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吧。”
塔尼亞城的中央廣場,端坐圍聚的環形座椅正前方位置響起了來自費裡斯通的一聲同樣的宣告,他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紙卷,將旁邊用公國標識精美包裝完好的一疊厚厚的紙頁資料攤開在了桌上:“新曆796年火3月8日淩晨——或者說是火3月7日深夜,塔尼亞城的聖福雷德斯·瓦萊塔醫院5層512房間爆發了一場悲劇,我們的議長夫人,敬愛的安薇娜·菲斯女士,在那個房間遭遇了嚴重的襲擊。”
“因為需要對受害人的名譽進行保護的緣故,襲擊的過程和最後的結果在此不進行詳細的描述。”費裡斯通一點點地展開桌上的那些資料,因為魔法保護的作用而正在發光的文字此時也映照著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麵孔:“安薇娜·菲斯夫人在這場襲擊後長時間臥床不起,精神上也遭受了重大的打擊,這個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塔尼亞,大部分的公國人都支持立刻處死犯人,讓他接受應有的懲罰。”
“而這位犯人嘛……目前指的是你,克裡斯皇子殿下。”說到這裡的費裡斯通抬了抬頭,衝著廣場正中央端坐在那張孤獨長椅上的克裡斯遙遙說道:“對這一指控,你現在是否清楚和明白?”
“……當然明白。”克裡斯扯著嘴角笑了笑:“你們把我關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這件事麼?”
“將你關起來不是為了對你施行懲戒,而是為了在找到事件的真相前暫時限製你的行動。”
費裡斯通的聲音通過魔法的方式回蕩在整座廣場的上空,幾乎可以讓每一個圍觀在此的人聽見:“以我在這些資料裡了解到的‘現場狀況’來看,你無疑是嫌疑最大的人,而在現場被抓你則堅持反對公國對你的逮捕,並且聲稱你的祖國——也就是芙蕾帝國,一定會用無情的帝國鐵蹄踏平整個塔尼亞,以回報對你的‘無禮’,是麼?”
“……”
“非常強烈的‘威脅’呢。”
望著克裡斯皇子低著頭沉默下去的樣子,費裡斯通繼續看著資料述說道:“奇妙的是,你在抗議與示威的過程中並未正麵回應這則指控,也並未完全矢口否認這件事是你所為,直到在獄中——也就是關押你的那個地方,公國實行了十五天的審訊之後,你才第一次作出了正麵的回應,宣稱這件事並非你所為……唔,讓我看看,理由是‘那不是你’,一個更加奇妙的說辭。”
“我,我說的是實話!”坐在廣場中央的克裡斯終於扯著有些結舌的聲音大聲喊了出來:“那不是我!不,或者應該說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但又像是另外一個人所為——對了!就像是有替身在場一樣!”
“替身?”
問答的過程中終於出現了第三個聲音,那是來自芙蕾帝國代表一方的蕾娜長公主所發出,保持端坐的她一直以皇室的優雅與尊貴之姿傾聽著這場問答,就連此時正在說話的時候頭上的黑紗罩帽都沒有任何搖晃:“我從未聽說過你有訓練過什麼替身,以武勳建業的芙蕾帝國皇室成員,也從來沒有任何‘訓練替身’的傳統。”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隻是形容!形容!”克裡斯皇子急忙辯解道:“當時……當時……噢,那一晚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記得,唯獨在那個房間裡的時候,我的記憶非常模糊……那絕對不是我乾的!”
“模糊的記憶麼?”費裡斯通那瘦長的麵龐也跟著沉了下來:“費爾南多·維金斯閣下,你怎麼看待克裡斯皇子殿下的這個‘理由’?”
“魔法領域裡的確存在精神係的魔法體係,也有操縱精神與修改記憶的案例。”坐在一旁的維金斯捋著胡須點了點頭:“我記得法師議會已經依據公國的要求提供過這些案例,沒有一件案例與發生在克裡斯皇子殿下身上的狀況相符合,所以——”
“所以這一切都是狡辯。”
代表著公國一方的團體方向,站在帕米爾身後的一名公國議員打扮的人大聲地駁斥道:“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這個無恥的罪犯,隻有他自己還在嘴硬!這種隻有他自己才能說出來的所謂‘證詞’,根本就不可能取信任何一個邏輯正常的人!”
