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履道人動身走了?”費南応聽得下頭人言,語氣稍驚。
費家五爺費南風更是歎了口氣:“他怎麼就這般走了?是真去了外海?放著好端端的貴胄、豪門不投,反還自甘下賤,去外海與那些不名一文的苦出身一道與天掙命、好做散修?”
“啟稟家主,這消息當是不假,”費家的走報機密頭目應聲言道。
“大兄,你說這回黑履道人出走,離了雲角州過後,兩儀宗會不會派人堵他?”費南風語中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似是對黑履道人這直麵歙山堂招攬毫不動心的純修士並不怎麼感冒。
“堵他?”費南応想過一陣,才緩聲道:“倒是不無可能,黑履道人既然選了去外海那等妖蠻橫行的化外之地去做散修,這便是絕了州廷庇護的意思。
有些高修按捺不住,要尋他泄憤,當也是理所應當之事。畢竟重明宗雖然不大不強、但近些年卻是壞了某些人不少謀劃,黑履道人牽扯不清,哪能如他所想,與重明宗利落拆開?”
費南風細品費南応這話卻覺不假,雖然黑履道人幾乎從未參與過兩儀宗與雲角州廷的鬥法,便連蔣青斷臂那次他都選擇了明哲保身。
事後其雖然對重明宗頗為照拂,但卻未有與康大掌門一並在明麵上與兩儀宗打擂作對。
認真說起來,或也隻有本來就被兩儀宗那些高修視作棄子的嶽瀾等人,是實打實地歿於其手。
雖然嶽瀾當年在兩儀宗內已然失勢,但到底還貨真價實地掛著戰堂長老的名頭。兩儀宗以此為由專來尋黑履道人的麻煩,倒是稱不得牽強。
“兩儀宗若有上修出手,康大寶這野爹或就要難受了。”費南風心頭到底還有些正事,笑過之後,又與費南応正色言道:
“大兄,那咱們要不要管?若是大兄動不得,小弟可以帶著應山軍請六婆婆一並走一趟。”
“不急,”費南応止住稍顯毛躁的費南風,繞過後者直接將那走報機密頭目喚到身前,淡聲再問:“可曉得伯爺處現在是何反應?”
“這”身著黑色勁裝的頭目猶疑一陣,方才開口:“這卻不曉得,隻聽聞伯爺昨日出關,宿於嶽氏院中。按幾個糾魔司近衛所言,當是還未醒轉,也不曉得他是否已然知曉黑履道人離去之事。”
“嗯,我已知曉。自去庶務堂領取善功吧。”費南応目光稍稍一頓,頷首過後與這頭目交待一番,便又緩步返身,重落回座中。
“大兄,咱們”費南風正要諫言,卻被費南応做個動作止住,但聽後者淡聲開口,篤定十分:“不急,伯爺過不久,當會叫我去尋黑履道人回來的。”
“大兄這般肯定?”費南風有些不解,但費南応卻不再言。
後者心頭在想:“怕是想讓我將黑履道人勸回來,以其資質,隻要多撥付些資糧、花個大幾十年,供一尊正品金丹出來當是不難。
且他還是難得的劍修,甫一結丹,可不能當普通的新晉金丹來比。更何況,若是黑履道人爭氣,也證得一中品金丹,那便更不得了了,說不得還有幾分結嬰概率。若能再出一位心向州廷的真人,
咱們這南安伯還有大誌向,這等人才,自是舍不得放走。”
兄弟二人與堂中沉默一陣,隨後費南風才再開口:“大兄,若是我說是若是,黑履道人勸不回來了,那咱們對重明宗,可還要儘心看護一二?”
“怎麼?原來我歙山堂的嫡婿不是康大寶,是黑履道人?”費南応沒好氣地瞪了費南風一眼,後者縮了縮腦袋,正待辯解,卻又聽得費南応開腔言道:
“康大寶在伯爺眼裡頭的重要性,可不比黑履道人差上許多。待得時候合適了,定是要予以重用的。況且他那宗門也能稱得可用,何消往外推呢?”
