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映式不是好萊塢這些成熟電影環境的專利,在國內的電影界很流行。
《廬山戀》,上映前在廬山舉辦首映禮。
《高山下的花環》更牛,直接把首映禮辦在了前線,請戰士們先看。
至於《芙蓉鎮》,首映禮由製作方上影廠準備,地點放在了上海著名的美琪大劇院。
就在外界還在激烈討論陳衝和《馬桶》一文的時候,江弦和劉小慶、薑文這幾名位處京城的電影主創,一塊兒坐上前往上海的火車:
——1461次列車。
這是去年一月份開行的一趟列車,走京滬線,全程一千四百多公裡,大概要走19個小時。
在後世,因為這趟列車有著速度慢、停站多、無空調的特點,被大夥親切地稱為“京滬神車”。
不過江弦也沒啥好抱怨的。
火車第一次提速以前,全國綠皮車的時速頂天就60。
至於空調
這會兒除了通蘇俄的幾條線路,就沒一輛列車上麵是帶空調的。
慢有慢的好處,江弦坐在臥鋪車廂走廊裡的座位上,欣賞著沿路的風光。
能坐臥鋪就舒服很多了,雖然喊聲此起彼伏,至少不用忍受汗臭、腳臭、小孩子的喊叫以及各種排泄物的酸爽。
他一個高級乾部,買張臥鋪的票自然不是什麼難事兒。不過《芙蓉鎮》的其他主創就不一樣了,你哪怕劉小慶,也得老老實實的在硬座上麵坐著,臥鋪?你啥級彆啊?
“江老師,您這兒就是不一樣啊。”
劉小慶過來了,估計也是受不了硬座車廂裡的那味兒,雙手抱胸坐到江弦對麵兒。
“咱到哪兒了?”
“大概在德州吧。”
“德州?我知道他們那兒的扒雞!你聽說過麼?”
“沒聽過,我光知道他們那兒的撲克”
劉小慶刻意找話題,江弦則滿臉的愛答不理,可偏偏,他越是擺出這樣的態度,劉小慶心裡越對這個男人生出種試圖征服的欲望。
“您彆以為我不知道,德州撲克說的是美國的德克薩斯州,我去過美國。”
“你還去過美國?”
“我在美國辦個人影展來著。”
劉小慶聽著江弦對這話題感興趣,趕緊顯擺,“我還去過法國、日本、香港呢。”
“你去了那麼多地方,外麵什麼模樣你也見過了,就沒想過出國?”
“我不出。”
劉小慶一臉坦蕩,“我是中國的演員,我的觀眾都在中國,出去了誰還認識我?我才不出國呢,除非我打算徹底告彆演員這一行。”
江弦笑笑。
這話倒是讓他對劉小慶好感大增。
也不是劉小慶胡說八道,雖然很多人質疑,不過劉小慶多年以後一直拿的都是國內護照,從沒移民。
硬座車廂坐的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或是看書看報,或是躺著睡覺,倒也安靜異常。
劉小慶和江弦對坐著,竊竊私語一會兒,她在硬座上麵坐累了,乾脆把腿橫叉開伸到對麵。
“您這兒有東西吃麼?我餓壞了。”
“煮雞蛋吃麼?”
“吃,女人就得多吃肉蛋奶。”
江弦從包裡掏出個煮雞蛋給她,劉小慶握著,剛在桌上滾了一圈兒,就聽見有人嚷嚷。
“小慶?”
“小慶?”
江弦跟她一塊兒看去,看見是薑文找了過來。
“小慶慶姐,您在這兒呢。”薑文看一眼江弦,眼神有點躲閃。
“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劉小慶自顧自的剝著雞蛋,頭也不抬。
“”
薑文有點兒尷尬,又轉過頭跟江弦打聲招呼。
“江老師。”
“薑文,找小慶聊戲啊?”江弦揶揄一句。
這倆人因戲生情的事兒,在劇組裡頭不算是什麼秘密。
劉小慶丈夫陳國軍還為此去劇組裡頭鬨過。
陳國軍是長影廠的演員,後來成了北影廠的導演,導演的處女作《無情的情人》一經上映便引起強烈反響,成為該年度票房最有號召力的影片,也算是個才華橫溢的翩翩公子。
他和劉小慶一見生情,兩人都算彼此的“小三”,相戀以後,決定共同離婚,重新組建家庭,修成正果,踏入了婚姻的殿堂。
隻可惜,這對“金童玉女”好景沒多長,劉小慶桃花太旺了,薑文這貨借著《芙蓉鎮》插足進來。
據說年輕氣盛的薑文,麵對找上門的正宮陳國軍,絲毫不畏懼,坦坦蕩蕩承認:“我愛她,情侶間的事都乾了,她是我的女人。”
這算把陳國軍氣暈了,也是因果輪回,一報還一報啊,前妻當年的恥辱,這一刻報應在他身上。
“我才沒心情跟他聊。”
劉小慶自顧自吃完雞蛋,“江老師,你床哪個鋪啊?”
