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極省。
如今已是西極國的國境。
佛陀淨恒殺入藍淩城那一戰之後，朝廷就封鎖了西極省對外的所有交通要道。
等到普渡寺宣布建立西極國，這種封鎖變得更加嚴格。
不僅僅是封鎖交通要道，朝廷在邊境上設置了大量的關卡，以確保外界沒有任何物資能被偷運進西極國。
當然了，如果有高手以武力闖關，這些關卡肯定是攔不住的。
但高手數量有限，也帶不了多少物資進去。
普渡寺傳承千年，早就能做到自給自足。
但一個宗門的自給自足和一個國家的自給自足，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如果繼續這樣被封鎖下去，佛家所謂的西極國隻會是一個笑話！
普渡山。
當——當——當——
晨鐘自寺中悠然蕩開，天光初透，如金箔般灑在古刹的飛簷上。
主殿前的廣場之上，一道道人影肅然林立。
僧眾們身穿玄色僧衣，在晨風裡沉穩地拂動，露出胸膛和右臂。
古銅色的肌肉上，如刀劈斧砍般刻著一道道金色的梵文。
每人手中都握有一根沉重的八角混鐵棍，沉穩如山嶽。
他們靜默無聲，目光裡沉澱的是磐石般的靜穆，亦有熔岩般的灼熱！
這些人是普渡寺的僧兵。
大藍朝的禦營軍和軍陣，一開始來自於道家。
佛家與道家並立，在此道上的造詣絲毫不輸，所以當初朝廷才會讓佛家幫忙煉製煞器。
所以普渡寺的僧兵也能結成軍陣！
隻是受限於資源，再加上大藍朝這麼多年有意壓製和監視，普渡寺內的僧兵數量始終沒有超過三千人。
佛陀淨恒緩步走出殿門。
他手持楊柳枝，蘸取玉缽中清澈的淨水，輕輕揮灑。
晶瑩的水珠無聲飄落，均勻地滴在廣場上每一名僧兵的額頭上。
淨恒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沉穩如石墜入心湖：
“諸位今日執戈護法，非為嗔怒，乃行大悲！此去，當持金剛之誌，懷菩薩之心！”
霎時間，廣場上所有僧兵齊齊高舉手中的八角混鐵棍：
“無怖！”
“無怖！”
“無怖！”
聲如深穀雷鳴，撼動寂靜。
整座普渡山都被這渾厚磅礴的音浪震響！
元興元年，2月17日。
西極國對大藍朝出兵！
西極國出兵的消息傳回藍淩城，立刻引起了天子的重視。
秦子恒連夜召見了剛剛趕回藍淩城的李飛和在閉關的聞人正，還有葉擇安。
“你們覺得，普渡寺是因為有了一個新的巔頂，所以才敢出兵，還是在裝腔作勢？”
養心殿內，秦子恒詢問三名顧命大臣。
“陛下。”
葉擇安率先開口道，“臣以為該料敵從寬，無論普渡寺有沒有新的巔頂，都該當成有來做準備。”
秦子恒點頭，這是老成持重之言。
但如果按照普渡寺有新巔頂來算，對方這次出征至少會派出三位巔頂！
甚至可能派出四個！
“陛下。”
聞人正站起身，沉穩如山：
“可調青霜軍回來，臣願領青霜軍前去征討佛兵！”
北境戰事結束後，此前派去那邊的頂尖強者還有幾千禦營軍，還有北境的一部分戰力，在第一時間就從北境往南境調。
原計劃是幫青霜軍迅速結束南境的戰事，從而使其可以前往東境支援。
但現在青霜軍一旦被調走，從北境趕過去的頂尖強者和禦營軍最多隻能勉強維持住南境的局勢不崩。
“陛下，臣也願隨大元帥出征！”
李飛站起身，沉聲道。
秦子恒不語，默默盤算手裡的籌碼。
天藍鐵騎要守在藍淩城，肯定是不能調的。
如今藍淩城內多了一個達到親王級戰力的紀毅恒，對方借助《十二重周天列缺劍樓》，再有國運輔助，倒也勉強能和巔頂強者抗衡一二。
所以即便沒有聞人正坐鎮，藍淩城也不至於太危險。
真正讓秦子恒擔心的還是聞人正的身體。
“大元帥身體如何了？”
秦子恒關切地看著聞人正。
