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新年之後,太子身邊的官員們聚會,總結了一番去年的得失。
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去年是太子最為艱難的一年。
而原因便是多了個表叔。
奪嫡曆來殘酷,父子之間也會反目。
商議了一番後,最終給了太子一個建議。
——此後東宮需要拉攏長威伯!
秦利極力反對,但有人說:“長威伯與嚴黨勢若水火,與士大夫翻臉,可陛下卻愈發看重此子。由此可見,至少十年,乃至於二十年之內,此子必然是朝堂中不可忽略的一股勢力。等他羽翼豐滿後,咱們再去親近,晚了!”
一番爭執後,最終團結派占據上風。
於是才有了太子主動請纓來參加談判的事兒。
——殿下,無論是否有二位皇子,您都需要和長威伯親近。
這是一個老臣的話,語重心長。
——那是陛下的近臣,許多時候,此人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便能改變陛下的態度。殿下,把那些猜忌,把那些不屑都舍棄了,為了大局,該去走走親戚了。
於是太子來了。
可沒想到,一來禮部,就聽到了這番話。
“沒有永遠的情義,隻有永恒的利益!”身後,一個東宮官員低聲道:“此話可為外交宗旨。長威伯此人……殿下,不該舍棄他!”
太子走過去,“表叔。”
蔣慶之回身,“殿下怎地來了?”
自從成為兩個皇子的老師後,蔣慶之和太子之間就不鹹不淡的。太子疏離,蔣慶之也不燒熱灶,兩邊漸漸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味兒。
這大侄兒今日吃錯藥了?
笑的這般親切。
“表叔一番話令孤恍然大悟,受益匪淺。”
太子這話倒也不是虛言,一句永恒的利益就把外交核心給剖析了淋漓儘致。這位表叔,果然是不俗啊!
“殿下過獎了。”蔣慶之不喜歡這種客套,剛想尋個借口遁去,王申等人來了。
“見過殿下。”王申和黃和見到太子後,都暗喜不已。
明皇讓太子來,可見對此次談判的重視。
對手越重視,那麼王申等人可以坐地起價的可能性就越大。
二人相對一視,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喜之色。
大事定矣!
……
朝陽把整個西苑的宮殿群映照的金碧輝煌,宮人們忙碌不停,為貴人,也為自己。
永壽宮內,道爺準備睡覺了。
蓋上被子,道爺閉上眼睛。
黃錦悄然出去,反手準備關門。
“黃錦。”道爺突然開口。
“陛下。”哪怕道爺閉著眼,黃錦依舊欠身,恭謹回應。
“俺答的使者見到太子時,定然會覺著朕太過關注此事,你說,他是會狂喜還是什麼?”
“定然會是狂喜吧!”
“朕最喜看到那些蠢貨從狂喜變為沮喪。有結果了記得告知朕。”
“是。”黃錦輕輕關上門,身邊內侍問道:“黃太監,俺答的使者為何會沮喪?”
“太子此去不為談判。”
寢宮內,半睡半醒的道爺喃喃的道:“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的……”
……
雙方在大堂分賓主坐下。
作為主人,張固代表禮部發表了講話,他回顧了大明和俺答部的長久‘友誼’,並對此後的雙邊關係做了樂觀的展望。
張固講話完畢。
王申微微頷首,“此次出發前,大汗有過交代,雙方之間的矛盾起源於大明斬殺大汗的使者,斷絕通貢。”
他看著太子,“責任在大明。”
這話火藥味很濃。
而且充斥著居高臨下的傲慢。
王申看了太子一眼,見他蹙眉,心中不禁冷笑,“此次前來商談,按照大汗的吩咐,大明應當敞開貿易,另外,還需賠償十萬貫!”
他在說話,黃和在盯著對方的幾個首腦。
重點是太子。
太子慍怒,乾咳了一聲。
就等你憤怒……王申說道:“若是不然,大汗便會自取。”
這是威脅!
不打開貿易通道,不賠償十萬貫,俺答的鐵騎就要南下了。
按照王申和黃和的商議,先激怒對方的首腦,一番爭執後,再慢慢退讓。
王申說,這是和商人學的手段,叫做漫天要價。
比如說一頭牛在賣家眼中隻值一千錢,但賣家叫價兩千。買家覺得有些離譜,於是便還價。
等價格艱難被砍到一千五百錢時,再不退讓。
而對方卻覺得自己獲得了勝利……從兩千錢砍到一千五百錢,這不是勝利是什麼?
而在賣家的心中,這頭牛的底線不過一千二百錢罷了。
利用對方的這種心態,那個商人賺的盆滿缽滿。
今日他把這種手段用在了談判上,就期待著對方上鉤。
太子乾咳一聲後,竟然看向了彆處。
王申等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蔣慶之身體微微後傾,靠在椅背上,嘴角帶著一抹譏誚之意。
“貿易之事可以商榷。”蔣慶之笑的很和氣,熟悉他的人但凡見到這等笑容,定然會說長威伯是在挖坑,也不知誰會跳進去。
他服軟了!
