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裡,十餘根在京師都罕有的粗大蠟燭在燃燒著,照的堂內恍若白晝。
十餘沐氏頭麵人物都在看著沐紹寧。
這位被推舉出來,準備在沐朝弼垮台後執掌雲南的沐氏掌權人微笑著,風度極佳。
“蔣慶之想滅了沐朝弼那個畜生,這沒問題,沐氏樂見其成。他讓沐氏旁觀,便是忌憚之意。可無論他與沐朝弼誰勝誰負,最終被動的還是我沐氏。”
沐紹寧緩緩說道:“沐朝弼作亂,沐氏旁觀,京師會如何想?”
有人說道:“沐氏心思不純。”
“蔣慶之這是要壓製我沐氏之意!”
沐紹寧點頭,“他想壓製我沐氏,可老夫卻也想借他一用。”他自信的道:“盯著兩邊,一旦動手了咱們就出動。沐朝弼若是占據上風,等蔣慶之絕望時,咱們悍然一擊,此乃力挽狂瀾。若是蔣慶之占據上風……”
沐紹元微笑道:“想來沐朝弼會多一些自己也不知來曆的麾下。”
“對,莫要扮作是土司。”沐紹寧點頭,“最好的結局便是他們兩敗俱傷,我沐氏做最後的漁翁。諸位,百餘年來沐氏世代鎮守雲南,如今已然陷入僵局。沐氏能否浴火重生,就在今夜!”
“三哥放心!”
眾人紛紛表態。
沐紹寧起身,“走,去看看我沐氏虎賁!”
他率先走出去。
這個豪宅內有一個不小的校場,此刻一千精銳私兵正列陣以待。
“這些都是我沐氏精銳,沐朝弼也不得而知。”沐紹寧說道:“今夜,便是他們大放異彩之時!”
……
國公府。
沐朝弼的使者回來了。
“都督,楊啟麾下到了城外。”
“好!”
沐朝弼霍然起身,“悄然打開城門,告訴楊啟,按照謀劃,以一部盯著沐氏,主力進城突襲蔣慶之!”
“是。”
使者一走,沐朝弼反而鬆弛了下來,他看著眾人說道:“告誡各部,不得我的吩咐,不得妄動!”
“都督放心!”江順自信的道:“今夜隻是楊啟逆賊作亂,與我雲南官兵無關。”
張乾說道:“不過要小心楊啟,都督……”,他猶豫了一下,“土人殘忍貪婪,若是殺紅了眼,弄不好便會洗劫城中。”
沐朝弼坐下,“拿酒來。”
張乾黯淡低頭。
他走了出去,鄧輝跟出來,低聲道:“既然是土司作亂,進城後豈有不順勢洗劫的道理?楊啟和蔣慶之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單單襲殺蔣慶之?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我知,不過……終究不忍百姓遭災。”張乾歎道。
“成大事者豈能優柔寡斷,那曹操不也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都督這等心性才是成大事之人。”
“罷了!”
張乾仰頭看著燦爛星河,“興亡……皆苦!”
……
城門的門軸最近保養的次數有些多,昨日才將上過油。
當城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後,一個人探頭出去,就見城外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不禁心中發寒。
“是我!”楊啟就在前方。
使者招手,“進城!”
楊啟回首招手,“進城!”
走進城中,楊啟看著那長長的街道,不禁紅了眼睛。
今夜將會是豐收之夜!
“動靜小些。”使者回頭蹙眉道。
楊啟壓壓手,麾下高一腳,淺一腳的,看著格外彆扭。
當到了蔣慶之駐地之外時,使者指著前方說道:“那便是蔣慶之駐地,從昨日起,便有三百騎入駐。另外那七百騎在那裡……”
使者指著右側,數百步外靠近北城城門的地方有個軍營。
“分兵!”楊啟回頭低聲吩咐,“去兩千人,另外五百人去盯著沐氏族人聚居地。”
“妥當!”使者讚道。
剩下兩千五百人突襲蔣慶之駐地,在所有人看來便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三百騎!
“我十打一,就算是神靈也能弄死他!”楊啟眼中多了厲色,回頭看了一眼麾下,緩緩拔出長刀。
使者呼吸急促了一瞬,有種見證曆史的感覺。
今夜之後,昆明,不,是整個雲南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都督為王,我等雞犬升天!
長刀指向蔣慶之駐地,楊啟厲喝:“殺!”
“殺!”
寂靜中突然迸發出來的呐喊聲震動全城。
火把被點燃,火光照亮了這一片夜空,烏壓壓一片土兵衝向了蔣慶之駐地。
“撞開大門!”
十餘人抱著長木衝過來,奮力衝向大門。
嘭!
大門震顫。
“再來!”
十餘人後退,再度前衝。
嘭!
嘭!
後續的土兵被擋住了,急的不行,身後土兵擁擠,前麵的隻好往兩側退讓。
嘭!