聞人正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受了多重的傷。
但秦子恒即便不問也能猜到，強殺三名武聖，又頂著淨恒和秦明厲的攻擊破開佛家大陣，豈能不付出代價？
“陛下不必擔心，臣即便再去一次普渡山也沒問題！”
聞人正極其自信地說道，“即便普渡寺這次真有多名巔頂聯手，臣率青霜軍就算不敵，也能全身而退。”
孤身破陣，斬將奪旗，這是軍神。
調兵遣將，操控軍陣，這也是軍神！
而後者其實比前者更強！
尋常兩名巔頂強者聯手，效果肯定不如聞人正操控一支萬人級禦營軍。
當初在白豐平原上，聞人正並沒有親自出手操控天藍鐵騎的軍陣，是因為敵人的巔頂強者數量太多。
聞人正如果操控天藍鐵騎，敵人隻需要讓鎮河天王暫時擋住他，其餘巔頂先出手把大藍朝這邊的頂尖強者全殺光。
最後幾名巔頂帶著一群頂尖強者一起圍攻聞人正和天藍鐵騎就行了。
不過那是聞人正需要全力爭勝的情況。
如果隻考慮自保，哪怕麵對三名，甚至四名巔頂強者，他也有把握帶著青霜軍撤走。
這也是當初淨恒沒有去白豐平原，而是直接來了藍淩城的原因。
去白豐平原，能保證肯定取勝，但沒法保證一定能留下聞人正和天藍鐵騎。
與其那樣，不如直搗黃龍，拿下藍淩城，贏下一切。
“如果動用赤麟軍？”
秦子恒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
“不可！”
葉擇安和聞人正幾乎同時否決。
“陛下，西陸七國公然將武器賣給兩大漠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這個時候如果撤走赤麟軍，對方必然出兵！”
葉擇安拱手道。
他當初其實也是主和派。
如今西陸七國雖然將武器賣給了兩大漠國，但未必不能繼續談。
隻要條件談得攏，大藍朝也可以從西陸購買新式武器！
西陸使團的人依然還留在藍淩城。
葉擇安都能想到，對方必然已經準備好了新的條件，就是在等著大藍朝主動服軟！
這位首輔大人並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他執政多年，手段剛柔並濟。
需要的時候，他也能彎得下腰，低得下頭。
但這次，他沒有這樣選。
聞人正緊接著說道：“陛下，西陸七國之所以還沒出兵，是想坐收漁翁之利。也因為大藍朝對他們還有足夠的威懾。但如果我們主動露出破綻給對方，他們不會介意來補上一刀的。”
兩大漠國剛剛拿到西大陸的新式武器，草原王庭就開始全力進攻。
西極國也出兵了。
顯然，西陸和這些勢力提前都有溝通。
大家都在等一個合適的戰機。
這些道理，秦子恒當然明白。
他也並非昏了頭。
隻是比起眼前的燃眉之急，西陸七國的危險還很遠。
而且未必就不能談。
西陸使團的人還沒走，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雖然當初同意了李飛的計劃，但秦子恒也不會一下就改變了自己的性格。
本性的謹慎，讓他實在不想讓聞人正和李飛再次去冒險。
說到底，隻要聞人正和李飛還在，無論局勢多壞，秦子恒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萬一這兩人沒了，除了投子認負，秦子恒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走？
“陛下。”
李飛知道這個時候需要自己站出來了：
“臣在北境既然能從鎮河天王手下逃走，還能殺了博爾忽，就算再遇到一次，也依然有把握能保命。更何況還有大元帥率青霜軍在一旁策應，陛下不必為我等擔心。
即便是最壞的情況，我和大元帥也定然能平安歸來！”
他在北蠻被寧青曼所救，此事他並沒有告知秦子恒。
