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再次照耀在大地上,給人們帶來了一絲心理上的安慰。
他們至少能夠看得清楚主館周圍那些殘骸了。構成它們軀體的魔力正在緩慢逸散,最終不會留下屍首。潘慎給眾人準備了熱湯和大量三明治,現在每個人都在努力用這些給自己補充一些體力,他們都知道最後要跑去碼頭。
那裡的防禦能力可不如主館這麼強,根本不能布置太多魔法陣。更何況那裡作為一個能夠逃離八目島的地方,實際上也是一個薄弱點,有一道明顯的魔力分界線,會導致很多魔法無法部署。
古斯塔夫灌了一口熱湯之後,站起身,看了看表。
大廳已經損毀了不少,現在已經稱得上是四麵漏風。埃舍爾站在窗口,將一張紙條貼在窗戶上。
“替身紙人。”埃舍爾將紙條全部貼好之後,驅動了這個魔法。在離開主館之後,這個魔法至少還能幫他們吸引一點注意力。
“我們會在十點離開主館,汽車不能使用,因為車上太不利作戰了。前往碼頭的過程中我們難免會遭遇襲擊,霍英壟,辛西婭,你們兩個需要作為外部防禦的主力。”萊恩伍德說。
“沒問題。”霍英壟沉聲應下。
辛西婭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德洛莉絲怎麼辦我需要她跟著我。”
“可以。”萊恩伍德懶得管她那點私事,“我隻要你在保護她的時候彆忘了職責。”
“我能說句話嗎”餘歸亭忽然開口了,他在眾人當中是狀態最好的一個,長生庭院賦予的恢複能力讓他隨時能夠保持精力充沛。萊恩伍德是知道他身份的,此刻他開口也不能不聽。
“我們打算在這段路上幫一幫各位。不過,我們人也不多,隻是希望幾位能夠把那些普通人都安全帶出島去。我們並不能保證不出什麼傷亡,畢竟連我們自己都準備斷後戰死的可能了。”
“餘先生……”
“但首先,心宮要和你們一同離開,這是我們早就商定好的條件。心宮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的安全。其次,馬凱洛夫、卡迦博和施裡特三位也不容有失。”
“這個自然。”
“最後,萊恩伍德先生,彆忘了,在此之後,你們一定要回來一次。這部分就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了,唯有依靠你這人的信用——而不回來的結果,連我也無法確定。”餘歸亭笑了笑,“如果你們決定好了的話,我們就會在離開的時候儘可能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力。”
“我以我的名譽擔保。”萊恩伍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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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力在島嶼的上空高度凝聚,蒸騰,陽光照射下來,在空中暈開一片片彩色的光幕。經曆了漫長的衝刷之後,由萊恩伍德在這座島上所構築起來的一切都在魔力的深處化為了碎片,那龐大的魔力又彙聚向渡邊淵子的手中,成為了指向魔法起源的劍。
然而她如今已經瀕臨極限了。
不眠不休地分析魔法起源的構成,並進行對應的改造,這種即時演算的工作根本無人可以替代。而溯源概論這種東西也大幅度抽取著她的精力。
在這樣的損耗下,渡邊淵子已經開始產生了幻覺。
徘徊的生者與死者麵容從她的麵前掠過,這些並不是在她的集散地人生中所見過的人,而是那些在她的第一次人生中出現在生命中的浮光掠影。
他們有人稱讚,有人唾罵,有人懇求,有人怒斥。
生於戰亂之人,投身於旋渦之中,便很難自戰亂中得一善終。
