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間諜,對於陸凝來說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她的重心還是放在了自己的新法術研發上。咒文魔法的體係有一個很難觸及的上限,那就是現有的咒文數量麵對一個過於複雜的係統時是很難進行精確描述的。舉例來說,在手中點燃一捧火焰,這是個非常簡單的要求,所以咒文魔法可以瞬間做到。但在指定的位置,點燃一團低溫火焰,要求火焰隻燒毀其中的木質結構,這個就要花費幾秒鐘的時間去完成法術構型。如果要指定敵人類型,指定弱點破壞,附著過多的要求的話,這個咒文就非常難以實現了,甚至不是構築不出來,而是已經達到了咒文修飾上限的程度。正因為陸凝要麵對的敵人已經是超過了咒文魔法上限的東西,她才要研究新的法術類型。創新法術不會特彆困難,難的是適合。不過很快,她的這項研究就被打斷了。“你說那個被抓起來的間諜?”陸凝看著來彙報的獄卒,一時有點奇怪。她還沒用什麼拷問的手段呢,僅僅是將人先關起來先讓他們“冷靜”一下,結果對方居然直接就承認了?“姆希非。”她從檔案袋裡麵抽出了這個人的資料,“半小時後讓他到這裡來見我。”這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他會被抓僅僅是因為在陸凝所圈定的嫌疑人範圍裡麵都有他,而不是確定了他的身份。那三個間諜還在抵死不認的時候,這個姆希非居然最先站了出來。半小時後,他被帶到了陸凝麵前。這是一個貌不驚人的男子,他的神態平靜,並沒有被抓捕之後的緊張表現,當然也可能是掩飾得很好。“您好,陸凝閣下。”“姆希非,我給了你這個機會。”陸凝交叉雙手,盯著這個男子,“我希望你不要浪費它。”“當然,我選擇向您投誠,也是因為我覺得我們之間並不產生根本衝突。坦白來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被抓。”“現在你應該有個答案了。”“我不否認自己有特殊的目的來到這裡,但我經過思考後,認為還是要尊重自己的想法。”姆希非說,“我是一名教士,雖然尚未取得傳教的資格,但我認為應該向每個人述說我在教義中的領悟。”“如果你是這個主意的話,或許你會失望,我從不信教。”陸凝搖了搖頭。“陸凝閣下,我今年已經四十四歲了,我經曆過了戰爭,它將我最青春的歲月化為了煉獄般的記憶。我曾經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戰爭將她們從我身邊奪走了。您或許認為,正因為經曆了這麼多慘痛的事之後,我才會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信仰上,然而我所信仰的並非六大神係,我隻追求最實際的東西。”“你不是六大神係的信徒。”陸凝挑了下眉,“那麼你信仰什麼?”“我信仰,或者說,我相信我們的主。我所聆聽的並非虛實不明的神諭,而是切實解答我的迷惑的知識。我向主祈求,並非祈求主的救助,而是向主發問,並得悉解答。”姆希非說。“提問便有回答?那未免也太好了一點。”陸凝說,“你想告訴我這沒有任何代價嗎?”“代價和局限都是有的。”姆希非點了點頭,“但這是我願意支付的代價。主不會在你不知道代價的前提下便賜予恩惠,人類的一切終歸要由自己去爭取,而不能奢望上天的恩賜。”“因此你向我傳教?”“您是否知曉,末日已然臨近?神明和天使的末日不過是一個前奏,而終曲即將奏響。”“是,末日,這個我很清楚。相關的信息還是我發掘到的,這個說服不了我。”“您有洞見之能,應當了解我們需要更加審慎地對抗那即將到來的災難。我不求您與我有相同的想法,但我希望您是一個能夠遠行的人——事實上,我希望所有人都是遠行者。”他將雙手在胸口合攏,作出了祈禱的姿勢。“若您依然困惑,可以與我的主直接對話,偉大之聲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凡有願者,必得回響。”“這麼好?”