寧青曼不想和朝廷有太多瓜葛，李飛也不願意對方因為自己而被利用。
不過他在北蠻的戰績是實打實的，也確實很有說服力。
三位顧命大臣都意見一致，堅決不和西陸七國談，這讓秦子恒不得不絕了這個念頭。
他看著李飛，緩緩點頭。
如果不是李飛力挽狂瀾，這麼快就解決了北境的戰事。
如今就應該是北蠻，兩大漠國、草原和西極國一起發力！
這才是真的陷入絕境！
李飛已經將大藍朝從絕境的泥潭裡拉了出來。
秦子恒隻能再相信對方一次！
“好。”
天子同意了聞人正和李飛一起出征。
“首輔，這次兩大漠國突然獲得西陸的新式武器，為何玄漠國的王家，赤漠國的宇文家都沒有半點情報傳回來？”
秦子恒開口詢問葉擇安。
大藍朝稱霸東大陸這麼多年，對佛，道兩家都多有落子，對其餘國家自然也不會全無準備。
大藍朝內鬥厲害，其餘國家也並非鐵板一塊。
北蠻分成十七個部族。
草原教權與王權相爭多年。
至於兩大漠國，相互之間有爭鬥，國家內部也有爭鬥。
西陸七國也一樣打得熱火朝天。
如果不是大藍朝內耗太厲害，國運連續被削弱，從而引起所有勢力的覬覦。
所有人也不會暫時放下恩怨，選擇一致針對大藍朝。
但即便如此，大藍朝也並非完全找不到盟友。
秦子恒所說的王家和宇文家，都是大藍朝早就在兩大漠國埋下的伏筆。
這兩家是兩大漠國的世家，實力僅次於王室，也都對王位有覬覦。
過去這些年，大藍朝一直在有意扶持這兩家。
兩大漠國聯合出兵後，葉擇安背後的葉家，第一時間就派人聯係了王家和宇文家。
葉家和這兩家世代交好，甚至還有姻親關係。
當然了，這是皇室默許的。
一開始，王家和宇文家都積極響應，表示隻要大藍朝能在戰場上儘可能削弱兩大漠國王室的勢力，他們就能找機會奪權，然後停戰！
但如今兩大漠國拿到了西陸的新式武器，這兩家事先卻半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陛下，王家和宇文家沒傳消息回來，才說明他們是真的想合作。”
葉擇安如此說道。
秦子恒當了那麼多年太子，政治能力是不差的，立刻明白了葉擇安的意思。
對王家和宇文家來說，既想讓漠國王室的力量被削弱，也想看到一個不再強大的大藍朝。
有這樣的私心，才說明這兩家是真的想奪權。
否則一個敵國的家族對你大藍朝‘掏心掏肝’，就不得不懷疑一下對方是不是彆有用心？
接下來君臣之間又聊了許多對策和細節，一直到深夜，這場‘小朝會’才結束。
三位顧命大臣一起走出養心殿。
李飛主動陪葉擇安走了一段：
“我還以為首輔大人會想要和西陸七國談一談的。”
當初是他和聞人正主戰，天子也不願意退縮，所以才強勢壓過了那些主和派。
但今晚是秦子恒主動提出要調走赤麟軍，這就已經是想要和西陸七國談一談的意思。
葉擇安如果開口支持，此事未必不能成。
結果令李飛沒想到的是，葉擇安這次竟然也如此堅定地主戰。
“是因為相信我和大元帥，這次不會輸？”
李飛問道。
兩鬢斑白的首輔轉頭看著身旁的年輕侯爺。
老人搖搖頭，緩慢而堅定地說道：
“你和聞人正，還有那麼多將士豁出性命才打下的勝果，扳回的局勢，豈能輕易送與他人？”
李飛一怔，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他轉過身，朝葉擇安行了一禮。
夜色下，已經一臉疲態的葉擇安挺直身體，神情肅然，認認真真地還了一禮。
元興元年，2月19日。
軍機大元帥聞人正和靖安侯李飛兩人率五萬禁軍一路向西，征討西極國佛兵。
同一天，以一萬名可以結成軍陣的僧兵為首，加上十萬信眾組成佛國大軍，殺入與西極省相鄰的臨水省！
一天之內連破三城！
接下來西極國的大軍連戰連捷，勢不可擋。
根本不需要巔頂強者出手，僅用了不到十天，佛國大軍就攻下了大半個臨水省！