費南風聽得費南応這話,倏地便想起來康大掌門這段時間內在費家所受到的冷遇,訝然開口:“那大兄回來過後,怎麼還對其是那般態度,小弟還以為”
“這是兩碼事,”費南応搖了搖頭,隻道:“我之前隻當他這一回隨我回了族地,拜謁過葉涗老祖過後,還能有得幾分機緣成一正品金丹。
隻可惜,他這心不夠狠,資質也難說好,是以他這道途將來怕就是有限了。但隻要伯爺仍還記得他,那他便還有起複的機會。
畢竟老祖帶著咱們下注的這位南安伯,可是非一般的看好這康大寶。待伯爺結丹過後,左近若還能如今日這般繼續平靜下去,說不得他還有被重用的概率。”
費南応言及此處,見得費南風目中仍有疑色,正待再做解釋,值守大門的費家族人卻是傳來了一份急帖。
急帖上頭字數不多,費南風看過費南応臉色無異過後,方才大膽揭開。
隻見得費南風麵上雙眼微微眯起,瞄著急帖上頭的篆文看過一陣,才一邊將帖子呈於費南応,一邊低聲念道:“大兄,確如你所預想,伯爺是要我們費家去尋黑履道人回來。”
費南応接過隻輕輕瞄了一眼,才道:“這確不值當個什麼,本來就不難猜的事情。”
“大兄,那小弟這便去請六婆婆出手了,我再將應山軍也帶上,當是能夠萬無一失才對。”費南風當即便要請命,卻被費南応做個動作止住。
後者想過一陣,一麵從座中起身,一麵淡聲言道:“無妨,還是我去一趟吧。他這回出走定然是匿蹤潛行,你與六婆婆帶著應山軍去,未必能夠尋得到他。”
“大兄如今貴為上修,去行這般跑腿活路,是不是有些自降身份?”費南風顯是並不讚同,還要再勸,卻見得費南応搖頭再言:
“我這回去,若真能尋到他,說不得還能替他擋一擋彆家金丹。屆時勿論能不能勸得他回來,至少能賺個人情。”
費南風又開口道:“那黑履道人便算成就金葉道基,但歸根結底,現在也不過是一區區築基,有甚值得大兄去賺他人情的?”
費南応這回說話時候語調稍稍提起了些,他看了眼仍然一臉自矜之色的自家五弟,才言講道:“這時候才好賺得人情,不然待其結丹過後,咱們又如何賺得他人情?”
“大兄便這般看好他結成金丹?”
費南風語氣更加詫異,畢竟萬事都無絕對,便算金葉道基著實稀罕,但修行路上卻是凶險十分,黑履道人形單影隻地背井離鄉、奔赴外海去做闖蕩,未必就能夠成長到那時候。
“他若無有今日這般膽色,我今日或還沒有這般篤定。”費南応又笑了一聲,大步邁開行到宣威城外,正待乘起飛舟,卻見得天空中飄來一個巨大的黑影,幾要將其頂上的日頭儘數遮住。
“宗老!”費南応也未想到鈞天禽這時候竟會從潁州趕回來,畢竟後者自送了蒯恩往京畿道後,便一直未有返回的消息。
費南応還隻當這老鳥是厭惡了雲角州靈脈貧瘠,這才安心縮在家中享福,卻也不敢多問,隻當這位宗老從未來過才是。
畢竟而今的兩儀宗一直畏縮不前,除了差遣了荊南袁家在白沙縣偶爾動作之外,雙方也隻稱得上稍有摩擦。
在這等情境下,便連死個築基真修都算得是件稀罕事情。短時間內,也用不著鈞天禽這類費家的鎮族靈獸來此坐鎮才是。
鈞天禽這羽翼又肉眼可見的變得鮮亮許多,顯然因了引薦蒯恩到南王門下的事情,他也得了不少好處。
他見了費南応後好奇言道:“南応你這是要去哪兒?我這回在南王殿下地方討了些他已用不著又專門滋補金丹法身的資糧給阿弟,見得他煉化過後方才放心回來,這才耽誤得久了些,未有耽誤你的事情吧?”
“南応不曉得宗老今日蒞臨,失了禮數未有遠迎,還請”
“夠了夠了,你們這些小輩說話怎麼都是一個語氣,好生無趣。老祖我自能飛天遁地,何消你們遠迎近迎的?!速速答話,你這是要往何處去?!”