陸凝是不怎麼信的,神明可以無所求地幫助人類,但是神明基本很難平易近人,因為神和人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因此她更不相信姆希非口中所說的真的是什麼神明。說實話,在集散地的嚴格定義中,這個詞語適用的範圍麵很窄,隻不過在遊客這裡會放寬用法而已。不過她也不擔心什麼,這個場景的上限或許就在於末日之中,除非是什麼遊客,否則她已經不必擔心自己會被幕後的神明震驚了。“那好,我可以見見你口中的神。要我怎麼做嗎?”“請閉上眼睛。”姆希非說。陸凝笑了:“這麼簡單,好啊。”她閉上了眼睛,對於姆希非是不是有彆的目的,她並不擔心,這個房間裡麵已經布滿了她實驗出來的魔法。起先她隻是聽到了一個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有海鷗在鳴叫。隨後,她便感受到了光芒,那是來自原本應當處於靜默的地方所散發出來的光輝,而光輝傳導著聲音,帶來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感受。在遙遠轉化為靠近的一瞬間,陸凝的內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渴求,她壓下了自己這種情緒,隨即,無數閃光出現在了她的聽覺中——視覺和聽覺此時已經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共感,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處,不過姆希非的話倒是多了幾分可信度。“神?偉大之聲?”陸凝在發出聲音之後,光芒忽然閃耀了一下,緊接著她就聽到了回應。“你在呼喚我嗎?”“一個你的信徒向我傳教,然而他的描述實在是過於貧瘠了一點,所以他讓我來直接見你。”“明智之選,並非每個人都能明確表達自我。”“既然如此,你又能向我說一些什麼呢?”陸凝問道,“你的信徒告訴我,你必然會進行回應,那麼你能告訴我什麼,我又要付出什麼代價?”“你的需求並不在於這個世界的得失。你想要對未來有更加明確的目標,與此同時你也想要了解你所處的環境。為此,你會失去現有的安心與閒適。”“這話還真是有些讓人不安。你了解我想知道的東西了?”“當然,一位遊客,想要對集散地有著更加深刻的了解,這並不是錯誤。”陸凝一下子沉默了,而那個聲音似乎也在等著她的決定。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後,陸凝再次開口了。“既然你是從這個角度來說,那麼我們就從最開始的一步開始吧。你是什麼存在?你為什麼知道集散地?”“因為我曾擁有與你一般的身份,一名遊客,一名集散地走向各個場景的人。”“曾經是?那就說明你現在不是了?”“沒錯,現在我已經不再是遊客,亦不再享有你現在這樣的自由。我在此回應,而被人們尊奉。”“他們叫你偉大之聲,但我不會這麼稱呼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你可以稱呼我為科爾科伊,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了。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會用我的代號稱呼我——死星。”這次倒是真的震撼了陸凝一下。在集散地,死星這個稱號隻有一個人曾經使用過,就是曾經的黑暗時代統治者之一。以陸凝所看過的所有資料,都能反映出當時這幾個統治者每一個都是暴虐成性的惡人。“你是黑暗時代的暴君之一。”“暴君是獨屬於宇文政的名號,我們可不會爭奪。”聲音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那麼,上一代的統治者留下的聲音,你想要謀求什麼呢?複辟?還是歸來?你們已經死亡了,作為最重要的敵人,你們的死亡已經被多方確認。”“死亡永在,孩子。勝利者描繪了曆史,掩藏了那些不需要被後來者知道的事情。我們的統治是高壓的,也是殘酷的,因為我們並非他們。”