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蔣慶之走後,張達和眾將商議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蔣慶之是嘉靖帝的使者,他來到大同,大同守軍自然不能做縮頭烏龜。
“總兵,可要派人去接應他們?”有人問道。
張達搖頭,“長威伯並未開口,我軍出擊,反而……”
徐立說道:“長威伯之意,便是讓虎賁左衛出擊,給咱們看看京城諸衛的實力。如此,看看也好。”
“若是敗訊傳來,長威伯臉麵掛不住啊!”有人擔憂的道:“畢竟是陛下的表弟,咱們是不是……”
張達很感激蔣慶之,但在這等時候,卻猶豫了。
貴人都好麵子,若是派兵接應夜不收,便有打臉蔣慶之的嫌疑。
徐立說道:“要不,我去吧!”
張達看了他一眼,搖頭。
心想老子派誰都不會派你去。
徐立微笑道:“若是虎賁左衛死傷慘重,京城那邊可不會管咱們的死活,儘數把罪責壓在咱們頭上。到時候,誰來領罪?”
“是啊!貴人自然是無罪,那罪責都是咱們的。”
甩鍋的事兒在軍中太常見了,比如說顏旭,以前就一直是背鍋俠。
眾人牢騷滿腹,此刻儘數發泄出來。
張達思慮再三,“如此,可令五百騎出擊,接應他們。”
“就怕晚了!”徐立說道:“俺答所部昨日還在左近遊弋,那個什麼夜不收,出城不久定然就會遇敵。百餘人……還不夠敵軍遊騎一擊!”
眾人頹然。
“莫要小覷了長威伯。”張達有些底氣不足。
張達也沒信心,這是機會……徐立剛想開口,就聽外麵一陣喧嘩。
這些蠢貨!
看到張達從困惑中清醒,徐立大怒,喝道:“誰在喧嘩?”
“人頭!是人頭!”
外麵有人喊道。
徐立咬牙切齒的道:“看來,是得整肅一番規矩了。”
他大步走出去。
雖然他是副總兵,可身後有嚴嵩一黨支持,在大同隱隱能與張達分庭抗禮。
若是讓徐立今日借著責罰官吏立威,張達的臉往哪擱?
張達霍然起身,準備喝住他。
卻見徐立站在大堂之外,呆若木雞。
張達大步出來。
院子裡,陳集帶著十餘軍士正在倒東西。
一籮筐一籮筐的倒。
滾落了一地。
“一五一十,二五二十……”邊上,隨行的小吏在點數。
“是什麼?”
諸將紛紛出來。
“是人頭。”
一顆顆人頭從籮筐裡被傾倒出來。
人頭或是齜牙咧嘴,或是猙獰,或是茫然……但都呈現出一種鐵青色,令人見了心底發涼。
“一共一百七十三級!”
小吏點數完畢。
陳集上前。
拱手,抬頭。
大聲道:“我部一百二十一人出擊,遭遇敵軍兩百餘遊騎,一戰擊敗敵軍,斬殺一百七十三人。”
他目光轉動,看向諸將。特彆是在徐立那裡多停留了一瞬。
然後,對著徐立說:“伯爺曾說,我虎賁左衛此行,當令敵寇喪膽。一百七十三首級……”
按照大明軍隊此刻的尿性,斬首數十便敢報大捷,令朝中文武歡喜不已。
一百七十三!
這是什麼概念?
不可能!
徐立眸子一縮。
上次大同鎮出兵,斬殺敵軍八十餘,皆稱大捷。
可這裡是那次大捷的一倍頭顱。
而且,出擊的隻是虎賁左衛的什麼夜不收,不過百餘人。
“這不可能!”一個將領說道:“你部不過百餘人,如何能擊敗一倍敵軍?且斬殺如此之多。定然是……”
他猶豫了一下,此人是徐立一夥的,看了徐立一眼,見他有鼓勵之色,便說道:“彆是殺良冒功吧!”
大同最精銳的遊騎也做不到,京師的看門狗如何能做到?
這不可能!
連張達都覺得如此。
陳集說道:“伯爺曾說,大明立國時,大軍出塞,大明勇士以一敵十不罕見。時至今日,後世兒孫畏敵如虎,丟了祖宗的臉。”
他一字一吐的道:“這些頭顱,是我虎賁左衛的勇士親手斬殺,儘可驗證。”
他拱手,“另外,人說我京城諸衛乃是看門狗,大明安危還得看邊軍。今日一見,名不副實……告辭!”
“大膽!”有人厲喝。
可有人卻說道:“這是京衛。”
怎地,你還敢出手懲治他們?
那將領麵色鐵青,“下官請驗證。”
張達想拒絕,但看著眾將不忿的模樣,就知曉蔣慶之太高調,把這些將領得罪慘了。
“那就驗吧!”
此等事自然有軍中老卒來做。
“頭發……舊痕,為真。”
幾個老卒提著人頭麵不改色。
“牙齒……磨損頗多,為真。”
一個小吏問道:“人又不是馬,難道還能從中分辨出來?”
