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鍋店裡的人瞧見，一個個都詫異的看著他。
就陳露陽自己這頓，都抵得上彆人一桌的夥食了。
麵對其他人的目光，陳露陽絲毫不在意。
這人呐，從儉入奢易。
從奢入儉難。
自從上次陳露陽怒斥800多塊錢給一家人買東西之後，這花錢的手腳算是徹底放開了。
以前出門吃飯的時候，還能收斂收斂吃饅頭和油餅。
現在就是庫庫大米飯。
他一天天廢寢忘食的乾事業，弄項目，不就是為了日子過的好點，吃的好點，穿的好點嗎？
“再來一碗米飯？”
陳今越心疼的看著陳露陽狼吞虎咽的模樣，開口問了一句。
“要！”
陳露陽一邊悶頭造飯，一邊瘋狂點頭。
陳今越馬上起身，不僅給陳露陽要了一碗大米飯，又給他要了一盤香腸。
陳露陽拿過米飯，反手就扣在了牛肉柿子的砂鍋裡。
拿小勺哢哢一頓懟開，又開始暴風驟雨似的湯泡飯一頓猛炫。
陳今越瞧他這幅餓狼一樣的吃相，忍不住問：“在火車上帶吃的了嗎？”
“帶了！帶的饅頭和包子。”陳露陽說著拍了拍自己的書包。
“我從學校帶來的，連我回去的都買好了。”
陳今越心疼了。
這天這麼冷，饅頭和包子早都放硬放涼了。
雖然點的東西多，但是陳露陽全部吃完也就用了十來分鐘。
扒完了最後一口米飯，陳今越心疼道：
“下次彆折騰了。”
“不折騰~”
陳露陽傻乎乎衝著陳今越一笑，舉起胸口掛著的手套，衝著陳今越顯擺的搖了搖。
“我怕丟了，特意讓宿舍阿姨幫我縫了個繩掛脖子上。”
陳今越臉一紅。
“這個沒織好……我再給你重新織一個。”
陳露陽趕緊道：“不用！這個就夠我戴的了，不用織。織這玩意兒怪累的。”
“你有那功夫就多休息休息，躺著看看書都行。”
“你最近咋樣？工作還順利嗎？”
陳今越點頭：“我挺好的，前幾天我還換科了。”
陳露陽：“換哪了啊？”
陳今越道：“換到個體私營經濟管理辦公室了，我當副主任，暫時負責科室工作。”
“誒呀！”陳露陽樂了。
“我領導高升了這是！”
“這大好事兒啊！”
陳今越輕輕“啐”道：“誰是你領導。”
陳露陽“嘿嘿”一樂，不安分的爪子摸上了陳今越的小手。
“你不就是我領導嘛~”
“以前在飯店的時候是，現在是，以後結婚了更是。”
“我這一輩子都得歸你領導~”
“不正經！”陳今越聽的麵紅耳赤的，但是嘴上卻忍不住甜甜的笑了起來。
“你今天回家，告訴叔叔阿姨了嗎？”
“沒有。”陳露陽回答的有些心虛。
“你可千萬彆說我回來了。”
陳露陽的表情很嚴肅。
“這要是我媽知道我回來見你不見她，她心裡該難過了。”
陳今越不讚同陳露陽的做法：“知道阿姨會難過，你還這麼乾！”
“下次我們可以一起來接你。”
陳露陽忍不住的又狠狠揉捏了一番陳今越的小手，
“彆介了，我媽在的話，要是看見我摸你小手該揍我了。”
陳今越也臉紅了。
“那我摸你～”
嗯？？！！
陳露陽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把左手也放在了桌子上。
陳今越偷偷伸出了右手，在他的手背上快速的摸了一把。
摸完之後，
一對兒狗男女都羞澀的仿佛沒事兒人一樣，做賊似的把自己的手“嗖”地縮回來。
嘿嘿～
陳露陽從來沒有這種被動被摸的經曆，
猛不丁感受一下，
嘶……
心情還挺好。
小小的砂鍋店裡，陳露陽和陳今越守著一個掉漆的方桌，有說有笑的嘮起了嗑。
幸福的時間總是很快。
坐不到40多分鐘，陳露陽就起身往火車站趕。
一對兒小情侶難舍難分的在月台上買了四個茶葉蛋，隨後陳露陽跟著眾人擠上了車。
上了車，
陳露陽還不忘提醒：
