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英華的聲音中帶著連軸轉的沙啞。
這個周末，連英華和辦公室的幾個老師熬了兩個大夜，在陳露陽手稿的基礎上進行了適當的補充和修改。
總算是拿出了一份看的過去的完整書稿。
也虧了陳露陽的基礎手稿功底紮實，幾個老師在修改和潤色的時候省了不少力氣。
“等張主任來了，咱們把手稿給他看一眼。”西方經濟學老師掂了掂沾滿字跡的稿紙，道：
“如果順利通過的話，今天咱們把手稿交給鉛印室，估計這周就能印出來。”
“有了這一版稿子，咱們編譯組下麵的工作開展的就更容易了。”
“是啊！”連英華臉上露出疲憊的笑意：“這回學生們再上課可就輕鬆了。”
國民經濟計劃概論老師感慨：“以前總說計劃出人才，我看現在這市場一開，這原來捂著不讓讀的書，學生倒能一一頁頁的翻出來……”
西方經濟學老師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樂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嘛~”
……
幾個人樂嗬嗬的嘮會兒磕。
等去食堂吃完了飯，張國真準時來到了辦公室。
剛一進屋，他就看見了桌子上的《經濟學》手稿。
“做了一些改動，但沒做太多。”連英華開口道。
“學生的底子紮實，我們幾個老師就在他原稿上順了一順，加了幾處注釋和參考文獻。”
張國真點點頭，開始一頁頁的看了起來。
作為經濟學原著編譯工作小組的組長，哪怕隻是一個學生的講義，但是主要沾了經濟係的邊，他都要認真審核一遍，確認學術無誤，尤其是沒有任何政治思想上的錯誤才能通過。
厚厚的一本稿子，很快就被張國真看完。
“寫的真不錯……”
張國真抬頭看著連英華：“但是，不能讓他就這麼‘私下’講下去了。”
連英華的表情一怒！
可隨即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如今的高校都還處在“重建學術規範”的階段，自發講課若沒通過教學組織審批，容易被認為是“搞小灶”“亂教學秩序”。
如果是小範圍的講課也就罷了，還可以用學生之間的討論來搪塞過去。
可是陳露陽講課的事情遞到了校教務處。
現在幾乎大半個學校的人都知道，經濟係大一的新生給高年級學生講經濟學原著。
如果任由學生以個人身份開課，即便出發點是好的，也可能被彆的老師或院係質疑“越級教學”、“破壞教學體係”。
況且講課是一種教學職責，屬於學校和院係安排，如果學生“個人講課”，萬一“講錯了”或者引發爭議，責任歸誰？
做學問重要，
但是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學生更重要。
連英華扼腕：“這麼好的學習機會，不讓講課……這太可惜了！”
張國真安撫道：“我說的是不讓‘私下’講，可沒說不讓他講！”
連英華急道：“那你是啥意思？！”
“這樣！”張國真斟酌道：
“係裡設一個‘經濟學原著導讀公開課’，講課內容必須送教研室備案，但講的方式由我們靈活製定。”
“再成立一個‘學術研究小組’，讓陳露陽任‘學術委員’。”
“他的學生身份不變，職責是主持‘經濟學原著導讀公開課’，由係裡每周統一安排公開課時間、地點、審批講義。”
“同時，籌辦一批學生學術講座，組織同學們圍繞教材閱讀、翻譯方法做專題交流。”
“這樣一來，他就不是‘學生講學生’了，是咱們係裡掛名的教學拓展項目。”
張國真繼續道：“他講得再好……也得有身份、有規範、有章程。”
連英華鬆了一口氣，眉頭還是沒鬆：“這講義呢？我們熬了兩個夜晚，才把它拾掇利落。”
“講義就作為內部教學資料，由係裡統一編輯、印發，供同學們學習參考。”張國真道，
“係裡撥專項經費，由你們幾個老師負責把關內容。印完後統一蓋章備案，寫‘經濟係教學資料’，避免外傳。”
