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爺今日的興致頗高,起床後和蔣慶之在外麵踱步,看著竟有些神采飛揚。
“你如何想到了鼓動百姓動手?”
蔣慶之說道:“陛下,這個大明如何,感受最為深切的不是那些所謂的士大夫,而是帝王與百姓。”
“說說。”嘉靖帝饒有興趣。
“大明式微,百姓的日子必然難過,這是最直接的感受。他們會看著廟堂,看著肉食者,等著這些人的拯救。”
“為何要期盼他們的拯救?”
“陛下,在臣看來,百姓與肉食者乃是合夥人,雙方簽訂了一份無形的契約。百姓用納稅和服役來奉獻,而肉食者便該用國泰民安作為回應。這是一個完整的契約。當王朝式微時,便是肉食者毀約……”
隨後就是風起雲湧,百姓會用腳投票,會用處處烽煙來選擇另一個合夥人。
“陛下,靖妃娘娘來了。”
盧靖妃來了,見嘉靖帝和蔣慶之都無恙,不禁拍拍胸脯,“臣妾先前都聽到了左順門那邊呼喊,擔心陛下……”
“爹,表叔!”小姑娘也來了,歡喜的道:“我還擔心你們呢!”
道爺笑的溫和,“朕無事。”他對蔣慶之點頭,“你繼續說。”
“天下式微,各地都會有反饋,這些反饋通過奏疏,通過各等方式送到帝王手中,彙總起來便是一幅帝國斜陽圖。”
蔣慶之說道:“帝王會擔憂王朝覆滅,隻因他知曉,群臣皆可降,唯有帝王不能。前蜀那位被擒,一句此間樂,不思蜀,看似避過橫禍,可朝不保夕的心酸誰人得知?”
“而王朝一旦式微,各地都會爆發混亂,異族也會順勢大舉入侵……天下處處烽煙,百姓淪為豬狗,被殺的十室九空……”
“陛下,臣告退。”
蔣慶之話說一半就走了。
盧靖妃若有所思,嘉靖帝負手看著蔣慶之遠去的身影,低聲道:“他這是想說……百姓才是帝王的真正倚仗?”
“百姓?”盧靖妃一怔,“那些人能做什麼?”
“是啊!朕以前也是這般認為的,可今日慶之卻讓朕看到了百姓的另一麵。”嘉靖帝蹙眉,“小子還有不少話沒說。”
長樂說道:“爹,二位兄長定然知曉。”
道爺從善如流,“讓他們來。”
晚些,二位皇子和道爺隔著屏風交流。
“……表叔說,這個天下最靠不住的便是那些既得利益者。”
“為何?”
“表叔說人性本貪,永無止境。越是既得利益者,越是貪婪。他們會不擇手段瘋狂啃噬這個大明。”
“嗯!那百姓呢?”
“表叔說百姓乃是千年以來最被低估的一股力量。”景王說道:“若是君王能成功使用這股力量,將會無堅不摧。不過我卻覺著表叔這話有些誇大了百姓的作用。”
“今日之後,你還是這般認為嗎?”道爺問道。
“是。”景王說道:“今日若是戍守左順門的不是虎賁左衛,隻需一聲令下,那些將士便能輕鬆驅趕他們。”
“去吧!”
等兩個皇子走後,嘉靖帝沉思良久。
“百姓的力量!”
他在琢磨著這話裡的蘊意。
“陛下,彈章來了。”
很快,道爺就沒心思琢磨什麼百姓的力量了。
彈章宛若暴風雪,猛地衝進了皇城。
——國朝百餘年來最為荒謬的一刻!
——不嚴懲蔣慶之,國將不國!
——天下人對陛下大失所望……
奏疏的用詞越發肆無忌憚了,可以透過這些用詞看到那些臣子的心思。
惶然,憤怒,瘋狂……
……
但這一切和蔣慶之都無關。
他做完了自己該做的事兒,回到家中沐浴後,倒頭就躺。
“夫君,去年送了咱們家年禮的幾戶人家,今年都沒動靜了。”李恬看著禮單,有些擔憂的道:“我不稀罕那些禮物,可卻……”
“無需擔心!”蔣慶之握著妻子的手,“此事遲早會爆發,早一些更好。”
“那些人是為何?”
“就是為了權力,一言以蔽之,便是為了能正大光明的分肥。”蔣慶之說道:“此事還會有些波瀾,最近讓家中人小心些。”
“嗯!”李恬輕聲道:“那夫君呢?”
“他們會反撲,不過左順門之後,那些人氣勢泄掉了大半,後續不過是泄憤罷了。”
蔣慶之伸個懶腰,“一起睡?”
李恬輕呸了一下,起身道:“年底了我事兒多,你自己睡。”
她走出房間,對黃煙兒吩咐道:“那幾戶人家此後不再往來,你告訴富城,往年他們送的禮物,儘數退回去!”
黃煙兒愕然,“夫人,往年的也送回去?”
