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歸亭隻是驚愕了片刻,就坦然接受了如今的現實。
“一個熟人”,這是他給自己最後一個能力的簡單明明,他並不想用“熟人作案”這種說法,畢竟這個能力也不能說隻有這種用途。它直攻人心中最為柔軟的部分,將人與人的聯係化為盾牌,從很多角度上來看,都算是一種很卑鄙的手段。而這種手段,恰好被一種人完美克製,也算是命數如此。
“我認輸。”他很乾脆地鬆開了正在控製毒針的手指,將雙手舉過了肩頭。
而久住平真和韓熙轍也頹然到底。陸凝搓了搓自己的臉頰,剛剛那種奇異的認知擾動從腦海裡消失了,也讓她重新感覺到了後怕。
她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她,當內心真的把某個人認知為自己的父母或者親朋時,也會遲疑,而這個遲疑……在對方攻擊自己之前,至少能有五秒鐘。
這就足夠致命了。
而渡邊淵子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在她兩次的人生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她片刻的猶豫。
不知為何,陸凝對自己和渡邊淵子的合作反而更加安心了一些。
以強硬手段終止了房間裡麵的對戰之後,眾人便換了個地方。考慮到餘歸亭的毒素能力很有些防不勝防,所以這個地方被選在了後花園當中。這裡大部分人都很容易施展自己的能力。
“好了,如果我想得沒有錯,你們之間並沒有那麼深的仇恨,隻是有一定的關聯。”
渡邊淵子等到眾人都落座之後,便開始主導起這場戰後的“和談”。
“哎呀,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直接就被攻擊了。”餘歸亭聳了聳肩,“當然,現在大概知道了一些,你們跟哪一支信仰有仇?”
“信仰?”韓熙轍皺了皺眉。
不過久住平真沒有關心這個:“不言騎士,你是否聽說過?”
“當然,我們互相之間也知道一點,不算很多。畢竟對我們來說,相互之間屬於異教——你們或許能這麼理解我們的關係?”
“那也是從你的口中說出來的。”久住平真說,“在經曆了剛剛那些事情之後,我更不敢輕易相信了。”
“我本來覺得你們應該更容易相信一些,畢竟那是我們的心象,而擁有不同信仰的騎士所能進入的心象也是不同的,我們並不能侵入他人的信仰之中。”
“這信仰是怎麼回事?”陸凝皺了皺眉,“這是你能帶入場景的力量?”
“能帶入場景的東西很多,至於這個,怎麼說呢……我覺得不像是偶然獲得的。”餘歸亭擺了擺手,“隻是我當時陷入了思維的死結,便開始感受到了一種召喚,起初隻是低語,後來越發清晰。它幫助我梳理了自己的念頭,當我重新認知自己的時候,我就成為了一名長生騎士,就是這樣簡單。”
“聽起來可不簡單,而且邪門得很。”久住平真說。
“是的,但是不迷失在鑽牛角尖的想法中更糟糕。成為長生騎士確實對我產生了一些改變,不過大部分還是好的。而且長生庭院,你們見到的那個,它回應了我們的信仰。”
集散地的遊客們經曆過那麼多場景之後,基本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如果沒有得到什麼真正的好處,他們肯定不會相信這種沒來由的“信仰”。
“是什麼?”渡邊淵子問。
“說給你們也無妨。你們剛剛應該能感覺到,長生庭院賦予了我優秀的恢複能力以及對惡意力量的斥力,這些都符合我們所追尋的目標,然而它有一個最大的,超越了場景之內規則的效果,那就是防負分機製。”
“那難怪你會接受了。”陸凝總算是明白了這個理由。
“但是,廉清宜和你是同一個,嗯,信仰嗎?”渡邊淵子忽然問道。
餘歸亭有些意外地看了渡邊淵子一眼。
“你們兩個儘管表現出來的風格差不多,不過總有些讓人感到有點細微的差彆。你既然向往的是長生騎士的道路,那廉清宜呢?他和你的想法恐怕不完全一致?”