“我很有興趣聽你講一講這段曆史。”陸凝說。“曆史,很高興他們沒有進行篡改,隻是隱藏。對於你們來說,那個最為模糊不清的時代卻由我們所經曆。”確實已經無人能夠詳細描繪更久以前的時候,集散地是什麼樣子了。死星將那段塵封的往事給陸凝稍微揭露了一角。最初的集散地,既不是一個氛圍尚可,大家能夠建立各個組織團結向上的地方,也不是那個被高壓統治,所有人都必須拚命求存的地方。那是一片蠻荒的獵場。五階集散地?倒不如說是五階競技場更加合適一些。那個時候的集散地裡所有的遊客都是在瘋狂提升自己,而進入場景的彆的遊客都是敵人,是要被最先消滅的對象。能夠形成小團體的並不是沒有,但立刻就會被針對。就算是死星也不知道那個時候的風氣是怎麼形成的。而五階的向下影響顯而易見,集散地幾乎從上到下就是一個叢林法則的環境,甚至不乏在集散地裡麵直接花積分尋仇的事情。然而,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那些所謂的五階遊客,於死星看來實在是弱得可憐。除了豐富的殺戮經驗以外,這些遊客什麼都沒有,不會進行研究,不會深入調查場景的背後,甚至不懂去學上一兩支科技樹來適配各個場景,僅僅憑著自己強大的戰鬥能力去廝殺……宛如一群野獸。所謂時代的落幕,便是這群五階遊客的滅亡。當時還是四階的死星根本不知道五階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人們將那一天稱呼為“大清洗”,是集散地通知了四階的遊客,五階的遊客在場景內無一生還,請四階遊客各自努力。但死星知道那次四階的時候都在經曆什麼。超高難度的場景,甚至不亞於淘汰場景的苛刻條件,四階也同樣遭到了波及。無從考證五階是否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但是當死星來到五階的時候,他感到了釋然——這裡終於成為了無人開拓的土地。而作為大清洗之後第一批來到五階的遊客,他們也被集散地關照了一下。關照的最後,便是提醒和警告:這或許不會是最後一次。剛剛升上五階的喜悅頓時煙消雲散,當時還沒有稱號,人數也還算不少的五階遊客們頓時緊張了起來。他們很清楚不能走上原來那群遊客的老路,而如果出現了什麼問題的話,可能要迎接的又是集散地的一**清洗。遊客們當時沒有掙紮的餘地,初入五階的人們也因為經驗不足而開始死亡。在這種環境下,組織、製度、規則、體係開始成立,五階遊客們默契地開始各自尋找出路。“最後找到出路的就是你們幾個臭名昭著的家夥?”陸凝有些啼笑皆非。“我不否認我們做了很多殘酷的事情,但是在我們統治的時代,遊客們的實力向上跨步了幾個台階。無論是知識體係、力量掌握、局勢窺測、神秘探究,各個領域均有高端人才出現。在我們的時代,天才得以展現能力,天才變得不再是鳳毛麟角。我們的麵前有一座名為‘大清洗’的高峰,我們的一切資源都被用在了如何度過這場大劫難上。”“但是所謂的大清洗根本沒有再來,你們被彆的遊客推翻。”陸凝說。“無妨,能夠擊敗我們,證明比我們更加強大。我們接受失敗,但勝利者必須走上更加輝煌的道路。我們以高壓讓遊客的實力提升到了集散地認可的地步,這是我們的功績。”“我不是來聽你吹噓自己的。”陸凝搖了搖頭,“我需要你來解答我的疑惑。我應該如何選擇?不光是這個場景,還有未來我的道路,如果你的回答不讓我滿意,我是不會認可這種布道的。”“你?你還有一個約定尚未履行。”陸凝皺了下眉。“那我約定還蠻多的,我跟很多人……”“不是你的友人,而是一場未來已經完成的約定。”死星打斷了她的話,“當那個約定完成之時,便是你歸去之日。”“姆希非說你不是個會神神叨叨說模糊不清言語的人,看來並非如此。”“因為約定就在你的身上,孩子,它從未離開,我不應再去提醒了。”陸凝歎了口氣。“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了。那麼,還有彆的嗎?回聲先生?”“你想知道什麼?死星的回聲,永遠在世界的夾縫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