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展回到家中換了一身衣裳。
薑氏拿起他換下來的衣裳,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衣裳上還有些汙漬。她問道:“他們說伯爺殺了許多人?”
“嗯!”莫展說道。
“我還聽人說,伯爺得罪了許多人……”
“嗯!”
“那……那以後會不會麻煩很多?”薑氏擔憂不已。
莫展回身,“娘,是被人得罪的好,還是得罪人好?”
薑氏一怔,“那……那自然是被人得罪的好,不,是最好不得罪人。”
“伯爺要做大事,世間哪有不得罪人就能做成的大事?”莫展蹙眉,“娘,過幾日我便會跟著伯爺南下。”
“要出遠門?去作甚?”
“殺人!”
……
“與其等著對方動手,不如咱們先下手為強。誰都沒想到陛下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那些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蔣慶之笑道。
蔣慶之和夏言在書房裡喝茶。
“看來你對陛下頗為推崇?”夏言笑道。
“夏公看看史書,曆代帝王要麼冒進,要麼瞻前顧後,過於謹慎,讓人無所適從。而陛下不同,他看似在西苑畫地為牢,可從未放棄過。
這些年陛下一直在冷眼旁觀著,他對大明當下的症結了解頗深,一旦決定要做些什麼,便會毫不猶豫,走出那一步便義無反顧。這樣的帝王……您把他和前宋那些帝王比比,就知曉何等難得。”
徹底清洗京衛也是道爺給那些人的一個禮物。
“他們毒殺了太子,陛下拿住了京衛。那些人若是敢逼迫過甚,或是敢鋌而走險,京衛便是高懸於他們頭頂之上的利劍!”夏言說道:“陛下此刻定然會覺著痛快非常。”
“沒錯,甚至還喝了早酒。”蔣慶之一臉痛苦,他真的不喜歡大白天喝酒,難受。
“小子,這可是信重。”夏言笑道:“嚴嵩等人定然為此羨慕嫉妒。對了,我先前特地去打探了一番,東南那邊倭寇最近頗為犀利,連破台州府多處。地方衛所對此毫無辦法。”
“還有什麼?”蔣慶之打個哈欠。
“領頭的據說是個女人。”
蔣慶之一怔,旋即想到了那個什麼青木一山。
那廝就是個吃軟飯的,但女方來頭不小,據說家中有數千武士。這個牛皮自然騙不了蔣慶之,數千武人,大概也就是數千農人青壯吧!
“清洗京衛後,軍中將士會如何看你?到了東南,地方官員可會刁難使絆子,地方衛所可會陽奉陰違……慶之,小心!”
蔣慶之一覺睡到了下午,起來後,發現李恬正在為自己收拾行囊。
“還有幾天,不著急。”蔣慶之打著哈欠起來。
“早些收拾,免得遺漏了什麼。”李恬和黃煙兒忙碌著,蔣慶之看自己插不上手,便走出臥室。
秋風下的庭院多了些落葉,兩個侍女正在灑掃。
蔣慶之喊道:“多多。”
“喵!”
頭頂傳來貓叫,隨即肩頭一重。
蔣慶之摸摸多多的脊背,去前麵覓食。
徐渭和胡宗憲正在喝酒,見他來了起身行禮。
“喝你們的。”蔣慶之看到酒水就想吐。
“錦衣衛和東廠大肆出動,抓捕了不少人。另外,抄家得來的財物就這麼大喇喇的用大車拉著招搖過市,咱們這位陛下,看來是要殺人誅心。”徐渭歎道。
“另外,顏旭先前來請罪,說是虎賁左衛有兩個將領涉案。”胡宗憲見蔣慶之發怔,便解釋道:“京衛被抓捕的將領中有人供出了他們。”
“再嚴厲的手段也無法遏製人心的貪婪。”蔣慶之坐下,拿起一個餡餅,“隻有兩個已經算是不錯了。”
飯沒吃完,宮中來人。
“陛下讓伯爺去京衛巡查一番。”
內侍說著看了蔣慶之一眼,眼神中帶著畏懼。
“馬上就去。”蔣慶之把剩下的餡餅塞進嘴裡,喝了一碗羊湯。
京師諸衛此刻看著就像是一群乞丐。
蔣慶之一路巡查過去,陪同的是錦衣衛的人。
“今晨之後,諸衛都很是安分。”
京衛剩下的大多是普通軍士,清洗和他們關係不大。
不,有關係。
蔣慶之看到那些老弱士卒,心中不禁歎息。
這些人將會被退回兵部,兵部能如何安置他們……去種地,或是去乾彆的。
軍戶這個製度蔣慶之覺得值得商榷。
按照大明的規矩,一朝從軍,到死都是軍中人,而且子子孫孫都是。
從軍變成了一個世襲的職業,當武人地位下降時,軍戶就成了賤籍。
而後比前宋更為災難化的事兒就發生了……軍隊淪為了奴隸。
前宋雖說武人地位低下,可好歹也沒到淪為奴隸的地步。
哪怕是到了宋末,宋軍的戰鬥力多多少少都還保持著。
而在明末,明軍無論是麵對誰,農民軍,或是蠻清大軍,幾乎都是一觸即潰。
“這不是軍隊!”蔣慶之搖頭。
“那是什麼?”錦衣衛的人問道。
“奴隸!”