王申按捺住心中的狂喜。
“十萬貫……”蔣慶之歎道:“我最厭惡的便是威脅。大明亦是如此。”
這廝要翻臉嗎?
張固咬牙,剛想開口,蔣慶之坐直了身體。
“當年蒙元殘餘威脅大明,太祖皇帝是如何回應的?”
他指著北方,“太祖的回應是,令麾下大將率軍出塞,把那些狗娘養的餘孽打的滿地找牙!”
太子隻覺得心口一熱,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體。
“長威伯……”王申準備拍桌子,可蔣慶之卻接著說道:“當年蒙元殘餘威脅大明,成祖皇帝是如何回應的?”
蔣慶之冷冷看著對方,“成祖皇帝的回應是,五次北征,把那些餘孽打的丟盔棄甲!”
“長威伯是要代表大明和大汗翻臉嗎?”使團中有人喊道。
蔣慶之看都不看對方一眼,盯著王申說道:“今日你等前來,依舊發出了威脅。十萬貫,不給就大軍南下自取。這話讓本伯想到了前宋。可這是大明!”
蔣慶之說道:“從立國至今,大明從未向異族低頭。哪怕帝王被俘,哪怕京城危在旦夕,但大明的回應永遠就一個!”
他雙手按在桌子上,俯瞰著王申,“告訴俺答,大明的回應是,十萬貫沒有,可大明有十萬虎賁正枕戈待旦,滅此朝食!”
……
東宮。
太子坐在上首,看著幾位輔臣,微笑道:“孤此刻依舊在想著長威伯那番話,十萬貫沒有,唯有十萬虎賁正枕戈待旦,壯哉斯言。”
幾個臣子默然。
太子讚道:“幾位先生雖不喜長威伯,卻不肯出言貶低他,孤很是歡喜。”
秦利壓下心中的情緒,“殿下,先前王申想與殿下溝通,殿下卻並未回應,臣以為,這不妥。”
太子說道:“孤知曉你的意思,若是孤開口,憑著太子之尊,便能奪過主導權。可這是國事。”
太子溫和的道:“國事為重。”
輔臣們相對一視,欣慰之極。
晚些,輔臣們告退。
太子揉著眉心,還有些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疲憊之色。
奶兄弟黃維給他奉上茶水,察言觀色後,說道:“殿下,今日殿下可先拿到主導權,再放給長威伯,如此,收放自如……”
“你以為孤沒想過?”太子眼中有不符合年齡的深沉,“可孤那位表叔的性子你等卻不知,不是孤不想拿捏他,而是……孤擔心拿捏不成,反而讓老三老四坐收漁利。”
黃威欲言又止,太子喝了一口茶水,“開春後,父皇的精神就有些不濟。在這個時候,孤不忍讓父皇操心。”
黃威看了他一眼,壓住心中不甘,“是。”
太子擺擺手,黃威告退。
殿內空蕩蕩的,隻有兩個呆立的內侍。
“哎!”
太子的歎息回蕩在殿內,他捂著胸口,苦笑道:“我寧願生於普通人家,至少,一家子能朝夕相處。而不是什麼二龍不相見……”
……
“十萬虎賁!”
起床後,嘉靖帝聞訊說道:“對付那等化外之民,就該用這等強硬手段。你越軟和,他們就越得意。慶之此言,深得朕意。”
“陛下,太子求見。”
嘉靖帝猶豫了一下,二龍不相見的判語再度回想起來。
“太子說,久未見陛下,心中掛念。”
“癡兒!”嘉靖帝起身,“讓他進來……罷了,朕出去。”
“父皇。”殿外,太子本以為今日還得隔門說話,沒想到竟然能見麵,不禁歡喜不已。
嘉靖帝眸色溫和,“最近如何?”
太子說了些近況,又問候了嘉靖帝的身體。
嘉靖帝默然,太子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父子二人有些尷尬的站著。
“雖說開春,可……”嘉靖帝蹙眉,“看看你,穿的這般少,若是受寒了,不小心便會延綿不休。”
“是。”太子心中溫暖,“父皇你也是。”
“朕的身子骨好著呢!”
“可我記得父皇曾說自己小時候身子骨不好。”
“朕何時說過?”
“好久以前了。”
“那是你聽岔了。”
“是嗎?”
“對了,今日跟著你表叔去談判,可有受益?”
“父皇,你莫要岔開話題。”
“豎子!想羞辱老父嗎?”
“孩兒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來人!”
“在!”
“罰太子今日與朕一起用飯。”
“領命!”
“陛下令,擺飯了!”
春風中,這對天下最尊貴的父子,並肩站在台階上。
黃錦揉了一下眼睛,有人問:“黃太監這是怎麼了?”
黃錦搖頭,“風大的,吹的眼睛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