“我說過,我們之間對於信仰方麵的了解並不是特彆多。不過,廉清宜嘛……確實和我不一樣。”餘歸亭笑了起來,“他是一名滅罪騎士。”
“你們到底有多少種類?”久住平真的表情帶上了一絲無語,如果一個組織真的不是按照職能來分配的話,那純靠信仰可是會出現太多變數了,兩個人的思維可能還不一樣,更何況那麼多人都受到了影響。
“我不知道,也許你們不信,可是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種。我們都隻能了解自己的信仰,彆的都是從朋友那裡聽說的,而我認識的朋友裡麵和我一樣接受了某種信仰的就廉清宜一個。”
“滅罪騎士和你有什麼不同?”渡邊淵子問。
“哎呀,我說自己的情報沒什麼問題,但不能隨便背叛朋友吧?”
渡邊淵子掏出槍指著餘歸亭:“那這一輪就沒你什麼事了。”
“他的能力是標記邪惡。”餘歸亭快速被說服,“按照他的說法,是以滅罪心象的集體標準衡量的正義與邪惡劃分,他可以完全分辨清楚在那個標準以上和以下的人。不過除此之外心象所賦予的特殊能力我就不知道了,這些都算是機密了。”
“你剛才可是滿不在乎地告訴了我們。”陸凝說。
“你們可以將它視為一種傳教。”餘歸亭微微一笑,“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傳教士,而我們的信仰也並無不可外傳之處。我承認,我的思想已經被改變了,不過思想的改變從來都是伴隨人成長的過程,我接受它,而你們呢?聽到了我的描述,如果在此之中有所思考,有所覺悟,那麼你們也可以成為心象的一員。”
“那可是敬謝不敏了,我對你們所信仰的東西沒有什麼共鳴。”陸凝平淡地說,“實際一點吧,你們終究是一個組織,所以你們參與這次升階也有自己的目的在,沒錯吧?彆用到了升階的時候這種話來搪塞我,你我的進度差不多,你不會和我有類似的理由。”
餘歸亭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才說:“我們歸根結底已經成為了一種宗教團體。如果你們在圖書館中不光是看那些武學典籍或者科技文獻,而是有人關注過那些人文曆史類的記錄的話,不難發現,任何一種曆史中,宗教的發展都會誕生一件事情。”
他抬起頭,渡邊淵子卻在他開口前便說出了那個詞。
“聖戰。”
餘歸亭嘴角抽了抽:“女士,您是不是就是那種很關注人文曆史的?”
“包括詩歌散文、音樂繪畫,各類藝術相關的東西她都看。”陸凝想起了渡邊淵子的屋子裡,在集散地這種發達的地方,能構造出一個幾乎由書堆搭建起來甚至井然有序的房屋,說明渡邊淵子本人的閱讀量已經到了一種常人無法企及的程度。
“觀史書而明心,見興衰而定性,它們很有趣,而你說的並不稀奇。”渡邊淵子將槍放在了桌上,思索著說道,“原來如此,你們並不知道這種統一的信仰有何而來?”