“日行百計,百計皆殺”。
要終結亂世,便隻能將阻礙之物除儘。她從未親自動手殺人,但被她的計策殺死的人上至一方大名,下至平民百姓。她的智計和博學帶來了諸多勝利,然而勝利屬於她所效力的陣營,她僅僅象征著嚴苛與恐怖。
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對生前行事的懊悔
可你以為,這就能贖清你的罪
一人之死,如何抵過萬人因你而死
“回憶。”渡邊淵子驀然抬起頭,看向了天空,那如同一團雲朵一般的魔法起源正浮在半空。
“你已經看到我的記憶了,但你認為我的性格轉變來自於一次死亡”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看到指尖已經被血液染紅,“在我的精神最脆弱的時候……你認為可以直接突破我。”
雲朵正在擴散,它與此前的魔法起源並不相同,僅僅是以一種溫柔的姿態沉落到八目島上。相比於那些酷烈的進攻,這種直達心靈的衝擊更加難以防備。
“可是我並沒有任何後悔。”渡邊淵子喃喃自語道,“倒是要多謝你重新翻起這些我已經快要忘記的東西。”
她看到了她的族人,她的軍陣,她的敵人,她的末路。
“人以故為鑒,礪其心性,明其得失,而無所悔恨。為謀斷者,料敵克己,運籌帷幄,以口鋒書劍,立不世之功。”她一邊自語,一邊抬頭看向那盤旋的雲朵,“我這些年來唯一放下的,不過是當年的誌向。顯而易見,這裡並沒有一場需要人來終結的亂世。”
烈焰燒灼開了雲朵,開始對這個魔法起源的轉化。
“一場好夢,多謝。大夢終醒,彆了。”
雲朵從天空中消失的時候,樓頂的渡邊淵子也一頭栽倒在地。
同時,會目館中的另一個渡邊淵子睜開了眼睛。她按了按自己的腦袋,如此消耗精力的方式事實上會從替身傳遞到本體,隻是對於替身的腦子產生的不可逆損傷沒有傳導過來。
精力耗儘加上回憶的精神攻擊帶來的虛脫感,讓渡邊淵子拿出備用的圓球道具時腳步還有一點搖晃。不過此時此刻,那些人恐怕已經開始向碼頭進發了。希望這些人能多活下來幾個,也不枉費她這邊對魔法起源直接動手。
渡邊淵子最後給陸凝送了個消息,之後便拿著圓球走出了門。
光束衝向天空的時候,也是給人們一個信號。古斯塔夫等人立刻衝出了主館,儘管他們刻意壓低了動靜,可人數依然足夠醒目,附近的幾個使徒立即注意到了這群人。
不過下一秒,這些使徒就消失了。
餘歸亭將它們全部拉進了長生庭院當中,他沒有跟著人們衝出,而是留在了主館附近吸引火力。至於久住平真和韓熙轍兩人則作為護衛跑在隊伍的左右兩側。
從主館出去,鑽進森林的這一段路倒是比較安靜。昨晚莉絲塔特意將這條路線清理了一遍。但在進入森林之後,眾人便不得不放慢了腳步。森林裡如果有使徒的話,它們大多數都非常容易隱藏起來。
而失去了主館的儀式保護之後,使徒的攻擊就更加致命。
龍涎在森林的邊緣遭到了“盲目”使徒的狙擊,雙目失明下被一根從泥土下伸出的手臂拖入了森林當中。
茉莉在奇目館暫時休息的時候被三支箭矢射穿了心臟。
潘慎和伊藤鈞夫運氣還算好,被兩束從林中忽然射出的刀刃砍斷了一條胳膊之後,好歹是救回來了。
其餘人也幾乎各個帶傷,能夠維持這麼低的損失,還是多虧了古斯塔夫和查斯汀娜、埃舍爾等人指揮得當。縱然已經沒有印象了,但他們對於使徒依然有種熟悉感,這是在跟隨雷尼克斯成為使徒之後形成的記憶,與雷尼克斯的魔法刻印效果異曲同工。
死亡的人被留在了原地,而活著的人終於衝出了下山的林地。
“還有一個半小時。”古斯塔夫瞥了一眼時間,“現在的敵人……數量已經減少了不少了。”
“減少了”萊恩伍德一邊清點自己還能用的魔法道具一邊問道。
“是的,魔法起源之中能夠發動大規模襲擊的隻有三分之一,其餘的都是以精英使徒作為爪牙,我們不了解的那些除外。”古斯塔夫快速解釋了一句,“我大概計算了一下,它們當中很多都在前半夜被解決了。”
