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沉默，寂靜。
仿佛天河倒灌的傾盆暴雨中。
奧莉汐雅看著不遠處在積水中忽得一跪而懇求白發少女不要離開的青發少女。
她微微扭過頭，大抵是不忍心再看下去，本來保護她的魔法盾也隨之解除，大雨頃刻令她那身白色貴族學校的法師製服濕透了，貼合在那具同樣柔弱的嬌軀之上。
“你是抱著多少決心說這句話的？”
漫長沉默後，艾麗卡終於回頭。
“全部的決心……”仿佛再度抓住那顆希望的稻草，伊芙緩緩道。
她帶著期盼的神情仰頭看向艾麗卡。
“是嗎，全部的決心……你真能做到嗎？承擔願意做任何事的份量嗎？”
連聲的質問讓伊芙有些慌亂，她意識到自己該做些什麼來證明。
如果向艾麗卡證明的話，就有機會。
而後者給了她證明的方法：“你能做到絕不喜歡莫爾嗎？向我發誓。”
“轟隆”閃電從天際劃過，暴雨中混雜著沉重的雷聲。
精靈公主的麵色因為這句話變得無比慘白。
像是內心多年來埋藏在最深處的秘密被戳破。
“是吧，你做不到，伊芙，既希望我在你身邊，又希望莫爾也在你身邊，既說著我和莫爾很般配的話，卻又偷偷希望得到來自莫爾更多的愛……明明知道克莉絲蒂娜也喜歡莫爾，如今依舊和她攪和在一起。”
奧莉汐雅將頭偏的更遠了些。
艾麗卡的聲音像是冰刺，一根一根紮在伊芙心裡。
她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最大的秘密被戳破。
從何時起，自己也喜歡上那個青年。
興許單純因為他那頭異樣的黑發和神秘的紫色瞳孔，還有那張長在自己審美上的臉，也興許是對方為她保養弓弦的時候，又興許是在失敗時的安慰，孤獨時的陪伴，迷茫時的開導，青春時的萌動。
以及對自己異族公主身份的認可。
還有向往著他和艾麗卡邀請自己的那個夜晚，他們在一起看煙火時的模樣。
除此之外，大概還有更多，數年時光。
最難忘的那段時光裡，在她身邊隻有他這個異性。
啊……
起初隻是朦朧的，難以言述。
從兩年前暴雨天擁抱的那一刻起，伊芙徹底確定了那些感情。
並決定永遠隱瞞下來。
她希望艾麗卡和莫爾幸福。
但，真的完全是這樣嗎？
麵對艾麗卡的話，曾經放棄主見，今天卻取回的她回憶著自己。
回憶著關於克莉絲蒂娜，關於艾麗卡，關於莫爾的一切。
是的，克莉絲蒂娜也喜歡莫爾。
這件事，她早就隱隱猜到。
可她不敢確認。
為了五個人更加安穩的未來，在很多時候選擇下意識忽略。
不去想那些隱患中的裂痕，享受著五個人和睦快樂的當下。
就和以前被父母，被翡冷翠的那些貴族們忽略時一樣。
“可是……艾麗卡，我更希望你和莫爾……”
“那隻是你的一廂情願，你要是喜歡莫爾，你自己去找他好了……可你不要糾纏我，我會忘掉他，即便話說到這份上……你也根本做不出選擇吧，你真能背負我的人生嗎？”艾麗卡把頭轉了過去，“什麼都願意做，就是這麼沉重的話，做不到的事彆隨便說出口。”
“可是……我真的。”伊芙還在做最後的挽留。
可如她預感那般，這次艾麗卡徹底甩開了她的手。
“什麼都想要……你這個人，滿腦子想到的隻有自己呢。”
如同審判降臨的話在閃電劃過之際出現。
穿著禮裙的少女踩著高跟鞋向著小區外街道遠去。
而那位精靈公主則像是失去魂魄般麵朝著對方離開的方向雙膝跪倒在暴雨之中。
奧莉汐雅沉默中稍稍走近了伊芙，可又看向離開的艾麗卡。
沒有多餘的話，跟上了禮裙少女的腳步。
“奧莉汐雅……”
“……”
聽到青發少女呼喚自己的名字時，粉發女孩駐足了數秒。
回頭同雙眼無神，麵色灰暗的伊芙對視片刻。
最終還是選擇遠去。
……
“艾麗卡，你剛剛對伊芙說那些話，是不是太過分……”