對於攻占的城鎮，佛國大軍不殺人，不搶掠、不拆屋。
家家戶戶隻要每人每天都參與一次誦經大會，然後領一炷香回去供上，佛國大軍就保證每家都沒事。
佛威之下，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臣服。
一些骨頭硬的忠良之士不願意跪下，佛國大軍也依然沒有直接殺人，而是派高僧登門，誦經數日。
數日後，這些人在術法的影響下也變成了虔誠信徒！
開國那天被聞人正打掉的國運，開始緩緩回升
3月2日。
聞人正和李飛率領的五萬禁軍進入臨水省。
與此同時，從南境回援的青霜軍與之彙合。
當晚，大軍在野外紮營。
聞人正叫來李飛，禁軍大統領韓幕，還有青霜軍統領邢司南一起商議軍策。
“佛國大軍中，共有一萬名可結軍陣的僧兵，目前已經可以確定，這一萬名僧兵隻能結成三座三千人級的軍陣。”
聞人正先介紹獲取的最新情報。
這麼多年來，在大藍朝的壓製下，普渡寺內確實隻有三千僧兵。
但不代表他們拿不出更多的煞器。
近千年的積累，普渡寺的底蘊之深厚，暗中藏下幾千套半成品的煞器並不是什麼難事。
沒了大藍朝的限製，他們隻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打造出六千多名新的僧兵！
兩大漠國在等西陸的新式武器運到，普渡寺則在等新的僧兵練成。
不過目前已經確定，這一萬名僧兵並不能組成萬人級軍陣，甚至連能夠達到巔頂戰力的五千人級軍陣都組不成。
在來的路上，李飛已經從聞人正口中得知了有關煞器軍陣的一些機密。
事實上，道家與佛家掌握的軍陣之法，最高隻能達到三千人級，也就是媲美巔峰大宗師的戰力。
三千人級往上，五千人級和萬人級這兩個檔次的軍陣，是大藍朝自己慢慢研究出來的。
想要擁有巔頂戰力的軍陣，有一個關鍵點——
國運！
在煉製煞器的過程中，必須融入國運，再輔以特殊的手法，才能煉製出五千人級，乃至萬人級軍陣。
這也是這麼多年來，大藍朝始終隻有四支萬人級禦營軍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算人手和資源足夠，大藍朝的國運也隻能供養這麼多禦營軍。
明白了這個機密，李飛也就明白為何普渡寺要建立佛國。
除了收攏佛家氣運，恐怕普渡寺也在圖謀巔頂戰力的軍陣！
“除了一萬名僧兵，佛國大軍中已經露麵的頂尖強者有三人，分彆是一名大阿羅漢和兩名護寺金剛。”
聞人正繼續說道，“普渡寺不太可能把所有頂尖強者都派來，但派出一大半是有可能的，所以暗中可能還藏著兩，三名頂尖強者沒有露麵。”
這次前來征討佛國，大藍朝這邊的頂尖強者並不多。
李飛，韓幕和邢司南，隻有他們三人。
再加上禁軍中還有一支三千人級的禦營軍，這是從北境趕回來的。
除此之外，還有三支千人級禦營軍，來自李飛麾下的殺蠻軍。
這已經是能抽調的極限了。
其餘能調動的禦營軍和頂尖強者，要麼去支援南境，要麼在東境參戰。
禁軍大統領韓幕神情凝重。
如果普渡寺真的有新的巔頂強者，那李飛必然要參與巔頂之戰，邢司南也要統領青霜軍。
大藍朝這邊剩下的頂尖強者，就隻有他韓幕一個人了。
他必須帶著幾支禦營軍頂住敵人的進攻。
而隻看紙麵戰力，自己這邊處於絕對的下風！
“我預計了幾種可能”
聞人正說著話，突然停下，抬頭看向軍帳外。
李飛是第二個察覺到不對勁的，神情變得凝重。
“有意思。”
聞人正說道。
這位軍神當著幾人的麵，擰了擰自己的脖子，然後邁步走出軍帳，躍上高空。
李飛緊隨其後，站在聞人正身旁。
遠處的夜空中，一條金色長河，一道璀璨佛光，正快速朝這邊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