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初至大唐雙龍世界,歐陽鋒就曾有過找宋缺印證刀法的念頭,可惜宋缺住得太偏,又宅,便一直沒找到與宋缺論刀的機會。
到如今,他修為已臻至「外景」,絕對力量已經遠超宋缺。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有興趣與宋缺較量一番刀法。
因為宋缺於刀法之道,比他歐陽鋒更專一,更虔誠。
其雖未曾名列三大宗師,但養刀多年,刀法殺力其實已然超越寧道奇。
今日又從戰神圖錄中感悟良多,其刀法之道,顯然已經百尺竿頭,更上層樓不同的人觀摩戰神圖錄,依其性情丶經曆丶武功根基不同,感悟也不儘相同歐陽鋒的道不同於宋缺,他能夠悟出的道理,自然也不會與宋缺一樣。
但他又對宋缺這把專一且虔誠的「天刀」,悟出的刀法至理很感興趣。
縱已臻至外景,可武功始終是他入道的根基,是他道行成長的資糧。
宋缺自戰神圖錄中悟出的道理,對他外景之後的修行,亦會有極大補益。
所以,即便宋缺不找他,他也要找宋缺論一論刀法。
歐陽鋒走出了戰神殿,沿著千級石階,向著冰湖行去。
宋缺與他保持十步距離,步伐頻率與他保持一致,連每一步的間距,都精確地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與他絲毫不差。
兩人一前一後,在千級石階上悠然下行,氣機都極儘內斂,不顯絲毫鋒芒。
那怡然自得的姿態,仿佛不是要去比武論道,而是要去尋個清靜之地,煮茶品茗。
歐陽鋒下到千級石階儘頭,一步踏上湖麵。
這一次,他腳下沒有凝冰。
他腳踏湖水,如腳踏實地一般向著湖中深入,所過之處,隻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漣漪波紋。
十步之後的宋缺,也踏上了湖麵,腳下同樣也隻泛出淺淺漣漪。
當深入湖中兩裡有餘。
歐陽鋒停下腳步,緩緩轉身,麵向宋缺,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口雪花镔鐵刀。
此刀自他少年時,便陪他征戰西域,一直戰到征服西夏,還曾陪他征戰諸界,中間也不知斬落過多少首級。
當初與畢玄決戰,歐陽鋒亦是用的此刀,與畢玄的月狼矛拚了個兩敗俱傷,
刀身折斷,半截刀刃跌落山下密林,一時不知所蹤。
後來,是白清兒大費周章,尋回了那半截刀刃。
歐陽鋒拿出玄鐵,請單美仙親自出手修複,為此刀增重不少,亦令刀身變得更加堅韌。
不過,直至如今,歐陽鋒也沒給此刀取個正經名字。
因他也不知道,這把雖比凡鐵厲害,但即使以玄鐵修複之後,比起井中月丶
屠龍刀等等凡間名刀,還是要遜色不少的雪花镔鐵刀,究竟能陪伴他走到哪一步。
也許,它將在某次與高武強者乃至妖魔神怪的戰鬥中徹底損毀,再也不可修複。
又或許,它能與他一樣,從凡俗走來,因一次次的勝利而漸漸不凡,最終如左千戶留下的戰刀一樣,由凡生靈,成為一把見證傳說丶銘刻傳說,自身也成為傳說的神兵。
若真有那一天,他也會像「血飲」一樣,為它取個正經的名字。
嗡·——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
這把斬落過無數首級,痛飲過無數鮮血,縱歐陽鋒未曾為它取名,可在主世界的西域與西夏,在雙龍世界的江湖,已經被無數人敬畏傳頌,甚至給它取了諸如「龍王刃丶夜叉刀丶百勝刀丶萬人屠丶斬玄刀丶無上鋒」等等名號的名刀,忽地輕輕震顫起來,發出一陣低沉威嚴的嗡鳴。
聽到這聲刀鳴。
宋缺看向那把刀身中間有著一道玄黑紋路,似是曲折龍形,又似修複痕跡的雪花镔鐵刀,問道:
「此刀曾與畢玄的月狼矛爭鋒?」
歐陽鋒頷首:
「正是。」
宋缺讚道:
「好刀!」
歐陽鋒微笑:
「確是好刀。」
宋缺輕歎:
「生而平凡,卻並不甘於平凡。斬敵無數,見證了無數次的勝利。一度損毀,又浴火重生——這把刀,已有靈性。」」