“下麵那個。”
“我能不能躺會兒?”
“不能。”
“”
江弦拒絕的斬釘截鐵,劉小慶氣的想吐血,擦擦手,也不看江弦,往小桌上一趴。
“那我就在這兒趴會兒。”
薑文站在旁邊兒,欲言又止。
江弦估摸著他倆是在鬨什麼小情侶矛盾,他也懶得關心,見劉小慶賴著不走,乾脆起身。
“我去抽根兒煙。”
薑文自知留在這裡也不合適,趕忙跟上,“江老師,我也去抽一根。”
倆人來到兩節車廂的連接處,身體隨著咣當咣當的聲音搖晃。
江弦掏出一包鳳凰牌香煙,塞給薑文一支。
這小子也很有眼色,接過以後,不急著抽,先劃著火柴遞到江弦嘴前。
江弦身子微微前傾,點著香煙,吞雲吐霧,“你小子夠可以的,我都聽謝導說了。”
“我”
薑文心裡咕咚一下。
他不怕陳國軍,因為陳國軍對他來說是個陌生人。
但江弦可不一樣,這既是他的貴人,也是他的老師,因此江弦一挑起這個話頭,薑文就額頭冒汗,他慌慌張張解釋道:
“江老師,我也是覺得她”
“你夠拚的,曬的又黑又亮的,這以後要是白不回去,那不慘了?”
“”
薑文愣了一瞬,“嗷,您說這個啊,害,白不回去我就黑著得了,人化妝師那會說了,希望我皮膚再黑些,我能咋辦,穿條短褲坐在陽台讓太陽曬唄,以後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錯過《芙蓉鎮》這個機會。”
“年輕人,夠果斷。”
江弦笑了笑,“不過有些事兒,太衝動不一定是好事兒。”
“您是說”
薑文喉結滾動,似乎察覺到什麼。
“小薑啊。”
江弦忽然問道:“你知道美琪大戲院有多少個座位麼?”
不等回答,他便自顧自說下去。
“一千三百二十個,都是紅絲絨座椅,最前排坐著的,一定是穿中山裝的。”
“”
薑文把鳳凰牌香煙的過濾嘴咬出個深深的牙印。
江弦雖然打著機鋒,但他聽明白了。
穿中山裝的是什麼人呐?
江弦這是提醒他,注意輿論影響。
這個年代,作風問題仍舊是大問題,自由戀愛沒問題,但要是因為他們倆的事兒產生非議,最後拖累或者影響電影,那江弦可就要不客氣了。
沉默一陣,江弦拿腳尖兒擰了擰煙頭,反身回了自己車廂。
回來沒看著劉小慶的身影。
他正意外,往床上一瞥,這妞兒裹著件軍大衣在他床上躺著,皮鞋脫了,襪子塞在鞋子裡頭,鬢發散亂,眼尾還帶著趴睡壓出的紅痕。
“”
江弦看一眼,沒吭聲,轉身就走。
劉小慶眯著眼縫兒,瞥見江弦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心裡登時得意,自覺得逞,又往床鋪裡側蹭了蹭。
剛閉上眼,耳邊便傳來江弦的聲音。
“乘務員同誌,有位女同誌占了我的床鋪。”
“是麼?我去看看,你是哪個床?”
“那個。”
“你他媽。”
劉小慶氣急敗壞坐起,羞紅著臉,趕緊穿鞋,落荒而逃。
“哎?小慶老師,怎麼是你啊?”江弦明知故問一句。
“”
劉小慶說不出話,捂著臉怕被認出,心裡鬱悶的想吐血。
她咬著後牙槽、踩著皮鞋往自己車廂裡回,鞋幫子還耷拉著沒提上去,露出一截的粉色皮膚的足跟。
江弦舒舒服服躺回去,眯了大概三個小時,天色漸晚,終於聽到乘務員喊:“上海站到了!”