蔣慶之策馬掉頭,“去西苑!”
錦衣衛的人喊道:“伯爺,還有大半京衛沒看呐!”
“不必看了。”
失去了野心家,一群奴隸就如同是被圈養的羊群,隻敢在營中發呆。
“奴隸?”道爺看樣子也是剛睡醒,反應慢了半拍。
“是。”蔣慶之說道:“諸將一去,那些軍士看著呆呆的,臣在他們的眼中看不到半分生氣,看到的隻是死寂沉沉。陛下,這樣的京衛拿來何用?”
嘉靖帝緩緩說道:“你慢些,仔細說說。”
“軍戶是個大問題!”蔣慶之說道:“軍戶製對立國之初的大明好處頗多,可隨著武人地位被打壓,曾是個香餑餑的軍籍就成了賤籍。陛下,大明能指望一群……自以為是奴隸的將士去保家衛國嗎?”
“不能!”蔣慶之憤怒的道:“人一旦認為自己再無出頭之日,便會選擇麻木,乃至於墮落。”
見他怒不可遏,道爺反而微笑道:“給長威伯來杯涼茶。”
“臣一直覺著虎賁左衛缺了些什麼,今日臣看著那些麻木的將士,這才恍然大悟。他們缺的是精氣神,缺的是為何而戰的魂魄!”
蔣慶之接過涼茶一飲而儘,“一支不知為何而戰的軍隊興許會強大,但那必然是曇花一現。”
沒有動力的戰鬥力注定不能持久。
蔣慶之突然想到了後世的大毛,一戰時大毛靠的是什麼?就是那支近乎於奴隸組成的軍隊。
用人海去淹沒對手。
但大明軍隊沒有這等悍不畏死,或是說麻木去送死的稟賦,所以明末時就徹底被打成了狗。
“那麼,你可知曉一旦廢除了軍戶製會帶來什麼?”道爺問道。
蔣慶之說道:“募兵製。”
嘉靖帝淡淡的道:“募兵製的弊端可想過?”
“容易成為野心家的工具。”
“前唐安祿山為何能謀反?便是府兵製敗壞後帶來的惡果。”嘉靖帝說道:“朕聽你這麼一說,便知曉了軍戶製當下的弊端。慶之。”
“陛下。”蔣慶之發現道爺有些給自己做思想工作的味兒,不禁莞爾。
“許多事要慢慢來,一步步來。”嘉靖帝說道:“你還年輕,朕從修道以來身子一直不錯。咱們不著急……”
說著,道爺吩咐道:“黃錦,把朕前陣子煉的丹藥拿幾枚來。”
蔣慶之麵如土色,“陛下,臣還有事,臣告退……”
嗖!
蔣慶之一溜煙就跑了。
那麼好的丹藥啊!嘉靖帝:“……”
出了西苑,蔣慶之突然笑了起來,“是啊!我是有些急躁了。”
他仔細梳理了自己的心緒,發現自從公布自己‘墨家巨子’的身份後,焦慮和壓力就一直如影隨形。
艸!
蔣慶之拍了一下腦門,“怕個鳥!”
回到家,竟然看到了一個久違的家夥。
“唐先生!”
唐順之正在胡宗憲的陪同下喝茶聊天,依舊是一襲補過的布衣,腳下是芒鞋一雙,但那雙明亮的眸子卻越發幽深了。
“伯爺!”
“叫我慶之吧!”
胡宗憲悄然出去,徐渭正好打酒回來,問道:“誰來了?”
“心學的唐順之。”
這時裡麵傳來了蔣慶之和唐順之的笑聲,徐渭納悶,“怎地從未聽到伯爺這般暢快笑過。”
“荊川先生這陣子在忙什麼?”蔣慶之含笑問道。
“最近在京師周邊轉了一圈,收了些古籍,認識了些人。”唐順之喝了一口茶水,哪怕是宮中的好貨色,他依舊沒有半分享受之意。
“可有收獲?”
不知怎地,蔣慶之見到唐順之就覺得親切。
他不知道的是,唐順之也是如此。
“我曾聽沈煉說,慶之你認為京畿一帶官兵孱弱,若是敵軍越過九邊,京師便無險可守。於是我便去看了看。果然如此。”
二人越聊越投機,以至於到了吃飯時依舊說個不停。
直至傍晚,唐順之這才起身告辭。
“後日我將南下,荊川先生文武全才,據聞刀法槍法也不錯,可願一路去東南看看?”蔣慶之目光炯炯的看著唐順之。
“此事……且容我回去想想。”
唐順之在京師暫住在沈煉那裡,得知此事後,沈煉說到:“蔣慶之如今得罪了天下文武,此次南下凶吉未卜……”
唐順之喝了一口茶水,含笑道:“是嗎?”
出發那一日,蔣慶之帶著一千五百騎在城外和兩個皇子話彆。
叮囑了一番後,蔣慶之回首看了城門一眼,有些遺憾的搖搖頭。
“出發!”
他策馬掉頭,卻見前方右側的長亭外,一人背著包袱,腰挎著長刀,含笑看著自己。
布衣一襲,芒鞋一雙。
長亭外,古道邊,秋風中,蔣慶之對著唐順之大笑。
“一起?”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