歐陽鋒眉鋒一揚,讚道:
「不愧是天刀,居然能看出我這把刀的經曆。」
「它在我眼中,不單是一把刀。」
宋缺深深地看了歐陽鋒一眼,「它是一副名畫,一部史詩,一麵旗幟,記載著你從少年至如今,從弱小到強大,一步步行來,無數次的勝利。
「我聽說,你還擅長拳掌功夫,甚至還會用矛,所以莪原以為,你是個樣樣皆通,卻無一能臻至極巔的全才。但看到這把刀,我才明白,即便你並不專注某一道,可當你握刀之時,你也就成了最好的刀客。
「因為隻有最好的刀客,才能賦予它靈性,令它由平凡變得非凡,令它一步步變成名畫丶史詩,與旗幟。」
他緩緩抬起握刀之手,造型樸實的厚背大刀,被他緩緩舉過頭頂,刀尖指天,輕聲道:
「今日,能與無上大宗師論刀,能與你手中這把非凡之刀一戰,是我宋缺的榮幸。請指教!」
話音一落,宋缺揮刀。
內斂的氣機,於這一刹募地爆發,宋缺似變成了一口通天徹地的神刃,四周光線時變得黯淡,仿佛被驟然爆發的刀氣抹滅了一切生機,隻餘最純粹的死亡。
看著那劃出簡單明了的軌跡,挾滅殺一切的煞氣疾斬而來的厚背大刀。
歐陽鋒唇角上揚,露出一抹愉悅笑意。
將功力壓製到當初戰勝畢玄時的水準,雪花镔鐵刀迎著那斬落的大刀揮出,
一種生死由我丶冰冷肅殺的氣機進發而出,彌漫四方,似能將萬物凍結,令一切眾生,都隻能在他刀下,引頸就戮。
刀是殺伐之兵。
主宰殺戮與死亡。
兩人這看似冷酷肅殺,實則純屬禮儀性質的第一刀,都在闡述著這個道理。
鐺一一雙刀相交,進出燦爛火花,爆出驚天轟鳴。
漫溢的刀氣,將兩人腳下湖麵,切割出橫七豎八丶直透湖底的裂痕。刀氣所過之處,那些皮糙肉厚,乃至凡兵難傷的水中異獸,紛紛粉碎進裂,血花四濺。
湖底的泥沙湧起,水獸鮮血亦在湖中涸開,仿佛有人豪興大發,將黑與紅兩種顏料傾倒湖中,以冰湖為畫板,潑墨作畫。
而在這禮儀性質的第一刀之後。
宋缺刀法驟變,厚背大刀以極致輕靈飄逸的姿態,瞬間斬出不知幾十幾百刀,黑沉刀身進發出璀璨刀芒,宛如片片光羽,以不可思議的疾速連環斬向歐陽鋒。
歐陽鋒長刀疾旋,刀芒進發,揮出雪崩也似的刀氣洪流。
鐺鐺鐺鐺!
綿密如雨的金鐵交擊聲響起,無堅不摧的刀氣進發,璀璨耀眼的火星四濺。
兩人的交手,瞬間進入白熱化。
當兩人第一刀碰撞時,戰神殿中眾人,皆被那驚天巨響震動,紛紛湧出戰神殿。
剛一出來,他們就感受到了極其驚人的氣機。
就像是有兩尊天神,正以宰割眾生丶殺戮萬物的氣勢,在虛空之中揮刀對決。
那狂暴鋒銳的氣機,徹底攪碎斬亂了眾人的氣機感應。
強如祝玉妍甚至石之軒,都無法用氣機去感知湖上的戰場。
於是眾人隻能屏息凝神,凝聚目力,循著金鐵交擊聲,居高臨下看向湖麵上的戰場。
但是絕大多數人,什麽都看不清。
他們隻能看到漫天濺射的火星與水霧,兩道幻影一般飛躍縱掠的虛影,以及那一道道隔著兩裡多,仍能令他們眼前一片熾白,不能視物,乃至令他們眼睛刺痛的璀璨刀芒。
直視刀芒,就像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直視盛夏正午時的驕陽,根本無力承受。
隻有極少數高手,方能不受刀芒影響,勉強看清兩人移動與出刀的軌跡。
「天刀宋缺,與歐陽鋒較量刀法麽?」
祝玉妍雙眼微眯,極力凝視著湖麵戰場,輕聲道:
「這又是一場不遜於當初決戰畢玄的精彩對決—不對,這一戰,似乎比當初與畢玄對決時,更加精彩!」
當初歐陽鋒的武功,在與畢玄對決之中不斷攀升,戰至最後,祭出絕殺,戰敗畢玄。
所以決戰之後的歐陽鋒,比起決戰之前的歐陽鋒,實力乃是有著巨大提升。
而此刻,歐陽鋒展示出來的實力,就是他決戰之後的水準。
但宋缺竟能與歐陽鋒拚個旗鼓相當,並且其刀法還在隨著戰鬥的進行,不斷向著更加精妙絕倫的高度演化。
顯然,宋缺觀摩戰神圖錄大有所獲,並且在這一場對決之中,飛快消化著收獲,將其化為實質修為。
不過,無論宋缺有了多少提升,歐陽鋒都始終如同鏡像一般,保持著同步提升。
並且還不是緩慢釋放他主動壓製的實力,而是單純的刀法造諧,也在隨著宋缺同步提升!