主創人員亂七八糟下了車。
劉小慶還跟薑文鬨著脾氣,隔了老遠,也不看他,不過目光頻頻朝著江弦這邊兒看過來。
在月台嚷嚷著湊齊,點了個名,外麵有上影廠的車來接。
製片人湯麗絢給他們安排住處,先過一晚。
和平飯店這座外灘與南京路交界口的建築,是上海的城市名片。
魯迅、司徒雷燈、杜月生、father、錢雪森、印度詩人泰戈爾、美國喜劇大師查理卓彆林、《摩登時代》女主角寶蓮高黛、大球轉動小球的美國乒乓球代表團《繁花》的寶總。
都在這裡留下過一段曆史。
這飯店以前叫中央飯店,也叫帝國飯店,西僑開的。
後來幾番輾轉,成了華懋飯店,到了著名的猶太人跛腳沙遜手裡。
解放以後,終於被收歸於sh市政府,改名“和平飯店”,主要是接待訪滬的蘇俄海軍官兵。
“好地方啊!富麗堂皇,難怪那會兒不讓開。”
薑文打量著門口,一臉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惹得正跟他冷戰的劉小慶一陣白眼。
相比之下,江弦就遊刃有餘了許多,跟謝晉還有上影廠的廠長徐桑楚,以及幾名文化廳的同誌侃侃而談,邊說邊上樓。
上影廠相當重視《芙蓉鎮》這部影片,這次首映式也擺出了相當之高的規格。
市文化廳、上海日報原文體b主任高級記者姚震發、黃埔晚報副總來鶴祥等等都來了。
“你們是不知道,為了保護內外景統一,胡記客棧、秦書田家、五爪辣家幾處所用木料,那都是專門從外景地的舊房子上拆下來,又專程運到上海。”
時年60多歲的謝導,激情、瀟灑、和藹慈祥,滔滔不絕的介紹《芙蓉鎮》拍攝過程中遇到的困難。
“我們為了讓胡記客棧天井裡的一塊石板具有自然光滑的質感,讓雨水打在上麵能發出特殊的音韻,請置景工人打磨了足足十幾天!”
大夥巴拉巴拉聊著。
劉小慶時不時往江弦那邊兒看過去。
這一看就覺得這廝有種獨特的魅力。
往那兒一坐,完全紳士模樣。
舉止言談恰到好處,給人很舒服的感覺,又安靜又有參與感。
不過實際上江弦隻是比較關注和平飯店的菜單。
彆人說話的時候他敷衍兩句,說完就看看菜品價格。
和平飯店算是真活化石了。
在後世,普通人一般舍不得去消費,這飯店靠著百年老店名頭狠狠地收割顧客,想吃飽,沒大幾千走不出來。
江弦聽說過,這飯店10層的沙遜套房,住一晚就得10萬塊。
57層的九國套房一晚消費也上萬了。
不過現在價格倒是不高。
僅從菜單上看的話:
蠔油牛肉一份五塊六,肉片湯一份兩塊八毛,黃酒一塊一毛八分,桔汁兒兩毛五一瓶
吃,工薪階層還是完全能吃得起的。
當然了,今天是上影廠請客,價錢不用江弦操心,他儘管敞開了吃。
等酒足飯飽出來。
上影廠又安排車子,送一位位主創回到住處。
薑文喝個爛醉,竟然衝過去當眾一把扒拉住劉小慶,“小慶,我喜歡你,但是我還不想結婚,你不要再逼我了。”
劉小慶惡感橫生。
“放手。”
“你聽我說,除了娶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你放開我!”
眾人紛紛側目觀看,不少人瞠目結舌,大跌眼鏡。
“你不要和我鬨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受”
“我不知道,你彆發神經。”
薑文借著酒勁兒,可勁兒糾纏,劉小慶努力掙紮,難以脫身。
周遭人都是吃瓜群眾,沒一個插手,心中震驚,沒想到這倆人從電影裡愛到了現實中。
“啪。”
就在眾人吃瓜之際,更讓人傻眼的一幕來了。
隻見江弦大踏步過去,二話不說,劈頭蓋臉甩薑文一個巴掌。
“喝點兒b酒。”
“你說什麼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