“我不知道在你們公國是如何處理這種罪行的,但在我們芙蕾帝國,一切判決都必須在排除所有疑問的結果中下達。”蕾娜長公主回答的聲音顯得優雅而慵懶,聽上去就像是不願意理會這個議員的激情言辭一般:“沒有排除所有疑點就妄下結論……嗬,聽上去很像你們公國的作風呢。”
“你!你胡說什麼!”那議員的聲音變得更大了,激動不已的語調下一刻又變成了陰陽怪氣的模樣:“做這種事情最多的明明是你們帝國才對,每次發生在兩國邊境之間的衝突,不都是你們拿著一堆莫須有的理由來找麻煩的嗎?怎麼那個時候沒看到你們如此‘懷疑’過自己?”
“因為坐在那裡的是我們帝國的皇子,而不是公國的豺狗。”站在蕾娜長公主身後的一名身材魁梧、穿著整齊的帝國貴族男子此時也陰著臉反擊道:“即便如此,我們的長公主殿下也會像剛才那樣主動質疑皇子殿下的言行,而不像你們公國一樣隻知道懷疑彆人,護短,鼠目寸光,不知進退——”
“肅靜!”
拍打著麵前的桌麵,費裡斯通用毫無感情的大喝將兩邊即將升起的爭吵瞬間壓了下去,他左右看了一眼重新變得安靜下去的會場,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帕米爾的身上:“議長閣下,身為受害人的家屬,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希望眼前的這位皇子殿下能得到公正的審判,就是這樣。”不像自己身後的那些議員們一樣氣憤,坐在那裡的帕米爾隻是麵色平靜地回答道:“因為這位皇子殿下的所作所為,公國與帝國之間已經僵持了太久的時間,不僅嚴重影響了兩國民眾的安危、兩國之間的貿易,甚至還給了魔法帝國可乘之機,讓他們在我們的土地上崛起,這是身為公國議長的我無法容忍的。”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另一邊的蕾娜長公主也跟著點了點頭:“德雷尼爾皇帝陛下也已經厭倦了這場鬨劇,既然我們共同商議了這種最後的判決方式,那就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吧。”
“感謝兩位對我的信任和支持。”於是費裡斯通也重新將目光落回到了克裡斯皇子的身上:“那麼——”
“既然你聲稱自己的記憶不太清晰,那就讓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好了。”
會場四周的氣氛隨著費裡斯通的發言而再度安靜下來,唯有那緊隨著太陽升起的提問在冬日的寒風中回蕩:“我需要你回答我的幾個問題,克裡斯皇子殿下。”
“火3月7日的夜晚,你去過什麼地方,又做了什麼?”
“……那一晚的事情我還記得,我剛剛結束了與盧賓埃爾閣下的會麵,也就是那個盧賓堡的新主人。”
麵對費裡斯通的提問,克裡斯的回答似乎顯得平靜而自然:“拉我的馬車在途中出了故障,因為車輪卡在排水溝裡,整個馬車翻倒在了地上……噢,該死的排水溝,要不是因為塔尼亞的這種該死的設計,一切說不定根本就不會發生……”
“請隻說重點。”費裡斯通一臉淡然地提醒道:“我知道這些問題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出現在你麵前無數遍,還請你稍微克製一下情緒。”
“我在那場事故中受了傷,小臂有一個傷口——當然,現在已經好了。”
微微舉了舉自己的右手臂,點著頭克裡斯麵色黯淡地繼續說道:“同行的護衛隊建議療傷,說附近就有一家醫院,是公國口碑最好的那種,於是我就去了。”
“瓦萊塔醫院,是麼?”
“沒錯,他們幫我找到了夜間執勤的醫師,簡單說明了情況,但我……我覺得這種夜間臨時留守的醫師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高超的醫術,所以就讓他們找更好的人過來。”
廣場中一時間隻有克裡斯本人的陳述聲音,那話音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來越黯淡:“我承認……當時的我有些生氣,畢竟我還喝了一點酒,受傷又是因為無端的事故所生,我想著一定要給公國找找麻煩,彰顯帝國的威儀和身為帝國皇子的威嚴……”
“明白了。”伸手壓下了左邊公國陣營的幾名議員又打算跳起來慷慨陳詞的景象,費裡斯通聲音平和地說道:“後來你便收到了五樓的邀請,是麼?”
