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習習,駝鈴叮鐺。
迎親隊伍曆經數日跋涉,已接到了新娘,踏上了歸程。
去時十六匹白駝、十輛大車的聘禮,換回了駿馬五百、牛羊上千,以及幾大車的書藉、佛經、玉器、白布、綢緞等嫁妝。
歐陽鋒的未來大嫂是高昌回鶻大族之女,漢姓為“李”,常自誇祖上乃隴西李氏出身。
李氏家族當代族長年輕時,就已與老莊主相識,甚至還曾作為狼騎一員,跟隨老莊主廝混過一段時間。之後能回歸家族,繼承族長之位,也有老莊主一份功勞。
後來李氏家族往西遼行商,總會刻意從白駝山經過,請一麵白駝山莊的認旗,雇幾個狼騎護衛。
多年以來,李氏商隊從未出過事,即使途經其它馬幫的地盤,對方看在白駝山莊的麵子上,買路錢也會少收兩成。
既有昔年情誼,又有利益往來,再加上老莊主的兩個兒子有文有武,都是難得的俊才,李氏族長自然願與歐陽家結親,嫁出的,還是他的嫡女。
隊伍沿著一條乾涸的河穀行進。
大哥歐陽烈伴在那輛披紅掛彩的雕花馬車旁,與車裡的新娘子說著話。
新老狼騎們或在前哨探,或護衛車隊兩翼,或幫助陪嫁的牧奴們趕著牲畜,隊伍雖然龐大,卻也分工明確,秩序井然,絲毫不亂。
歐陽鋒坐在馬背上,隻以雙腿控馬,兩手比劃著掌法指法,沉浸在自己的武道世界之中。
這時,那雕花馬車窗口,忽探出一張明眸皓齒,眉如彎月的俏臉。
她笑吟吟地衝歐陽鋒招了招手,說道:
“鋒弟,你過來。”
歐陽鋒回過神來,看看車旁的大哥,見大哥對他頷首微笑,便策馬去到馬車旁。
西域沒有那般繁瑣禮儀。
昨晚在李氏家族飲宴時,新娘子就已經和他們見過麵,甚至還給他們敬過酒。
憑心而論,新娘子很美,和前世那幾個來自西域的美女明星相比,也絲毫不顯遜色。
初見新娘子時,歐陽鋒甚至能夠理解,為何“西毒”會做出欺兄盜嫂的事情來。
不過。
他終究不是西毒。
即使和前身一樣,因著興趣愛好截然不同,與大哥歐陽烈的關係並不如何親密,但歐陽鋒還是很尊敬大哥。
正因有大哥操持家業,他才能衣食無憂,諸事不理,專心練武。
所以,新娘子再美,歐陽鋒也不會做虧心事。
此刻。
新娘子眉眼彎彎,俏生生笑著,好奇地看著歐陽鋒,問道:
“鋒弟,聽夫君說,你是白駝山莊第一高手?”
歐陽鋒微一頷首,“是。”
這是事實,勿須謙虛。
“夫君還說,你力大無比,能單手將受驚的奔馬一掌按跪?”
“是。”
“夫君還說,你可以一躍三丈高?”
歐陽鋒如實答道:
“差一點。須得助跑,才能躍上三丈高。原地隻能躍起兩丈出頭。”
新娘子驚歎道:
“好厲害!高昌國都也有不少厲害刀客,可從未聽說過誰有你這般厲害!”
說完點漆似的眼珠骨碌碌一轉,笑嘻嘻說道:
“不過呢,不是嫂子不信你呀,可是有句古話叫做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知鋒弟伱能不能演練一二,讓嫂子開開眼界?”
說是“大嫂”,可新娘子其實也就隻比歐陽鋒大了半歲,還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女,本就正是精力旺盛、好奇心重的年紀。
歐陽鋒看向大哥,大哥無奈一笑,給了他一個“請求幫忙”的眼神。
但這一次歐陽鋒不願幫忙。
在楊玉環麵前,他可以炫技,因為楊玉環是“通天靈種”持有者,是他的機緣。
但大嫂則不同。
萬一因炫技引起了大嫂崇拜,可不是什麼好事。
當下他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沉聲道:
“嫂嫂恕罪。我的武功是殺人技,出手便要見血,恕我不能為嫂嫂演練。”
說罷又衝歐陽烈微一點頭,撥轉馬頭,跑到了隊伍前頭,和幾個狼騎一起哨探去了。
看著歐陽鋒遠去的背影,新娘子氣乎乎地鼓了鼓粉腮,瞪著歐陽烈嗔道:
“你兄弟好不知禮,我可是他的嫂子哎!”