“可千萬彆告訴我媽，我回來了。誰也彆告訴！”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等我放寒假回來！！！”
“出門可得把帽子帶上！！！”
隨著陳露陽一聲聲的囑咐，
火車緩緩開動，
陳露陽趴在窗戶上，依依不舍的看著陳今越的身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小黑點。
最後，
就在陳露陽準備坐下，繼續翻譯工作的時候，
身後一個疑惑的聲音傳了過來。
“為啥回家了不能讓馮姨知道？”
嗯？！！！！
陳露陽猛的一回頭。
隻見一張有著翠綠色眼睛的大臉蛋子緊緊貼在他的後腦勺。
如果不是陳露陽身姿矯健，後腰一個後仰，
倆人差點就他媽親一塊兒去了。
“是啊，回家咋還身邊神神秘秘的呢？”
另一張大臉也湊了過來。
陳露陽僵硬的看著眼前的傅東虎和宋廖莎，感覺心臟都抽抽了。
這他媽什麼命！！！
火車上這茫茫人海的，都能被熟人抓住。
宋廖莎穿著軍大衣，帶著解放帽後背扛著大包，臉上似乎也抹了點灰。
除了一雙綠眼睛透著精以外，整個人就跟種地漢子一模一樣。
傅東虎那就更彆說了。
平日在廠裡，從來都穿的立立正正，頭發梳的鋥亮的人，
現在也是破布衣衫破棉襖，腰間係著條破布袋子，雙手還縮在袖子裡。
瞧見他倆這一身戰鬥服，陳露陽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倆人後背的包袱裡，絕對放著值錢東西。
估摸就是最新款的玩具小汽車！
“你倆這是走親戚？”陳露陽疑惑問。
“嗯呐，去鴻津瞅瞅我三爺！”宋廖莎開始瞪眼珠子說瞎話。
“這家裡打了點鐵家雀，尋思送過去看看，看看我三爺喜不喜歡。”
“打了幾隻啊？”陳露陽瞅了瞅宋廖莎後背的包袱，開口問道。
“不多，也就20多隻。但是種類不一樣！”
宋廖莎一臉憨厚：“能飛的，會跑的，晚上眼珠子帶亮光的都有。”
陳露陽瞪大眼睛：“這麼多？！咱家之前不就一種鳥嗎？”
宋廖莎解釋道：
“那你是多久沒回家了。”
“咱老家那幾個外來的親戚一天天上山下海的，啥都抓的住。”
好家夥……
這麼看來，馬可波羅波他們這是沒少插上想象力的翅膀啊！
就這小半年的功夫，又搞出了幾種小汽車出來。
“……不是陳哥，你為啥回來不說一聲啊？”
宋廖莎哪壺不開提哪壺，繼續問出了找個靈魂問題。
陳露陽知道今天是徹底躲不過去了，開口道：
“我是專程回來看我對象的。裡外裡一共呆不了倆小時就沒告訴我媽。”
瞬間，
宋廖莎一個大拇指就豎起來了。
連帶著傅東虎看著陳露陽的眼神都深邃了。
理解！
非常理解！！！
瞧著陳露陽一臉“拜托”的模樣，傅東虎馬上拍胸脯。
“露陽你放心！這事兒大哥絕對給你保密！”
宋廖莎也豪情萬丈：“你放心，爹絕對把這事兒捂的死死的，絕不讓我馮姨知道！”
這三人許久沒見，猛不丁在火車上看見熟人，可真是分外親熱！
傅東虎在車上左竄竄右勸勸，就把仨人湊到了一個位置。
接著宋廖莎和傅東虎分彆拿出事先準備的乾豆腐、大醬、花生米，又掏出了香腸，瓜子，肘子。
雖然這大喜的日子得喝點，
但是宋廖莎和傅東虎的包袱裡全是硬貨，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仨人就著下酒菜，以水代酒的就開始高高興興的嘮了起來。
嘮到高興的時候，
宋廖莎還特意趔開軍大衣的小邊，給陳露陽掃了一眼裡麵的襯衫領子。
“賊合身！”
“那必須的麼！爹給你買的能不合身？”
陳露陽高高興興的乾了一杯水。
“你倆去完鴻津然後去哪？來不來片兒城轉轉？”
傅東虎搖搖頭：“時間緊，不去了。”
陳露陽詫異：“老家還有彆的事兒?”