“這不是兩家之事,而是國事。既然道不同,那就徹底斷掉!”李恬冷冷的道。
富城得知後歎道:“這是夫人藉此表態,告知那些人家,新安巷的立場永不會變。此後道不同的,無需往來!”
宮中的賞賜隨即就來了,明晃晃的拿在黃錦手中。 “這是陛下的法器。”
黃錦滿麵紅光的拿著一柄看著用了多年的拂塵,“多少人想一觀而不得,陛下說了,給慶之拿去護身!”
蔣慶之接過拂塵甩了幾下,被馬尾毛弄到了臉上,癢的難受。
……
“陛下也在藉此表態,他的意誌如鐵,不可撼動!”
韓瑜說道:“他甚至借著拂塵在告誡咱們,蔣慶之有他在護著,誰若是動手……那便是他的敵人!”
道爺記仇不是一陣子,而是一輩子。
做他的敵人,就得做好此生隨時都有可能被報複的準備。
楊清手握棋譜,“那些人發誓,此次若是陛下依舊無動於衷,他們將會發動更多人……”
“席卷天下嗎?”韓瑜譏誚的道:“有多少人願意跟隨他們?”
“當自己的利益並未受損時,那些人不會冒險。”楊清落下一子,“有人甚至期待陛下發動新政,最好大張旗鼓。”
“就如同前宋時一般,範仲淹,王安石大張旗鼓,聲勢浩蕩……當新政之名天下皆知時,新政也就離覆滅不遠了。”
“所以,咱們那位陛下從來都是隻做不說。說句實話,和他比起來,前宋仁宗和神宗差遠了。”
“前宋時士大夫何等威勢,羞煞我等後輩。”
“看吧!這幾日他們就會出手。”
第二日,奏疏不斷湧入,接著京畿一帶的奏疏也紛紛進京……
奏疏代表著情緒。
“許多官吏開始不做事了。”
朱希忠來到了新安巷,隨手撈起多多就想擼。
“喵!”
多多豈是那等沒節操的……它揚起爪子就是一爪。
朱希忠一鬆手,多多落地,身體舒展的來了個緩衝,衝著朱希忠叫喚幾聲,麻溜的抓住蔣慶之的褲腿爬到了他的懷裡。
然後把腦袋枕在他的肚皮上,用爪子拍拍他,仿佛在說彆打擾我睡覺。
“這是變相逼迫陛下。”徐渭說道,“便是伯爺說的什麼……摸魚。”
百官開始摸魚了。
大量朝政被擱置,而此刻是年底,各地事兒多不勝數,都在等著朝中處置和決斷。
嘉靖帝召集了近臣商議,蔣慶之沒來。
“長威伯說,天下等著做官的多了去,有人不願意,那就回家種地去。”
“這話說的。”崔元氣急而笑,“一個能管事兒的官員要經過多少曆練才能成才。難道隨便抓一個舉人或是進士就能在兵部做事?那隻會誤事。”
但大夥兒都知曉,這事兒不能低頭。
隻是蔣慶之撒手不管了,難免讓執政的嚴黨有些不滿。
“簡單。”直廬的值房內,嚴世蕃看了微笑的徐階一眼,說道:“那些人記吃不記打,拿下一些,賞賜嘉獎一些,內部分化之後,自然就消停了。”
徐階微笑道:“可矛盾依舊。”
喲!
老徐竟然開口了,嚴世蕃覺得自己若是不回應,那就對不住他的這份勇氣,他笑吟吟的道:“徐閣老之意,可是要陛下出手處置長威伯?”
徐階搖頭,“老夫覺著,長威伯興許出京一陣子更好。”
是出京一陣子,而不是長期。
嘖!
這條烏梢蛇還真是出了個好主意。
徐階隨即回了禮部。
他沉寂的太久,今日發聲便是想讓嘉靖帝記得自己……關鍵時刻,是我徐階為陛下出了個妥善的好主意。
“讓慶之出京?”道爺眯著眼。
“是。”嚴嵩不敢隱瞞,“臣以為,可抓一批,嘉獎一批,分化他們。不過徐階說的也沒錯,長威伯若是還在京師,這矛盾就無法消散。”
可道爺何等人,他淡淡的道:“那瓜娃子還沒子嗣,急什麼?”
可等蔣慶之造人成功得等多久?
嚴嵩心中苦笑。
然後他看到了陸炳。
以及一個內侍。
內侍先開口,“陛下,雲南都督僉事沐朝弼緊急稟告,黔國公……因病去了。”
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在回響著蔣慶之的那番話。
——不讓沐朝弼襲爵,沐鞏必死無疑!
“陸炳!”道爺看著陸炳。
“錦衣衛消息,黔國公沐鞏據聞病逝,不過咱們在國公府的人稟告,黔國公病逝前幾日,府中曾發生過衝突。”
“被慶之說中了,沐朝弼果然凶狠如狼。”道爺緩緩說道。
蔣慶之得知消息後,第一反應是:“把雲南弄回來,這能值多少年?”
然後,他就發現鼎爺開始加速了。
“這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