可及,欲追已斷魂。

“她未必生路斷絕。”

雲極自半空落地,緩緩走來。

他嘴角溢血,衣擺被削去一半,半身染紅,步伐極慢。

“方才天門開啟之時,離得越近,越有強大吸力,勾魂攝魄,卻被肉身所限,無法突破最後一步。”

趙定貞心頭一動,最先反應過來:“你是說……?!”

雲極點點頭:“這道天門縫隙極小,又與尋常渡劫時開啟的天門不同,魂魄可往,而肉身不可去。”

趙定貞擰眉:“此事如何確定,你也隻是猜測……”

雲極疲憊:“我那師兄比我先一步悟到這一點,當時天門將閉,若錯過再無機會,他竟直接以我法劍自戕,我親眼看見他一縷魂光被天門吸納。”

眾人聞言都愣住了。

狐狸更是猛地抬頭,直愣愣望向他,眼睛發光。

碧陽君僅憑一絲猜測,居然就在瞬間下了決定,直接放棄肉身,旁的不說,這等堅定決絕,在場十有八九都做不到。

彆說在場,恐怕放眼世上,也沒幾個人能下定這種決心。

環視眾人表情,雲極露出苦笑:“若真是如此,謝長安陰差陽錯,說不定也能由此進入天門。”

趙定貞:“那江潭呢?他明明是謫仙,緣何反倒不知這一點?”

雲極疲憊不堪,再無力維持儀態,索性隨地而坐,一手杵劍。

“姑獲說他上次飛升,是趁人之危,撿了便宜,我猜江潭自己對當日情形亦不甚了了,還有一個可能,便是冰墟經過這麼多年,已然有了變化,當處可以肉身飛升,現在已經不能,漏洞是逐步被填補的。姑獲被迫鎮守紫極宵天陣,這陣法必然是上回天門開啟之後才有的,此陣經天緯地,若不是借了慶煞和江潭之手,我們絕無僥幸生機。”

宋陵精神一振,忙道:“不錯!興許江潭自己在上界的地位或職能也不高,否則如何會落凡,又如何隻有他一人落凡!”

雲極頷首:“若我師兄和謝長安真能上去,說不定可以探得真相。”

狐狸急道:“可我方才沒看見謝長安的魂光飛升,你們誰看見了?!”

宋陵知道雲極說的話多半存著安慰眾人的心思,但狐狸情緒不穩,行將崩潰,他不能不順著雲極的話安撫。

“我方才見朱鹮朱道友也不見了,說不定是隨謝道友他們走了,不然怎會不見他的肉身?”

狐狸卻大喜過望:“是了!是了!朱鹮是妖修,他沒有肉身,說不定真是這樣!”

她又想起自己方才被李承影所救,但轉眼天門一開,李承影卻不知所蹤,若雲極的話成立,李承影本就是魂魄之身,豈不是最容易被天門吸納的?

若真如此,那謝長安就不是孤身一人了吧。

希望之火從內心燃起後,就很難再掐滅,狐狸甚至不願意接受這個答案以外的可能性。

沈曦默默聽至此處,終於道:“魂魄飛升,聞所未聞,就算他們真能成功,上界難道不會馬上發現這外來的魂魄異類?他們又要以何種形式在上界存活,甚至躲過那些無所不能的仙人?”

他並非潑冷水,隻是不想眾人沉浸在自欺欺人的幻夢裡。

不止對凡人,即使對修士而言,仙人也是何其縹緲的存在。

隻看江潭便知道,哪怕他是落凡之身,力量也足以碾壓眾人,甚至輕輕鬆鬆就毀了扶廣山引以為傲的仙品法寶。

彆說謝長安的魂魄能否過天門,就算真的做到了,又要如何藏匿?

說不定上界隨便一道靈氣,都足以讓她煙消雲散。

狐狸大怒:“你不許再說了,真晦氣!”

她像小孩子耍賴一樣的態度沒有讓任何人發怒。

沈曦隻是低低歎了口氣,果真沒有繼續說下去。

四周的震顫原本已經微弱下去,忽而又猛烈起來。

宋陵凝神聽了片刻:“不好,這裡快塌了,應該是要徹底沉入海,我們得趕緊離開!”

這次塌陷遠比方才還要迅速,許是大陣被毀,支撐北天的冰柱也沒了,隨著冰原下沉,遠處冰川轟隆作響,黑夜裂出紅痕,如傷口流血。

宋陵勉強支應起身體,見狐狸一動不動,又伸手去扯她的袖子。

他說不出放棄謝長安的話,因為就連他也很難相信謝長安真的死了,即使她的身軀已經僵硬冰冷。

狐狸將謝長安負在背上,這個動作尋常做來於她自然無礙,但她現在遍體鱗傷,每一步都沉重蹣跚,卻依舊不肯鬆開分毫。

忽然有人伸手從她背上將人奪過去。

狐狸扭頭欲罵,卻見沈曦將謝長安橫抱起來,腳下輕移,已經飄出十數丈。

將嘴邊的臟話生生咽下,她胡亂抹一把眼睛,化出原形,火紅身形躍上半空,狂追而去。

後麵則是一瘸一拐的宋陵,勉力行走的折邇,攙扶聞琴的王亭……

趙定貞飛出冰墟,心有所感,於半空回頭。

但見那壯闊荒蕪的冰墟,俱都緩緩沉入海中,冰石在浪花中沉浮,很快又被淹沒,連同那場後人不甚知曉的上古之戰,還有無數折戟沉沙的修士,一並埋葬巨海深淵。

也許再過許多年,就像他們不知道上古之戰究竟起因為何,紫極宵天陣又如何布下一樣,後人也不會知道這片海域曾經矗立過一座冰墟。

他又忍不住望向天際。

隨著冰墟徹底沉沒,蒼穹血色也逐漸變淡。

這一刻,他忽然無比希望,雲極說的都是真的。

蒼蒼冥冥遠複遠,天聞不聞不可知。

……

淩霄玉京,珠照浮華。

瓔珞垂闌,絳裙生香。

聲息動靜遠遠近近,無數血色浮光掠影,儘付嫋嫋香煙。

鳳鳥清鳴劃破天際,伴隨歡聲笑語敲冰戛玉,凡俗塵埃仿佛儘數化在青靄紫霄,九重仙闕之中。

謝長安緩緩睜開眼睛。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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