總之，一切能按正規流程走，就按照正規流程操作。
連英華這才放寬了心，臉上的表情舒緩了下來。
當經濟係的乾事找到陳露陽，說係裡老師找他，讓他去一趟辦公室的時候，
陳露陽正和經濟係（1）班的學生彩排大快板。
“老師找我啥事兒啊？”
陳露陽跟在乾事身後，小聲的打聽詢問。
“這個我不知道。”乾事道。
“那是哪個老師找我啊？”
“這個我也不清楚。”乾事嘴緊的很，也無趣得很，一句都不肯多說。
陳露陽問了幾句都是白問，在後麵悄默默的嘛撒乾事好幾眼。
眼看都要到教學樓了。
陳露陽猛然想起來什麼：“是咱們係的老師找我吧？”
“這個……”乾事頓了頓，改成點頭：“是係裡老師找你。”
呼……
那就好那就好。
陳露陽輕輕喘口氣。這才一路放心的小跑進教學樓。
等到了辦公室，陳露陽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看著一屋子老師，
陳露陽下意識的看向連英華，嘴裡試探道：“老師好，我是陳露陽，請問哪個老師找我？”
“小陳，過來。”
陳露陽順著聲音看去。
隻見辦公室最裡麵的一排，靠近窗戶的一個老師，麵容和藹的衝自己招手。
這老師看上去年紀也不小了。
頭發黑白參半，但是卻眼神倍兒亮，瞅著長相也是柔和謙遜那掛的，比暴躁連英華不知道要脾氣好多少！
張國真？！
陳露陽心神一動。
他找我乾什麼？
雖然大一的新生還沒有開張國真的課，但是陳露陽在開學典禮上見過這他，知道他是經濟係的係主任。
“老師，您找我？”陳露陽走到跟前，試探的開口。
“坐。”
張國真笑著請陳露陽坐下，道：“今天找你過來有幾個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第一呢，就是係裡想把你寫的薩繆爾森翻譯手稿，正式整理出來，印成內部資料，發給經濟係的學生當參考教材。”
“封麵掛‘北大經濟係教學資料’，由我們幾個老師參與校改，作為課程延伸用書。”
“你同意嗎？”
陳露陽瞪大了眼睛。
還沒等他細琢磨張國真這話是啥意思呢，大腦就已經不受控製的本能反應一樣點頭。
“我同意！”
……這他媽北大要用我的手稿做課程延伸用書，大傻子才不同意！
“但是，”陳露陽又緊接著開口：
“這稿子是我一頁頁寫出來的，裡頭的翻譯和批注也是我一筆筆查的。”
“印刷的話，署名和稿酬係裡是怎麼安排的？”
雖然他是學生，也願意給學校做貢獻。
但是東西是自己的。
他可沒有那麼大方，拿自己的東西給彆人臉上增光添彩。
要是係裡能給他一個好安排，那他就服從安排。
如果安排不太好的話……也行，現有的這些手稿印就印了。
大不了以後自己不講了。
張國真笑了。
他拿出講義的樣稿，翻到卷首：“你的名字會列在前麵，署‘底稿整理與主講’。經濟係編譯組署在其下，備注‘根據講課內容整理，增補部分術語注釋’。”
“稿酬按千字計，按內部資料標準發稿費。咱們不是出版社，不靠這個賺錢。雖然稿酬不高，但一分不少。”
陳露陽嘴上說著“不用”，但是小眼神卻敏銳的直勾勾瞥向封麵，瞧見自己名字真真正正的印在上麵，這才安心。
張國真將陳露陽的小眼神看在眼裡，柔和笑道：
“你放心，咱們經濟係不興白用學生的勞動成果。”
“那這第一件事，就算是你同意了。”
張國真看著陳露陽，嚴肅道：“第二件，就是你講課的事了。”
“你是學生，但你做的事，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學生的範疇。”
“不管你講得多好，那都是臨時的、不正式的，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站出什麼人來挑你的毛病。”
“到時候一旦出了問題，就是你自己扛。”
陳露陽沒有開口。
既然張國真肯把事情擺在桌麵上跟他談，勢必就會有下文。
“不過，好在係裡增設了一門‘經濟學原著導讀公開課’。”張國真笑道：