大門終於被撞開了。
就在此時,兩側的圍牆轟然倒塌,站在下麵的土兵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淹沒在磚頭下。
——這是一處豪商修建的宅子,越有錢的人越有被迫害妄想症,擔心有人越牆而入,便用磚頭砌了一堵高牆。
此刻高牆倒塌,聲勢驚人。煙塵漫天中,楊啟伸手擋在眼前,眯著眼,聽到有人在說話。
“這也是一鼓作氣,再而衰的戰例。先用堅實的大門把敵軍士氣泄掉一半,接著把根基早已被挖空的圍牆推倒,淹沒敵軍,剩下的一半士氣再去大半,最後是……”
楊啟放下手,就看到院子裡突然火光大作。
一個年輕人被簇擁著站在院子中央,身邊有個年輕的小旗官,正低頭傾聽。
蔣慶之緩緩走到邊上,身後……烏壓壓一片騎兵。
“最後以精銳騎兵突擊,敵軍再多,可能敵?”
馬芳搖頭,“不能!”
楊啟驚呼,“蔣慶之!”
蔣慶之頷首,“本伯蔣慶之,等候指揮使多時了。”
他拿出藥煙,“動手!”
“殺!”
騎兵們策馬衝向土兵。
“這裡施展不開,退!退!”此刻土兵蝟集在一起,毫無陣型可言,讓楊啟想應對都不能。他疾呼:“往兩邊退!”
可兩邊都是倒塌後散落的磚頭,那些土兵不時被絆倒,陣型越發混亂了。
就在此時,騎兵們衝了出來。
長槍輕鬆的刺穿對手的身軀,當感受到手中長槍越來越沉重時,騎兵鬆開手,拔出長刀,越過被穿在長槍上的敵人,呼喊著殺了進去。
兩側的敵軍在將領的呼喊下慌亂整隊,可在這混亂中談何容易?
“他們隻有兩百騎!”有人喊道,“指揮使,反擊,反擊!”
楊啟如何不知曉反擊,可他們以為自己有心算無心,蔣慶之和麾下應當是連褲子都來不及穿。可如今對手在突襲中慌亂逃竄的局麵並未出現,反而是嚴陣以待。
巨大的期待值被拽了下來,士氣也隨著跌落穀底。
“發信號!”蔣慶之吩咐道。
號角聲中,宅子左側衝出五十騎,右側衝出五十騎,從混亂的敵軍屁股來了一下。
頓時敵軍大亂。
“敵襲!”
騎兵們輕鬆衝殺進去,長刀不斷劈砍,把混亂逃竄的敵軍砍殺的滿地都是。
楊啟滿臉是血,方才他砍殺了幾個逃卒,可此刻自己卻被裹挾著往外跑。
“不要逃!”楊啟喊道,“我等有援兵!”
他期待的援兵此刻剛衝進虎賁左衛剩下那七百騎的營地。
“沒人!”
土兵們呐喊著衝進去,可卻一根毛都沒看到。
“不好!”帶隊的將領說道:“撤!”
“殺!”
營地外火光突然大作,七百騎衝殺了進來。
陳堡喊道:“伯爺有令,一個不留!”
“殺光他們!”
在昏暗中,將領組織了一次反撲,他嚎叫著,“擊敗他們,回援指揮使!”
土兵們爆發了,他們嘶吼著,高舉長刀衝向騎兵。
雲南有馬,艾瑪……不,矮馬。
可虎賁左衛的坐騎卻頗為高大。
馬背上的騎兵們輕鬆用長槍把土兵們的第一波反擊捅穿,接著穿插分割……
戰術應用的令陳堡讚道:“伯爺若是看到了,定然也會欣慰不已。”
蔣慶之沒看到,但他看到了楊啟。
楊啟和十餘麾下被團團圍住,周圍,虎賁左衛的騎兵正在追殺那些逃竄的土兵,慘叫聲不斷傳來。
“你早有準備。”楊啟看著走來的蔣慶之,突然笑了,“我一直以為所謂的名將,大概就是身材高大一些,力氣大一些。
可卻忘記了族中傳下來的話。當年明軍南征,一個叫做藍玉的家夥不但勇猛過人,且用兵如神。可如何如神卻不知。
沐朝弼那個蠢貨,自以為聰明,可卻沒想到你同樣也在謀劃今夜動手。”
“哈哈哈哈!”楊啟突然大笑,“我敢打賭,沐朝弼在左近必然有眼線盯著,當我兵敗的消息傳到國公府,沐朝弼便會鋌而走險,出動心腹來絞殺伱。蔣慶之,咱們……地底下見!”
說完,楊啟猛地把長刀擱在脖子上。
“要活的!”蔣慶之吩咐道。
一支箭矢穿越夜空,準確射在了楊琪的手臂上。
黃炳收了長弓,傲然道:“伯爺讓他活,閻王爺來了也帶不走此人!”
……
沐紹寧站在大門外,目送著一個個沐氏私兵集結完成,指著火光大作的夜空說道:“沐朝弼作亂,沐氏若是不出手,必然會被攻訐。跟隨著老夫去救贖!去把沐氏的運數給拉回來!”
“出擊!”
不久,附近就爆發了一次慘烈的廝殺,沐氏私兵損失三成。
但來襲的土兵卻遺屍五百餘,剩下大半請降。
“損失不小。”沐紹元說道。
“可士氣也激發起來了。”沐紹寧說道:“不殺人,終究算不得精銳。懸賞!”
隨即有人傳話,“但凡奮力廝殺者,戰死後一家撫恤一百貫。立功者,重賞!”
士氣頓時大漲。
“趁熱打鐵,快!”
沐紹寧眸色火熱,帶著麾下朝著蔣慶之駐地趕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