“沒錯,回來稟報的那位醫師說,安薇娜小姐想要接待我。”
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克裡斯的精神狀態似乎隨著記憶的挖掘而開始變得不太穩定:“我……我當然聽過安薇娜這個名字,也知道她在一家醫院做護士一類的工作,但沒想到命運居然如此巧合,所以……所以……”
“所以你直接去了五樓?”費裡斯通來回望著克裡斯與自己手中的紙頁資料:“你一個人?”
“不,還有我的護衛。”克裡斯神情失落地搖了搖頭:“是我出使到塔尼亞之後公國為我聘請的護衛,據說是冒險者協會名下最有名的冒險團,無論是身手還是護衛的經驗都非常高超——”
“愚者冒險團,現在已經不在了。”搖著頭打斷了對方的話,費裡斯通手持著紙頁抬起了自己的眼皮:“有幾個人跟著你?”
“有兩個……不,三個?我沒有注意。”克裡斯依舊是一副失落迷惘的表情:“他們平時除了工作的必要以外,與我幾乎沒有什麼交流,我也沒記住他們的名字和長相。”
“這無關緊要。”費裡斯通依然麵色平靜:“也就是說,你是在身邊有人看著的情況下犯下罪行的?”
“不!不!我什麼都沒有做!”克裡斯皇子立刻激動地否認,然後又再度低下頭萎靡了起來:“準確地說,我也忘記自己當時究竟做了什麼,推開那扇房門之後,我的記憶就有些——你們要相信我啊!我沒有說謊!”
“推開那扇門之後……嗯,一個更加奇妙的時間點。”用下壓的動作示意克裡斯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緒,費裡斯通的目光隨後落在了會場的遠端:“姑且將皇子殿下的陳述當做事實的話——絮語流觴小姐。”
“前愚者冒險團的成員,目前還沒有一個人到場麼?”
“我們負責聯係了一下當晚的幾名成員,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離開了冒險團,現在散布在世界各地。”
第一次被開始會審之後的主持人所提及,支著腦袋一直保持著傾聽姿態的絮語流觴愣了一愣才出聲回答道:“當然,我要強調一下,現在作為冒險者代表的人是那邊的那位斷風雷先生,費裡斯通閣下。”
“……抱歉。”於是擺了擺手的費裡斯通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導向坐席的另一邊:“江湖冒險團的團長,你是否知道這些重要證人的下落?”
“在此次審判之前,他們一直都被當做‘共犯’和‘同謀’來對待,包括團長夢竹小姐在內的所有人因此被迫開始了漫長的逃亡和流離,到現在都沒有停止。”抱著雙臂的斷風雷則是吐氣如波,那拋出的話也如滾石般擲地有聲:“比如那位夢竹團長——據我們的消息,她現在已經逃到了無儘之海的另一頭,想要把她找回來,目前確實有些困難。”
“想要弄清楚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目前還是缺少關鍵的人證呢。”低著頭沉吟了一句,費裡斯通的目光在帕米爾所在的方向再度停留了片刻:“議長大人,安薇娜夫人真的不願意到場作證麼?”
“就算她本人同意,我也不會讓她在這種地方複述那些內容的。”帕米爾回答的神色顯得淡然而堅定:“請恕我拒絕。”
“難辦了啊。”
費裡斯通揉著眉毛沉默下來的景象中,廣場四周一時間響起了議論的低鳴,先前被問到的絮語流觴也跟著搖了搖頭,視線也落在了坐在中央的克裡斯皇子身上:“難辦就對了,要不是情況如此複雜,帝國人和公國人還用得著糾結這麼久的時間麼?”
“兩國之間的明暗較量依舊占據著主要的地位,帕米爾和蕾娜——這兩個人肯定也有著各自的打算。”站在她身後的惡魔複生也跟著笑了笑:“不是落井下石,就是放任自流……這種伎倆我們自由之城可見得多了。”
“你們天下第二是不是也想趁著這個機會撈些好處?我可要提醒你,王座候選人很難在這次事件裡插上手。”絮語流觴低聲提醒著對方:“貿然乾預隻會加劇局勢的緊張程度,也更容易讓彆人有機可乘。”
“這種道理我當然明白,不然萊納城主和我們也不會一直作壁上觀到今天。”惡魔複生嗤笑著理了理自己的紅色短發:“我們的目標一直在——嗯?”
他突然停止了自己的話音,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異常,一直坐在廣場中央惴惴不安的克裡斯也第一時間抬起了頭,瞪大的雙眼轉向了站在座椅旁負責看管自己的暗語凝蘭。
“剛才是不是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