見到鈞天禽的語氣倏地變得不滿起來,費南応忙開腔將匡琉亭所安排的事情簡要講了,確是勾得了這老鳥幾分興趣。
“如此說來,你小子是要去尋那個黑履道人?老祖我左右也無事情,我們便一道去吧。最好那勞什子兩儀宗真能夠膽來人,老祖我也正好稱量稱量這些邊州金丹的本事。”
言過之後,鈞天禽也不待費南応是何反應,催著後者登上了背上樓閣,禦風而去。
————騰文府、沐風穀
黑履道人帶著早年間於外州遊曆時候尋得的奇異靈器“霧隱容”,又一次踏入了名躁大衛的萬寶商行。
他這一回來,自是想要尋一尋供以蘊養法劍的珍物。
肅秋劍的品階高達三階中品,這可是許多金丹上修修行數百年都未必能擁有的稀罕法寶。
是以山南道的尋常地方,自是難尋得能蘊養此劍的珍物。黑履道人這才在離開之前,特意繞行到騰文府的萬寶商行碰碰運氣。
他這靈器“霧隱容”論起品階來僅是下品,但一般不精擅神識之道的假丹全力都難窺破其真容。
黑履道人擬了一張麻子刀疤臉,甫一進門,便就有一位姿色姣好的女修快步過來相迎。
他特意先地打聽了其餘好幾樣並無相關的靈物價錢,時而皺眉不語、時而眉眼見喜,那迎客女修卻是無有半點不耐,將一樣樣展品取出、放下,一如既往地無有絲毫拖遝。
前戲鋪墊地差不多了,黑履道人最後再問過每次必問的物什:“唔,險些忘了。這次某代長輩前來采買,出門前長輩才順帶提過一嘴,要某過來撞撞運氣,問一問貴家可有碧落靈根出售?”
“碧落靈根?”便連這每日迎來送往了不少高修的美貌女修聽得此物,都是眉頭一擰。她飛速的將手中玉簡劃過一遍,隨後才歉聲言道:
“確是不巧,前輩所需的這靈物山南分號並無所藏,若是亟需的話,或可從彆道調來。隻是這時間和費用需得”
那個足能令得人瞠目結舌的數字黑履道人都已聽得麻木了,他隻在心頭歎過一聲:“待出去之後再為青哥兒尋一尋吧。總聽人講外海雖然凶險,但修行資糧確是不輸京畿中州,想來就算仍尋不到碧落靈根,當也能尋得到其他的替代之物。”
然而未待女修言完,黑履道人便就不動聲色地揀選了幾樣不錯的靈材與養劍的珍物混做一起。
足花了辛苦積攢的大半身家過後,黑履道人看得出這女修目中隱藏不住的喜色和頻繁送來的秋波,他都兀自不理。
隻是徑直踏出了這處銷金窟,按著既定仙路往外海行去。任暗處的尾巴現行出來,跟在身後。
————
一人一禽伴著飛了好長時候,卻還是未有見得黑履道人身影,這不禁令得鈞天禽稍有不滿。它倏地止了雙翼動作,停在雲層風霧之中,開腔言道:
“南応小子,老祖我這一路行來莫說黑履道人了,便連彆家金丹都未見得過。你小子是不是同上次那般一樣,算錯了那黑履道人的路線?”
立在鈞天禽厚大背脊的宮殿上頭的費南応儘力做出副篤定十足的語氣,恭聲回道:“還請宗老稍待,應當再往前行一些就能尋到了。”
“老祖我確是未有想好,之前未想過茫茫一道,要尋一個築基修士是何等不易。”鈞天禽又歎了聲氣,隻道:“再尋一刻鐘,若是還尋不到,那便就返程了。”
“宗老,這可是伯爺安排的事情。”費南応麵有難色。
“那又怎麼了?當今除了今上和南北兩位宗王之外,大衛仙朝的哪個匡家宗室是老祖我惹不起的?”
鈞天禽哪管費南応此時心頭正稍有懊喪,語氣裡頭儘是滿不在乎。
一刻鐘的時間很快過去,鈞天禽半點不等,就要徑直飛回。費南応又勸了一陣,卻是無用,便也不再勸了。
他堂堂金丹親自來做這等事情,足算紆尊降貴了,匡琉亭便算知道了,也難說出個什麼來。
這一人一禽才行過數百裡,二人便就見得了一個圓潤如玉的金丹上修。
“前頭那小子,止步!!”
孤身出來的兩儀宗掌門栗雲上修隻聽得身後傳來一個囂張聲音,震得他耳膜生疼。他馬上生出警惕。想來這後頭的來者已是離得很近了,當下便要遁逃,卻又被接踵而來的另一句高呼駭得止住動作。
“敢走!再敢跑就把你金丹剝出來泡酒用了!”鈞天禽撲棱幾下翅膀便就超過了栗雲所用的高階飛舟,橫在後者身前,開腔問道:“你小子是出來尋黑履的?”