石之軒背負雙手,眼中閃爍著奇異光輝,緩緩說道:
「歐陽鋒著實是不世奇才。與他交手,你所有的武功,不知不覺,都要變成他的。並且,他還不是模仿,而是真正徹底吸收融合了你武道之中,所有適合他的精髓,將之真正變成了他自己的東西—宋缺找歐陽鋒印證刀法,固然在歐陽鋒施加的壓力下,飛快消化了觀摩戰神圖錄的收獲,不過,他同樣在為歐陽鋒提升刀法造詣,供應著資糧。」
侯希白在一旁捧喂:
「依師尊所說,宋缺此戰,豈不是太虧?」
「虧?」
石之軒搖頭,輕笑:
「何虧之有?宋缺求之不得。觀摩戰神圖錄,固然得到了許多至理,可想要將道理儘快化為實質,必須得有旗鼓相當,且最好能夠深刻理解自己的對手切磋印證。
「歐陽鋒刀法造詣本就極高,又能如同鏡子一般,映照出宋缺悟出的刀法至理,汲取其精髓,反哺自身刀法,豈不正是對宋缺的刀法有著極致深入的理解,
豈不正是宋缺求之不得的「知己』?這一戰,他們是在以刀論道,互相成全。」
聽到這裡,侯希白本想再說兩句,可又陡然驚覺,師父說話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
他側目一看石之軒,頓時驚然一驚。
因為此時的石之軒,既非憂鬱詩人氣質,亦非無情魔頭氣質,兩種氣質,竟不知何時,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述,充滿了魔性的奇異魅力。
侯希白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
「師尊,您—————·恢複了?」
石之軒唇角翹起,浮出一抹既不冷酷,亦不憂鬱,既顯灑脫,又似無情的笑意。
「戰神圖錄乃四大奇書之首,是武道通神的源流。宋缺觀摩戰神圖錄,天刀之道更上層樓,為師又豈會一無所獲?
「歐陽鋒身上有不死印法的氣機,當是自青璿處,得到了我留下的不死印卷。但他練的不死印法是過去的東西,他應該也想看一看,我觀摩戰神圖錄之後,全新的不死印法——」
說話間,石之軒背負雙手,邁步走下石階,向著冰湖行去。
他步伐不疾不徐,仿佛踏青賞花的閒散雅士,可速度卻快得不可思議,一步邁出,便至十丈之外,身形閃爍間,像是施展了縮地丶瞬移一般的技巧。
就連祝玉妍丶單美仙這一級數的高手,竟然都無法洞悉他步法的奧妙,隻能勉強捕捉到他移動時的殘影。
祝玉妍心中震撼。
萬沒想到,石之軒不僅痊愈,並且也如宋缺一樣,更進了一步!
本就是隻憑中下遊的花間派丶補天閣心法,便可自創奇功,一躍成為魔門第一高手,令武林白道如臨大敵丶頭疼不已,令碧秀心不得不以身飼魔的絕世天才,戰神圖錄對石之軒的補強,自然遠非一般高手可以想像。
就連祝玉妍丶單美仙丶獨孤鳳丶師妃暄丶,乃至隨身帶著「通天靈種」,悟性一直在靈種輔助下,點滴提升的單婉晶,觀摩戰神圖錄的收獲,都不及石之軒。
此時的石之軒,依仗本就不畏群攻,又已更上層樓的「不死印法」,毫不客氣地說,單挑在場除歐陽鋒丶宋缺之外的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問題。
但他對其他人並不感興趣。
他眼裡,隻有宋缺,以及歐陽鋒。
踏··—·
石之軒走下石階,踏在湖麵之上。
一腳踏下時,他整個人徹底化為無論肉眼還是氣機,都絕難捕捉的朦朧幻影,融入洞窟陰影之中,像是化成了風,又像是化成了一道魔影,轉瞬之間,便投入了戰場。
轟轟轟·——
氣勁碰撞的聲音,好似連環滾雷一般響起,拳峰刀罡碰撞爆發的光芒,比正午陽光還要刺眼。
宋缺與歐陽鋒齊聲大笑,「來得正好!」
雙刀對決,變成了三方混戰,湖麵上的戰場,變得更加混亂,已沒有任何一人能夠看清。
縱然有著「靈境」心境的單婉晶,心中靈境,也隻能勉強映照出兩道閃爍不定的璀璨刀光,以及一道時隱時沒的詭奇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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