在已經被魔法協會人員提前清空的貴族咖啡廳內，坐在擁有魔法烘乾吹風裝置旁的粉發女孩緩緩開口。
“過分嗎？”端著奶昔咖啡的雪白禮服少女緩緩品嘗了一口。
“嗯……”將法杖放在桌子上的女孩最終還是點頭。
“那你也可以選擇離開。”
“……艾麗卡。”麵對白發少女強硬的態度，奧莉汐雅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不讚成我的行動又為什麼要在這時候來翡冷翠？諾曼叔叔應該提醒過你。”
“是我自己要來的。”粉發女孩低著頭瞥了眼正將咖啡杯放下的艾麗卡。
吹風裝置發出的“嗡嗡嗡”聲幾乎要將奧莉汐雅聲音完全掩蓋。
“那我能視為你已做好了覺悟嗎？奧莉汐雅。”艾麗卡繼續說，“本想在今天擊潰那個看起來頗為自卑的朱莉安，讓她無法正式參加冒險團峰會，但這樣終究不保險……”
“艾麗卡，你打算？”
“教皇國的史詩級參賽冒險團名額有兩支，其中一支的人選已經定下，我打算組建另外一支。”
“……”奧莉汐雅心想果然。
無論是她，還是艾麗卡從本質上來說都仍舊擁有史詩級冒險者的身份，可以隨時啟用。
“我加入。”粉發女孩點點頭。
“嗯……伊麗莎白姐姐也打算加入，還差兩個人……牧師的位置不可或缺，另外一個最好是射手，不符合也無所謂。”艾麗卡用手指纏繞了一下已被吹乾的發梢。
思考片刻後繼續問：“你有信心對付那位魔女嗎，奧莉汐雅？”
“我儘力吧，艾麗卡，她在父親口中是我們這代黑魔法師的。”
“哦，那還是讓我來吧，屆時你聽伊麗莎白姐姐的指揮，她曾經是傳說冒險團的副團長……我會單獨攔下那位魔女。”她沉聲。
“單獨攔下那位魔女，艾麗卡……你要用那個嗎？那還是讓我來……”粉發女孩聲音裡透露著濃鬱的擔憂。
為了這趟行程她也帶出了家族的傳說魔法道具。
“少小瞧人了！”
“沒有，我隻是怕你……會壞掉艾麗卡，你不是打算在最後關頭再使用那個嗎……甚至說如果被其他有心人看到，你會……會死的。”
“不用你擔心，脆弱的我已經死去，無論是什麼樣的困難，都能麵對。”穿著雪白禮裙的少女站起身來。
“真的嗎，哪怕死掉，哪怕被莫爾完全忘記……艾麗卡。”
“你更該擔心會不會被我牽連到，奧莉汐雅，如果我被發現身份，你會被監禁帶走調查，這輩子最好結局也就是永遠無法踏足教皇國的土地。”她突然有些不耐煩了。
“那個魔女，我今天觀察過她和莫爾……你真的能接受嗎？你不是說過，希望莫爾一輩子都會想著你……”
奧莉汐雅頓了頓，興許是盼望著老友能夠回頭繼續說：“這樣下去，他一定會和那個魔女結婚生子，你將被忘掉，艾麗卡……你現在什麼都不說，即便你做好了赴死的覺悟，但你做好了被莫爾完全忘掉的覺悟嗎？那個時間可能不會是二十年，三十年，興許隻是十年，八年，更快一點會是三年，五年。”
“……那你想讓我怎麼樣，奧莉汐雅，已經做到這裡了，要是不滿意我的選擇，你可以退出。”她強作鎮定，背過身去，“莫爾喜歡彆的女人很好啊，我和他之間沒有未來……”
“我隻是想聽聽你的真心話，隻屬於我們兩個的真心話，不會告訴其他人，能接受被莫爾徹底忘掉嗎？時間呢，艾麗卡，時間。”
“十年……至少是在我死掉的十年後吧。”
麵對摯友不斷追問，好似終於無法忍耐般妥帖的給出答複數字。
誰也不知道這個時間是真是假。
最終咖啡廳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奧莉汐雅也沒再看艾麗卡，她怕她看著，對方就沒法哭出來了。
……
而在冒險者公會總會大門口，莫爾和茉依菈剛剛結束關於血族親王的會議。
前者為嬌小的後者撐起把黑色大傘。
走進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