“是的。”
“卻由這統一的信仰引發了一場戰爭,這和我們常規理解的戰爭不一致,而是一種宗教意義上的信仰排斥行為,你們在殲滅自己教義反麵的東西。”
“沒錯。”
“你們互相之間並未爆發聖戰。”
“據我所知,騎士之間僅僅處於異教狀態,異教雖然也是很多曆史中構成聖戰的因素之一,但是我們的行為應當屬於……”
“異端討伐。”渡邊淵子截斷了餘歸亭的話,“我建議你還是不要過於相信你背後那個信仰。”
餘歸亭卻無奈地聳了聳肩:“我當然知道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很危險,可是沒有辦法,我找不到脫離心象的辦法,因為本來就是我自己說服了我自己。”
“陸凝?”渡邊淵子看向自己的友人。
陸凝其實意識到了渡邊淵子剛剛的問題是在想什麼,不過她隻覺得頭痛。
她從來就不擅長全局化的,從大局層麵的思考,即使她現在已經好多了也一樣。這個毛病從她上輩子開始就有了,所以她在圍棋方麵精於見招拆招的搏殺,卻不擅長對整體局麵的長考。
現在渡邊淵子說的這個問題隻會讓讓她感覺可能存在的問題又多了一個,而且沒法當場解決。
“有人刻意引導了心象這種現象。”陸凝歎了口氣,她現在隻想趕緊結束這個場景,“很簡單,在曆史發展中,彆說教義相悖的宗教了,就算是教義相近的宗教都會因為對其闡釋的不同而爆發戰爭,你們互相之間能夠相安無事還一致對外,顯而易見是有人在背後特地製造了這種狀況。根據久住平真他們的經曆,很顯然這個人並不具備超高精度的引導功能,所以這不是集散地在搞什麼試探性的工作,是某個人,更具體點,某一個或一些遊客推動著這件事。儘管你們這群騎士的信仰都不同,可是最終都會將武器指向那些負麵的、有罪的、邪惡的遊客,這就是目的。至於這中間會產生的誤傷……則被幕後的人忽略了,就像萬代靜那樣,成為了聖戰之中的犧牲者之一。”
餘歸亭點了點頭。
“在理,可是我沒什麼辦法。聖戰對我們來說是思想上的裹挾,你們應該慶幸你們幾個並不在長生騎士的異端製裁特性之內,否則我們的戰鬥恐怕就沒法那樣停止了。”
“還是會停止的,你自愈能力再強也躲不過一槍爆頭,長生不是不死。”渡邊淵子說道,“萬事萬物均有其缺陷,你們的信仰形成的心象也不是特彆完美的東西。”
“看來我還是讀書少了。”餘歸亭哂笑道,“不過這樣也方便,有個能夠完全理解我的意思的人在這裡,省了我很多解釋的麻煩。總之,我們之間並無絕對的矛盾,也不存在爆發聖戰的因素……”
“你沒有,但是廉清宜有。”陸凝說。
“顯而易見。”餘歸亭點了點頭,“而且從各種立場上,我都會幫他。你們呢?真的會幫那兩個人?代田真由理和神崎貴也,廉清宜可是說他們身上的邪惡已經快接近血紅色了,哪怕殺了幾個人都至於是那種色澤。”
“此事和幫不幫無關,我們在這個場景本就存在競爭。”渡邊淵子輕輕敲了敲桌子,“然而你身上問題太多,令人不得不防。”
餘歸亭擺出了一副“你看著辦”的表情。
“兩個問題,你回答了之後,我們便各自回返,之後各憑本事。”渡邊淵子微笑了一下,“不言和蹈火,兩類騎士有何特性?”
“那我知道得就更少了,字麵意義吧。不言,屬於對人失望了的那類,對言語的信任降低,隻看行動。蹈火呢,就是敢於直麵危險,非常厭惡背叛的那一類。”餘歸亭說得很模糊,看起來確實不知道很多。
“好,那麼——”
渡邊淵子收起了槍,陸凝則已經準備好離開了,她大概猜得到渡邊淵子最後一個問題是什麼。
“若你的信仰再度改變,你能否從心象與信仰中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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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的路上,除了兩個傭人走過外就沒看到什麼人了。
“陸凝,你早已知曉。”渡邊淵子低聲說。
“因為我確實見過,當然,你也見到了,能夠打破集散地的場景外規則的人。”陸凝回答。
集散地是不會在意場景內規則被打破的,事實上遊客們多數都會試著去做這件事,在這方麵集散地相當寬容。但是,場景外的規則,也就是無論換成什麼場景都一定會遵守的準則卻非常嚴格。
例如,高階遊客隻能到次一階,不能向更低階走;遊客必須通過信息中心領取自己的任務,同一階遊客隻能進入同階場景;魔法類場景的特殊能力多數互不通用,科技類場景則存在科技樹差異,因此無法提前訓練特定能力……
陸凝見過一些特例,例如集散地給的那些“成就獎勵”,不過它們也無法完全打破規則,隻能說給一點方便。
“心象應該和時瞳掌握的那個獎勵是同樣的東西。換句話說,某個五階遊客從淘汰場景生還了。”陸凝咕噥了一句,“所以我說,這是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