“到時候由你擔任‘學術委員’，負責每周導讀主講，你同意嗎？”
“我同意！”
……這他媽有係裡的承認和統一安排給學生講課，大傻子才不同意！
張國真笑道：“先彆急著同意。”
陳露陽：？？？
張國真道：“一旦正式開課，就意味著你成為了經濟係教學體係的一部分，你在課堂上講出的每一句話都要受係裡監督，對經濟係負責。”
陳露陽反應過來了：“所以我每周要提前寫一份講義，交給係裡審稿？”
張國真道：“對。”
“翻譯、分析、批注都算在裡頭。你每堂課的講義需要提前交給係裡進行審核，由連老師和老孟他們把關。”
“你講什麼，得先讓我們知道。”
“好，我同意。”陳露陽毫不猶豫的開口。
說是講義，不就是翻譯原著嗎？
回頭自己把原著翻譯出來，係裡還能給自己稿費。
兩全其美，一舉兩得的事兒！
大傻子才不答應。
“好好寫，但也不要有太大壓力。”張國真語氣放緩：“內容有老師幫你看，術語我們幫你順，講台有係裡給你撐著。”
陳露陽痛快點頭：“嗯嗯！”
張國真瞧著陳露陽想都不想就答應的模樣，心中莫名有些擔憂。
像陳露陽這種天生搞學術的人都有個毛病……太單純！
論起學問是一套套的，可是放在平常為人處世就一根筋了。
沒有那麼多彎彎繞不說，非常容易遇見對方好言好語態度好就輕輕鬆鬆被騙走了。
張國真輕輕皺眉。
可彆這孩子是個傻的，彆人說什麼都聽。
陳露陽這邊正在興頭上，傻嗬嗬的問：“老師，還有彆的事兒嗎？”
“確實還有一個事……”張國真有些猶豫了。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蓋章的聽課證明，推到陳露陽麵前：
“哲學係給你開了一張旁聽證明，係裡也簽字了。以後你可以去跟著哲學係的學生一起聽課。”
啊？！
陳露陽慢慢張開了嘴巴，整個人瞪著眼睛，一臉愕然的看著張國真。
哲學係的旁聽證明？？？
好端端的，哲學係給他開旁聽證明乾什麼？
陳露陽拿起那張證明一看！
上麵瀟灑的簽著“蕭輝”的名字。
瞧著陳露陽一臉震驚的模樣，張國真不放心的苦口婆心勸道：
“小陳，就算拿到了哲學係的旁聽證，也要記住自己是經濟係的學生。”
“課時衝突，先上咱們的；要出成果，也得先歸在咱們這頭。”
“……”
張國真是真不放心。
哲學係那群人，一個個最擅長的就是詭辯。
那講起話來一套套的，稍不留神就能被繞進去。
賊他媽煩人。
陳露陽本來就單純，彆三言兩語再給哲學係那群人給騙過去。
就在張國真打算再說幾句，提醒提醒陳露陽的時候。
陳露陽開口了。
“老師，我不想去旁聽行不行……”
啥？！
這話一出，不僅張國真瞪大了眼。
整個經濟係的老師們也都放下了手中的筆，詫異的回頭看向陳露陽。
連英華兩條火燒雲似的大掃帚眉揚起那老高，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為啥不想去啊？”
短暫的錯愕之下，張國真臉上一樂，無比好奇的看向陳露陽。
雖然北大裡的旁聽生很多。
但是如果一名學生得到了某個院係的“旁聽證明”，那麼他就不是“偷偷摸摸溜進來聽課的人”，而是經過院係認可的“正式旁聽人”。
陳露陽拿到了這張旁聽證明，不僅意味著他可以自由出入哲學係課堂，在課堂上擁有自己的位置，
還意味著他能夠允許提問、參與課堂討論，提交作業。
甚至還可以參與考試和答辯！
這不僅是一張簡簡單單的證明單，更是一種身份的認定！
而這麼好的機會擺在陳露陽眼前，他竟然說不想去！
“浪費時間……”陳露陽一臉為難。
他學哲學乾啥？？
他穿越前翻譯了那幾十部哲學著作，就算水平比不上蕭輝那些了不起的老師，但是自問也不差了。
他來北大是要學自己不會的新東西的，
學哲學那不是浪費時間麼！
再說了自己現在本專業的事兒都忙不過來呢，哪有時間乾彆的！
可是他不想去，彆人卻不答應。
“不行！要去！”
連英華一個嗓門給陳露陽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