“確如前輩所言,”栗雲上修隻一眼便就認出來了眼前這扁毛畜牲是費家靈禽,麵上苦色便跟著滲出。
須知道,便算他是掌門,但這是因了兩儀宗輪換製度才坐上的,真論起修為本事,他在兩儀宗一眾金丹裡頭隻算得中下,哪有本錢來與這征伐無數的老鳥交手?
“可惜了,若是摘星樓主不管你家,那我還可以將你這鮮嫩金丹直接嚼了。”鈞天禽故意地桀桀笑了幾聲
費南応未有忘記正事,看著毫無反抗之意的栗雲麵上表情嚴肅十分:“栗雲上修是來尋黑履道人算賬的?”
“恰恰相反,我家負責戰堂的宗老之前卻是要親自出馬、來尋黑履道人算賬,卻是被我攔下來了。”栗雲上修與費南応相談卻要從容許多,他又言道:“至於我為什麼來,這原因倒是和你們一樣。”
“貴家竟還願意收他?”費南応稍顯訝然,栗雲卻是不覺有異:“他手上又無我兩儀宗多少血債,殺些低階弟子罷了,為何不收得?”
這話確是有些道理,費南応下一句都到了嘴邊,卻聽得耳邊響起一陣爆響:“走!”
一人一禽默契十足,徑直將栗雲上修甩過之後,便就朝著一個靈力波動頗為厲害的地方疾速行去。
栗雲自無獨自追上去的膽量,他隻氣得牙根緊咬,心中暗罵:“隻一個費南応還便罷了,便連那頭老鳥都出來給匡琉亭做跑腿打雜事情,這潁州費家當真是臉都不要了!”
兩位費家高修到達地方的時候,黑履道人正手持聽泉,一人獨鬥三名同階。其中過程倒是無甚說頭,堪稱砍瓜切菜,頗為賞心悅目。
慘叫聲漸漸平息下去,費南応緩步湊到黑履道人身前,淡聲道:“道友進益不小。”
“不敢當前輩謬讚。”後者顯然未想過竟會被費南応尋到,當即便就躬身還禮,以示謙卑。
“聽聞道友要想往外海去,這封是伯爺手信,還請”費南応見得黑履道人接過信箋,卻無有打開的意思,這才好奇問道:“道友怎不相看?”
“看與不看,都是要去的,索性便就不看了。”黑履道人淡笑回道。
“你這小輩,說話倒是挺對我脾氣。”趕了一路總算尋到了正主,鈞天禽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隻又言道:“你雖掩藏得好,但卻瞞不過老祖我的眼力。你小子當已經修成了劍元了吧?區區築基真修,就有如此成就,確是了不得。
隻你這等資質,若是願意與我回潁州族地,我那阿弟是個大方性子,定會將家中資源為你敞開,你自可早日修成金丹、甚至還是中品金丹。”
“前輩不是來幫匡琉亭做說客的嗎?”黑履道人稍稍一愣,“啊,這”老鳥大窘之下答不出話,最後還是費南応開口言道:“都是儘心王事,道友何消分得這般清楚?”
黑履道人也不糾結,拱手再拜:“前輩說的是,隻是晚輩一心要去外海奔個前程,確是無福儘心王事。”
鈞天禽聽得此話,稍有不耐:“外海、外海!老祖我都明說了給你一個中品金丹的前程,你難道還不知足?!怎麼,還想如匡琉亭一般去結上品金丹嗎?
要知道,便算是他,也未必能夠有多高的勝算。你這麼一個孤家寡人去了外海,將來是何結局,可難說羅。”
這一回黑履道人卻是默然,不再答了。
鈞天禽跟著一愣:“你小子好大的心氣,居然還真要結上品金丹?!”
“晚輩從不覺得,貴胄王公就天生比晚輩高上一頭。”黑履道人昂首又答。
“好小子!”鈞天禽又念一聲,卻不曉得是讚是驚。
費南応亦是又笑又歎:“本來這一回還以為能賺得道友人情,未想兩儀宗那些宵小也識得道友前程,倒是未有成行,也是可惜。”
隻見黑履道人聞聲過後,眸子倏地一亮:“前輩若真看得起晚輩人情,那晚輩便鬥膽僭越一回。”
待得四道目光朝他看來,黑履道人才開口言道:“不曉得這碧落靈根,前輩能否忍痛割愛,賜下一截?”
費南応倏然變了臉色,隻道:“道友好走不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