傅東虎點點頭，壓低聲音小聲道：“明年國家出口預展，讓咱們帶著樣車和小汽車參展。”
謔！
陳露陽瞪大了眼睛。
雖然“預展”不是正式出口，但卻是與外貿集團和機械進出口總公司接洽的重要機會，能不能爭取到港澳訂單、僑商合作，就看這次表現了。
“那你們可有的忙了。”陳露陽深深感慨的說了一句。
“忙唄，要不然一天天閒著乾啥。”傅東虎樂嗬嗬的往嘴裡塞了幾顆花生米。
“這要是你在就好了，你主意多，還能幫著我們忙活忙活，想想辦法。”
陳露陽感慨的拍著大腿：“誰不說呢。這要我在，咋也能幫著你們忙活忙活。”
宋廖莎好奇問道：“對了哥，我看你郵回來的那個學報，又是搞項目又是實驗點的，你到底是弄啥呢？”
說到這，陳露陽整個人可就來勁了。
“我現在吧，可以說是一個事兒，也可以說是兩個事兒。”
“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一個事兒。”
“具體是啥事呢……”
宋廖莎忍不了：“能不能說人話！”
“能！！”陳露陽樂嗬嗬的總結。
“具體就是，我想把咱國內的汽車零部件統一規格，不管是啥車來咱們修理廠，我都能用一個通用件把他們修好。”
“你要把全國的汽車零部件都統一規格？這咋可能！？”宋廖莎震驚道。
“乾唄！一樣樣來。”陳露陽相當有信心。
“我現在已經造出三種通用件了。”
說起這事兒，陳露陽眼神中似乎湧出一團火，全身都散發出一股強烈的乾勁。
傅東虎樂了：“你這是想給全國小汽車都當大夫啊？一副藥，治百病？”
陳露陽開始給倆人分析。
“你們想啊，咱們廠以後要發展，要壯大，就不能隻在片兒城開一家修理廠。”
“以後咱們車賣的多了，修理廠也會越開越多。”
“市場上的車那麼多，型號又亂七八糟，光靠經驗、靠手藝，不行。”
“得靠標準。”
陳露陽壓低了聲音，卻字字有力。
“隻要有標準化的件、能量產的圖紙。”
“不僅以後咱們自己的修理廠能站住，全國上萬家修理廠都吃上這碗飯。”
車廂裡“咣當咣當”地響著，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冬夜原野，白茫茫的雪像舊日光影一點點倒退，不斷走向嶄新的未來。
“這件事以前沒人乾，也不容易乾。”
“但我現在有全國最好的資源和最優秀的平台，我想試試！”
看著陳露陽堅定的目光，宋廖莎愣住了。
“你瘋了……”
“我也覺得我瘋了。”
陳露陽輕聲喃喃。
“你想想啊，”
“一個廠，一間車間，一張圖紙，一顆零件！”
“我們一步步做，一樣樣改，十年、二十年都行，總歸會把它做出來。”
“咱不能隻想著自己過得好，得想著整個行當都得活得下去！”
傅東虎在旁邊也聽得頭皮發麻。
“不僅瘋了，而且徹底上頭了。”
“確實上頭了。”陳露陽眼神中帶著一絲洶湧。
“你們沒有見過修理廠的工作狀況。”
“張叔、譚叔、劉叔、左哥，各個都是一手好技藝。”
“可真到了車底下一看，左一個型號、右一個尺寸，想要換零件就得自己去車床上現打、現改、現鑿。”
“這不是辦法，這行當不能永遠靠‘能人’，靠手藝撐著。”
“它得有章法，有標準，有配件一裝就上的那種底氣！”
陳露陽越說越快，神情中透出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穩與鋒銳。
“不是每家修理廠都能配個老師傅，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有設備車間。”
“有時候一輛車趴在院裡，光等一個合適的噴嘴或者墊片，就得等上三天五天。”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那茫茫雪原：
“我總覺得，我們國家要富、要強，不光得能造火箭、造飛機。”
“咱得先把螺絲釘搞利索了。”
“四化建設不能總在口頭上喊。”
“修理廠的小師傅拎起一個盒子，隨便翻出來的每一顆件兒都能對得上號、扣得上槽，不用靠猜，不用憑手感，這才是現代化！”
傅東虎聽著聽著，腦門竟有點發麻。
他作為采購科的大科長，平素裡跟著王輕舟、於岸山、董江潮甚至是之前被攆走的劉東方都打過交道。
論魄力，王輕舟絕對算是頭子。
可是論野心，陳露陽渾身那股子勁，比王廠長還要硬上三分。
陳大誌隻有一個。
但陳露陽要做的，是要讓每個普普通通的機械廠，都有一個“陳大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