一個老吏說道:“吃肉啃骨頭最是磨損牙齒,咱們這邊的軍士難得吃一次肉,而俺答麾下的精銳卻時常吃肉。吃多了,自然牙齒磨損也多。”
“受教了。”
“彆受教了。”老吏苦笑,“咱們這次,大概要對那位伯爺說謹受教。”
幾個老卒交流了一番,一人上前,“總兵,我等一一驗過人頭,皆是真寇首級。”
老卒抬頭,眼中有灼熱之色,“小人大膽,敢問是我大同鎮哪部所為?此等勇士,當得起我大同將士的崇敬。”
軍中規矩森嚴,等級森嚴,換了以往,這等大膽的軍士定然會被叱責。
可張達的隨從剛想嗬斥,卻發現張達震驚之餘,目光轉向了徐立。
張達看了麵色微變的徐立一眼。
身邊的心腹心領神會,送上助攻,“長威伯麾下夜不收。”
老卒愕然。
發現,徐副總兵的臉色,好似鐵青。
就和地上的首級一個顏色。
……
雖然武人地位低,可在大同鎮,除去巡按禦史和文官之外,張達無需忌憚誰。
此前的副總兵和他配合默契,但換了徐立後,張達總覺得身邊有一條毒蛇在盯著自己,難受之極。
他雖不是什麼名將,但也深諳乘勝追擊的道理。
“走,去請見伯爺。”張達說道。
徐立臉頰微動,剛想托詞不去,可張達卻說道:“先前我等輕視了虎賁左衛,伯爺並未發怒,可伯爺的寬厚,不能當做是我等不去請罪的緣由。”
這頂大帽子蓋下來,誰若是敢不去,就是藐視長威伯。
而蔣慶之是嘉靖帝的使者,又是他的表弟。
張達看著徐立,心想,老徐,伱可敢戴這頂帽子嗎?
徐立澀聲道:“是。”
……
蔣慶之的駐地是一位富商的彆院,聽聞是嘉靖帝的使者入駐,屁顛屁顛的準備來見禮,得個人情。
妻子聞訊嗤笑,“什麼使者?我聽聞來的是個少年。這多半是某位權貴子弟來鍍金。我勸夫君莫要去湊熱鬨,免得貴人灰頭土臉遷怒與你,到時候帶累了家中。”
“婦人見識。”豪商嗬斥,心中卻犯嘀咕。
到了地方,豪商見前巡按禦史胡宗憲在大門外喝酒,就勸道:“胡先生何必自苦?若是覺著不喜,我家小兒正想尋個先生,可願屈就?”
胡宗憲斜睨了他一眼,雖說他如今落地鳳凰不如雞,但哪裡看得起這等人。
豪商心道:彆看你前陣子還在大同威風凜凜,可如今卻活的不如一條狗。怎地,還想矜持?
“錢財,好說!”豪商矜持的道。
胡宗憲指指裡麵,“想來找人情?”
果然是人才呐!豪商心中越發火熱了,一心想為兒子招攬這位先生,“宅子是我的,能讓天使入駐是我家的福氣。這不,來沾沾貴人的福氣。”
“嗬嗬!”胡宗憲心想商人果然是無縫不鑽。
“我說胡先生,彆裝了。”豪商笑吟吟的道:“你如今在大同府便是過街老鼠。且你得罪了張總兵,哪日被他尋到由頭,一刀剁了你,你尋誰喊冤去?
來我家中,回頭我家小子去京城,你以養病為由同去就是了。”
“這位伯爺強留我,有本事你便說服他,我便跟你走。”
胡宗憲是閒極無聊了拿豪商來開涮。
豪商不是傻子,嘿嘿一笑,正好隨從回來,打探到了些消息。
“……那位伯爺是京城來的權貴子弟,說是紈絝來大同鍍金呢!”
“臥槽!”豪商頓時後悔了,心想京城的紈絝貪婪,我這不是送上門挨宰嗎?再有,大同是四戰之地,若是一個不小心吃了大虧,犯下大錯,權貴子弟能有祖上的威名遮擋,老子弄不好就成了替罪羔羊。
“後悔了?”胡宗憲似笑非笑。
“你呢?”豪商不敢示弱。
這時有熟人路過,“老王,這是來拜見天使呢?”
富豪姓王,聞言變色擺手,“路過,順道路過……”
這時門內聞聲,有人開門。
“誰要求見伯爺?”門子問。
富豪擺手強笑,“路過,小人隻是路過。”
“閃開!”
前方一陣喧嘩,路人紛紛避開、
數十彪悍的騎兵簇擁著十餘將領而來。
“他們來作甚?”胡宗憲喃喃道,隨即避在大門右側,心中一動,“莫非,是敗了?好險,我若是方才跟著進去,定然要被視為一夥兒的。蔣慶之那廝竟想讓我做他的隨從,好大的臉麵。嗬嗬!”
胡宗憲提起酒囊,仰頭灌了一口酒水,側身過去,避開正在下馬的張達等人的視線。
正好看到豪商準備離去。
張達等人走到大門前。
正好蔣慶之準備出門去轉轉。
見狀蹙眉。
“何事?”
蔣慶之問道。
路人止步,看著這邊。
覺得氣氛有些凝重。
怕是出事兒了。
就見張達帶頭,眾將一起行禮。
“伯爺麾下夜不收一戰殺敵百餘。我等來此,為伯爺賀!”
諸將齊聲道:“我等為伯爺賀!”
豪商猛地回身,不敢置信,接著行禮喊道:“小人王叢,特來拜見伯爺!”
胡宗憲一口酒水嗆在咽喉那裡。
劇烈的咳嗽著。
少年權貴站在門內,眸色平靜。
身前,大同鎮的將領們,仿佛是遇到大風的稻子,紛紛低頭……
……
第四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