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所謂九邊,便是大明直麵異族的防線上的九個重鎮。
東起鴨綠江,西抵嘉峪關,延綿萬裡。
有人說,九邊重鎮保護了大明百年。而大同鎮便是九邊重鎮之一,而且是核心重鎮。有時朝中令大將或是名臣坐鎮九邊時,就時常駐紮在大同。
直至後來蒙元殘餘式微,蠻清在遼東崛起,大明的防禦重心這才轉移。
“保護個屁!自從有了九邊,咱們都成了縮頭烏龜。”
拒門堡是大同鎮眾多堡壘之一。
天氣熱,且乾燥,幾個軍士在簡陋的土牆後縮著,躲避烈日。
王二虎今年四十三歲,在拒門堡戍守了五年,經曆了七次生死大劫,但每一次都僥幸活了下來。
他縮在土牆後麵,對年輕軍士韓銀說道:“小子,聽老子一句勸,能躲著就彆衝。”
韓銀十七歲,小夥子剛來到拒門堡,對什麼都好奇,甚至沒事兒就看著草原,嘴裡嘟囔著什麼立功,什麼殺敵……
“老王,你老了。”韓銀持刀而立,看著草原方向,大聲的道:“我當奮勇殺敵,搏一個青雲直上。”
“青雲直上?老子見多了你這等愣頭青,滿嘴牛皮,見到敵軍後嚇的尿褲子,刀子都拿不穩。”
王二虎歎息,“聽老子的,能躲就躲,否則不等什麼封妻蔭子,你小子就去了九幽地府。”
“嗬嗬!”韓銀回頭,不屑的對王二虎說道:“大明就是伱這等懦夫太多,故而才會被俺答欺淩。”
“好好好!老子是懦夫。”王二虎把頭一低,眸子裡有些蒼涼之意,“好言難勸,那便不管嘍!”
“看,有什麼?”韓銀突然指著遠方喊道。
王二虎看了一眼,就見遠處有煙塵。
他扯著嗓子喊道:“敵襲!”
總旗廖毅正在打盹,聞聲罵道:“都起來,都起來。弓箭手……”
王二虎瞪大眼睛看著遠方,麵色劇變,跑到廖毅身邊說道:“總旗,不妙,至少有五百騎。”
可拒門堡中隻有兩百餘軍士。
而且,不少是老弱病殘。
廖毅眯眼看著,右手握著刀柄,“臥槽特娘哎!今日這一劫,難過了。”
“總旗,可要點燃烽火?”王二虎問道。
廖毅說道:“且再看看。”
烽火一旦點燃,便會一路順著那些烽燧把信號傳遞到大同鎮,總兵張達就該準備出兵了。
數百騎,讓大同總兵官出手,太特麼不像話了。
“去求援!”廖毅不敢冒險。
王二虎說道:“小人安排?”
廖毅看了他一眼,知曉老頭是想救某個順眼的人,便點頭。
王二虎衝到韓銀身邊,拍了興奮的小子一巴掌,“趕緊,騎馬去求援。”
“我不去!”韓銀自信的道:“今日我將名震大同。”
“草泥馬!”王二虎好不容易求來的活命機會,卻被韓銀毫不猶豫的踐踏了。他麵色鐵青,隨即指派了一個年輕人,“你去,記住,就說來了千餘騎。”
“是。”年輕人本來麵色煞白,見王二虎讓自己去求援,毫不猶豫的跪下,用力磕頭,然後起身,感激的看了王二虎一眼,“多謝了。若不死,早晚三炷香!”
堡門打開,一騎遠去。
嗚呼!
呼嘯聲中,敵軍接近。
為首的敵將看著拒門堡,對一個男子說道:“這便是拒門堡,是打,還是按照規矩報名?”
男子乃是俺答麾下主事陳品,他沉聲道:“這些年大汗派出多批使者,剛開始還能抵達北京,隨後被處死。後來在九邊就會被攔截,當即處死。拒門堡……”
敵將歎道:“我一直欽佩那些能從容赴死的人。我能做的不多。那麼,用一場葬禮來為你送行,如何?”
陳品搖頭,“葬禮大可不必,不過,讓明人知曉大汗的威嚴,震懾九邊,這是預定的計劃。如此……”
他舉起手,“把這個所謂的拒門堡,抹去!”
敵將點頭,“吹號!”
嗚嗚嗚!
號角聲中,遠方傳來回應。
幾處號角不斷接近。
煙塵滾滾。
廖毅鐵青著臉喊道:“老王,多少人馬?”
王二虎眯眼看著煙塵,神色放鬆。“不多,五六千。”
廖毅嗬嗬一笑,也放鬆了下來。
韓銀依舊興奮,“我在家鄉曾聽說書先生說過,三百壯士可抵禦數千強敵。”
王二虎拿出乾糧緩緩吃著,拿出水囊不時灌幾口。
韓銀嗅嗅鼻子,“你竟然飲酒?”