歐陽烈苦笑,“娘子勿怪,我二弟自幼癡迷武學,不善言辭,也不太懂與人交際……但鋒弟他非常可靠,將來至少可保白駝山莊五十年安寧。”
“你就吹你兄弟吧。”
新娘子一把放下窗簾,坐回車中,生起了悶氣,任歐陽烈如何賠罪,都不與他說話了。
晚上,隊伍在一堵背風的山崖下紮營。
歐陽鋒帶著弓刀,上到崖頂值守。
正看著下方營地裡的篝火,聽著篝火旁傳來的笑鬨聲時。
歐陽烈也上到了崖頂,給他送來了一條烤得油汪汪的肥羊腿,和一囊溫熱的米酒。
“謝謝大哥。”
歐陽鋒就著米酒,大口吃起了烤羊腿。
“你我兄弟,何需客氣?”
歐陽烈坐到歐陽鋒對麵,見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禁有些羨慕。
他自幼體弱,腸胃也不大好,一直很羨慕歐陽鋒的好身體和好胃口。
看他吃了一陣,歐陽烈忽然問道:
“二弟你是否不喜歡你嫂子?”
歐陽鋒無語地看了歐陽烈一眼,說道:
“我若喜歡,那才叫糟。”
歐陽烈一怔,回過味來,笑得以手捶地,“二弟你可真是……”
大笑一陣,他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看著歐陽鋒歎了口氣:
“二弟,我這身子骨你是知道的,自幼便不好,大夫說這是胎裡病,縱然我也練過武功,每年也耗費那般多的名貴藥材調理,卻也隻能勉強維持不致惡化。想要好起來,卻是幾無可能。”
他看向下方營地,盯著那躍動的篝火,輕聲說道:
“到了如今,就算是維持,也漸漸有些難了。你也知道,最近兩年,每至入冬,我都會大病一場,直至來年開春才會漸漸好轉……我這樣的身子骨,說不定哪天就會一病不起……”
歐陽鋒淡淡道:
“不會的。”
歐陽烈苦笑搖頭,“不必諱疾忌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將來若是我……”
西域很多部族和草原一樣,都有“兄終弟及”的規矩。
若他哪天因病早亡,白駝山莊的基業,甚至他的妻子……
因此,他希望歐陽鋒至少對嫂子稍微和善一點。
但歐陽鋒打斷他了話頭,淡淡道:
“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他看著歐陽烈,道:
“信我。我說你會長命百歲,你就定能長命百歲。”
歐陽烈一怔,本想笑二弟少年意氣,可看著歐陽鋒認真的表情,卻莫明地咽鼻酸澀,眼睛發熱。
他這兄弟嗜武成癡,武功之外,其它事情一概漠不關心,也不喜與人親近,給人不近人情甚至淡漠冷血的感覺。
誰知今日,竟也展現出如此熱血意氣的一麵。
於是歐陽烈又大笑起來。
這樣,當眼淚湧出來時,就可以假裝是笑出來的。
他一邊大笑,一邊抹去眼角的淚花,點頭道:
“好!我兄弟是白駝山第一高手,將來會是西域第一高手,我兄弟的話就是規矩,閻羅王的規矩都得往後靠一靠!所以,我一定能長命百歲!”
笑聲融入晚風,漸漸散去。
歐陽烈站起身來,用力拍了拍歐陽鋒肩頭,笑說一句:
“風大了,我可受不了戈壁灘夜晚的冷風,下去了!”
說罷,順著崎嶇小路下了山崖。
歐陽鋒目送大哥下去,默默吃完了羊腿,喝完了米酒,擦淨雙手,盤膝坐著,閉目進入通天幻境。
今晚,正是每月一次,與憐星相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