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內殿裡的緋晚,此時此刻,側頭對著床裡,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臉色也是冰冷的。
貴妃?
才隻是貴妃麼?
陛下啊陛下,臣妾可是幫你行刺了敵軍主帥。
頭等功臣,隻隨便丟個貴妃位份就想滿足我?
您小看我了呢,我的親親陛下!
緋晚輕輕閉上眼睛,收斂所有鋒芒,趴在龍床上休息。
背上的傷,身上各處的傷,還有以前的舊傷,銳痛悶痛加在一起,很疼。
疼,又算什麼。起碼,她還活著。
她知道自己比今日死去的人幸運太多。
而且疼痛伴隨久了,軀體仿佛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的方式,在痛苦的狀態下依然能保持清醒,或者放鬆休息。
將今日的血與火儘皆忘掉,緋晚冰冷翹了翹唇角。
和謝惟舟馬小鳳一起闖敵營的事,她會隱瞞下來。
繼續在宮裡做她的嬌柔寵妃。
正所謂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真涉世之一壺,藏身之三窟也。
可不能讓皇帝知道她會武,還有膽子上陣殺人。
她可是他的嬌嬌小晚晚嗬!
貴妃就貴妃吧。
皇後鳳位她都不稀罕,難道還會和一個不成器的皇帝,計較妾妃之位的高低麼?
“太後,怎麼,不認識朕了麼?”
外殿,皇帝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
緋晚閉著眼,靜靜地聽著。
她耳力好,隔得遠,也能大概聽到。
一天一夜的奔波征戰後,能在軟床上好好歇一下,還能聽大梁最尊貴的兩個人,給她演繹母子吵架的熱鬨……
緋晚恨恨地想,真是愜意!
木板子上躺著的太後,卻一點都不愜意。
她被緋晚和十香拖著走,很快就“偶遇”了虎賁衛的人,被虎賁衛接手——自然這偶遇不是真正的偶遇,都在緋晚和謝惟舟的算計中——馬小鳳進城後找到幾個身手好的朋友,在和虎賁衛的周旋中幫了大忙。
這些,虎賁衛張麟不知道,隻當是幸運遇到了昭妃帶回太後。
至於太後本人,那就更不知道了。
她昏迷嚴重,連十香把她故意往長街顯眼處拖都不曉得呢。
虎賁衛的人也是夠愛恨分明,接手了太後,卻不給安排車子轎子,直接就著那破門板,把太後一路拖進宮。路上的顛簸,自不必說。
以至於太後被拖進燭火輝煌的辰乾殿時,勉強被冷水帕子激醒,過了好一會兒,眼神還是呆滯的。
皇帝一連問她好幾句話,她連點反應都沒給。
不是傲慢。
是意識渙散。
皇帝的耐性告罄,還是虎賁衛統領張麟在旁提醒:
“陛下,或許,可以讓太醫來給太後行針,提振一下精神?”
太醫院判文太醫,就這樣被宣進了正殿。
他的針灸術是太醫院首屈一指的,當場紮針,幾針下去,太後眼神就清明了。
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看清了自己處境,太後震驚不已。
“皇帝……你!你竟然敢捉哀家!”
“母後敢通敵叛國,朕捉一個逆賊,又有什麼不敢呢?”
皇帝嘲諷之意甚濃。
返身坐到龍椅上,居高臨下俯視。
“彆以為你……咳咳咳咳……”太後一開口,就吐了血。
此刻卻沒有十香鄭珠儀給她撫背擦嘴了。
她隻能歪頭吐到脖子裡,領口上,酸腐氣息夾雜著血腥味,濃烈嗆人,可是她現在沒有力氣計較這些,隻能受著。
“彆以為,你捉了哀家,就……就……”
太後努力想說完一句話,卻差點又嘔。
皇帝冷笑:“彆以為捉了你,就一切都結束了麼?你還有其他軍隊,是不是?”
“給她紮針!彆讓她吐了,打起精神來說話!”
厲聲的吩咐,讓文太醫一把年紀也感到肝顫,連忙又上前行針。
在文太醫看來,太後的脈象和氣息已經十分微弱,行將就木,且是中毒之相。
此時應該小心解毒,行針運化氣血才是。
強行提振精神,那是催命。
但,這老太婆通敵禍害京城,文太醫恨不得一針給她紮死,還管那麼多乾嘛。管她怎麼中的毒,又幾時會死呢,用最猛的針法,讓她趕緊說完了話去死就是了。
針針到位,文太醫噗呲噗呲很快紮完了,退下。
太後雙眼圓睜,頓時感覺身上很難受,可又說不出是哪裡難受。
想吐的感覺消失了,頭暈似乎也減輕了,起碼能說出完整的話來,於是對文太醫讚了句:“你真是不錯!”
文太醫垂頭,掩飾住眼底怒意,理都不理她。
“叫虞貴人進來。”皇帝突然道。
虞素錦很快被帶進殿。
她早被謝惟舟捉進宮來了。
已經麵見過皇帝。
此時跪下磕頭喊了萬歲,便冷冷睨一眼太後,大聲道:“陛下,嬪妾跟在太後身邊,做小伏低,忍辱負重,冒著殺身之險,嬪妾心甘情願。終於皇天有眼,讓嬪妾哄到了太後聯絡的其他軍隊——第一個,在顧鎮的驛站,驛官會聯絡西風州的駐軍。第二個,在通明府,那裡的府丞暗中有安排!太後親口所說,請陛下派人明察,早日剪除隱患!”
太後渾身一震。
虛弱至極的身子,竟氣得直直從門板上坐起,撲向虞素錦。
“你背叛哀家!”
虞素錦閃身躲開,讓太後撲倒在地。
一臉大義地冷笑:“嬪妾向來忠於陛下,何談背叛你?若你覺得是背叛,那必定是你先叛了陛下,叛了大梁。”
皇帝噙著冷笑,好整以暇望著臉色慘白的太後。
當場宣布:“虞貴人有功,晉貴嬪!”
“陛下!不是她!是臣妾啊!”
忽然,門外衝進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拚命掙脫宮人的拉扯,撲到龍書案前跪下。
竟是鄭珠儀。
“陛下明鑒,在太後身邊忍辱負重的是臣妾才對!臣妾自從多日前就跟了太後,暗中探查她的陰謀。這虞貴人不過是被臣妾帶到慈雲宮的而已,她隻是為了依附太後,謀取利益!剛才她發現太後快死了,窮途末路,就打翻了臣妾,試圖出城逃走。如今被捉回來,她才反口說是潛伏在太後身邊,為了脫罪罷了,您可彆信她!”
她急赤白臉地解釋著。
皇帝的目光,便在鄭珠儀和虞素錦身上,慢慢遊移。
而那邊,太後已經臉色白了又白,白裡透著青。
一個兩個,都敢背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