“但我們現在已經承受不住太多進攻了。”迷迭香在旁邊說道,“從這裡到碼頭,哪怕以剛才的速度過去也要半個多小時。”
“而這就意味著我們還要在碼頭防守一段時間。”迪米特裡跟著說道。
“我們現在的狀態,恐怕很難做到……”翟景秋左右看了看,“等等,是不是還有什麼人沒有跟著出來”
“離開的時候我們就通知了所有人。”萊恩伍德捏了捏眉心,“如果有誰沒跟上出來,那就是自己放棄。我們不會等。”
“可是……”翟景秋微微皺眉,以他的聰明程度,能夠察覺這裡麵的一些怪異,不過也確實如萊恩伍德所說,如今並不是在意他人的時候。
“查斯汀娜,這是第幾個魔法起源了”古斯塔夫問道。
“按照我的計數,現在是第四十二個。”
“快了。”古斯塔夫抬頭看了看天空中隱約出現的光影,在渡邊淵子的眼中已經呈現出實體的魔法起源,實際上還沒有一個通過那條通道滲透到八目島上來。
連他都隻能看到這渾濁不清的光影,那麼雷尼克斯那些資質平庸的兒女更不可能知道現在的進度了。在這種未知的壓力下,他們可能下一秒就崩潰。
“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勝利在望。”古斯塔夫沉聲說道,“給他們的求生**再點一把火。”
彆的人可以死,但是古斯塔夫已經絕對不願意了。他已經取回了自己的血肉之軀和人類意識,縱然將長生再次擺在麵前,他都不會考慮。
“迷迭香,月桂葉,你們兩個先去碼頭,激活那裡的防禦法陣。”古斯塔夫估摸了一下時間,“請久住平真先生幫忙,他有能力帶你們快速過去。”
“但是這裡的防禦……”
“我們要快點走。”古斯塔夫用淩厲的語氣說道,“渡邊女士爭取的時間可是非常寶貴的,而且她已然啟用了備用的手段,就說明她那裡的情況也告急了。我們不可能將一切命運都賭在她能完全成功的可能上。”
“是。”
“萊恩伍德,如果你希望米莉亞也過去,沒關係。”他掃了一眼身旁的那個他唯一還算看得上的人,“但是你必須留在這裡。”
萊恩伍德不置可否,古斯塔夫這算是給他打氣,也是給他警告。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波動驟然出現,掃過了在場眾人的身體。這種掃視極具侵略性,一種警兆自每個人的心底升起,他們都看到了天空中出現的赤紅色眼珠。
“掠奪”終於到來了。
它直接向八目島張開了雙目,固然雷尼克斯所締結的契約都已經不複存在,它卻依然通過雷尼克斯的子女找到了那些殘存的魔力。那些眼睛的出現便意味著它的劫掠已經開始。渡邊淵子在房頂上看到這一幕,也終於知道自己在第一輪的結束時看到的是什麼。
果然,那個時候就是這個魔法起源出手取走了島上剩餘人的生命力。
而她也意識到,她這本體的能力怕是也已經抵達了極限,接下來她已經無法再多提供任何庇護了。所幸,在意識到自己即將死亡之前,她還安排了一道後手。
莉絲塔在這個時候已經趕到了。
“渡邊!”
“我會完成這最後一個。”渡邊淵子抹了抹眼睛中滲透出來的血,“剩下的,我已經力不從心了。你……可以用你最粗暴的方式,將魔力通路堵住,在人員撤出之後炸毀。之後,八目島就會隨著你的死亡,回到修正的曆史當中。”
“謝謝。”莉絲塔說道。
隨著“掠奪”的出現,“深紅淨土”自然也會到來。不過這個使徒在戶外環境下的進攻能力遠遜於室內,陸凝應該也足以收拾掉這個麻煩的東西了。
渡邊淵子笑了笑,抬頭看向空中。
“上次見麵,以為神威淩空,生機漸逝,不知來由。如今再見,已是你我平起平坐,卻也是機緣巧合,你我各自送對方最後一程。”
她打起精神,再次看向這片曾經奪走她一次生命的天空,於笑聲中,將手中光束投射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