他看了廖毅一眼,發現這位總旗也在喝酒。
但凡私藏了酒水的大多是老卒,他們此刻默默的吃著乾糧,喝著酒水,神色平靜。
“這是何意?”韓銀見王二虎不搭理自己,便去問一個老卒。
老卒抬眸,神色漠然,“不做餓死鬼。”
“什麼意思?”韓銀不解。
“嗬嗬嗬!”老卒笑了起來,“這弄不好便是我等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頓,不吃好一點,哪對得住來人間一趟?”
另一個老卒說道:“到了地底下,天知曉會受什麼罪,弄不好吃的都沒有。”
“喝一口?”老卒遞過酒囊,韓銀搖頭,“我要殺敵。”
“嗬嗬!”
幾個老卒都笑了,有人罵道:“下輩子,老子再不來人間了。”
數千敵軍集結在城下。
“點烽火!”廖毅吩咐道。
烽火點燃,今日少風,煙柱筆直的直衝雲霄。
遠方沒多久也升起了一道煙柱。
煙柱一路延伸……
“踏平拒門堡!”
敵將冷冷的道。
“殺!”
廝殺開始了。
敵軍不斷反複衝擊一段圍牆,守軍竭儘全力,依舊岌岌可危。
韓銀被安排在預備隊中。
“預備隊!”
廖毅回頭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喊道。
“上!”小旗官帶著預備隊衝上去。
韓銀隻覺得腳底發軟,握著長刀的手也是如此,酥軟的就像是老卒們說的夜禦三女後的反應。
他哆嗦著,前方數十敵軍衝上了土牆,正在擴大地方。見到預備隊,當即就有幾個悍卒帶著人衝了過來。
“殺!”
小旗官第一個衝上去。
接著是韓銀等人。
“殺!”韓銀腦海中一片空白,隻知道胡亂揮舞長刀。
但什麼都沒砍中。
當一個敵軍獰笑著衝過來,眼看著一刀就要把他斬殺時,一支箭矢穿過了他的脖頸。
韓銀緩緩回頭,王二虎拿著長弓,一支支箭矢不斷飛出去。
當最後一支箭矢射出去,王二虎拿起長刀衝了過來。
“小子,看著爺們如何殺敵!”
王二虎此刻和平時的猥瑣怕死壓根兩個模樣,他怒吼著殺進了敵軍中間,長刀舞動,竟連續斬殺三人。
但,當兩個悍卒圍住了他時,這個老卒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後階段。
他中刀倒下,躺在地上喘息著,笑著看向後麵發呆的韓銀。
敵軍這一波攻擊被守軍艱難擋住了。
看著敵軍後撤,韓銀跪在王二虎身側,落淚,“老王。”
王二虎搖頭,“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小……小子。”
“是。”韓銀後悔了,“我該聽你的。”
“爺們!”王二虎努力掙紮著拍拍他的肩膀,“能逃命就逃命,可若是不能,記住,要挺著胸……啊!
你是個爺們,挺著……挺著胸,讓……讓他們知曉,大明男兒……哎!”
那隻手垂落。
城外,敵將說道:“守軍頑強,招降。”
陳品說到:“也好,招降後,吊死在廢墟上。”
敵將點頭,“正好震懾大同守軍。”
“降不降?”
敵軍大喊。
城頭,廖毅笑了笑,抹了一把臉,看看那些剩下的將士,然後,衝著城外喊道:“讓你娘來陪老子睡一宿,老子便答應了。”
“哈哈哈哈!”
牆頭眾人狂笑。
“屠光他們!”敵將擺擺手。
“抓兩個俘虜。”敵將說道,“問問最近大同如何。”
當一段圍牆倒塌後,這一戰就像是屠殺。
敵軍騎兵直接從缺口處衝進來,騎兵對步卒,那真的就是降維打擊。
最後剩下兩個軍士,都年輕。
韓銀就是其中之一。
敵將策馬上來,指指韓銀,“棄刀跪下,不殺你等。”
韓銀茫然看看左右,敵軍已經包圍了他們。
身邊的軍士渾身顫栗,“怎麼辦?怎麼辦?”
“不要怕。”韓銀吸吸鼻子。
敵將輕咦一聲,“還等什麼?”
韓銀握著刀柄的手在顫抖。
“我願降!”身邊的軍士棄刀跪地。
敵將對陳品笑道:“看,這便是明人,當年我們曾奴役他們,此後,必將再度成為他們的主人。”
“大汗雄才大略,必然會有這一日。”陳品也笑了。
刀光閃過,跪地的軍士中刀倒下。
年輕軍士斬殺了同袍後,衝了上來。
他甚至斬殺了一人,直至小腹中刀,跪在地上。
“抓活的。”敵將越發有興趣了。
韓銀杵著長刀,艱難站起來。
“你是個勇士,歸降吧!”敵將說道。
韓銀看看左右,慘笑道:“老王,我該聽你的。”
他舉起刀。
衝著敵將喊道:“大明軍士韓銀,不降!”
長刀在脖子上一拉。
鮮血狂噴中,韓銀眸子裡的神彩漸漸消散。
但身體卻一直站著。
就如同那道筆直上升的烽煙……
“明人中亦有勇士。”
敵將歎息,衝著那個不倒的軍士微微頷首。
隨後。
“拆掉拒門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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