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單皮褲胡同,招待所。
“你們說會有哪個明星?”
“會有中野良子麼?”
李勇聽著屋裡同伴們嘰嘰喳喳的討論,笑了笑,“誰知道呢。”
李勇今年22歲,剛剛參加工作不久,從事的是基層團委工作。
前段時間,他們單位接到邀請,選拔5名單位裡的優秀團員青年參加國慶慶祝活動。
李勇沒想到,這樣從天而降的好事,竟然落到了他的頭上!
領導當即安排由他帶隊5名青年模範,進京參加在首都體育館隆重舉辦的“中日青年友好大聯歡”活動。
聽說這次“中日青年友好聯歡”活動,還邀請了好幾位中國觀眾熟悉的日本明星,這深深地吸引著李勇一行人。
一睹日本火爆明星的真麵目,儘管大家誰也沒有說什麼,但李勇心裡非常清楚,這肯定是大家心中的一個渴望。
和同伴們聊天聊到傍晚時分,李勇出了招待所,去街口的小麵館,花三角五分錢,買了五兩小肉麵,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舔了舔筷子,李勇用袖子擦了擦嘴,看到桌上有一份報紙,左右一看,沒有人要,乾脆取過,捧在手上讀了起來,順便消食。
這是一份《京城晚報》,李勇津津有味的看了幾條新聞,忽然看到還有一個版塊是關於“中日青年聯歡活動”的專門報道。
記者們透露,歌唱家蔣大為將作為壓軸節目登上這次活動。
李勇登時激動起來。
蔣大為多火啊?如日中天!他演唱的《牡丹之歌》《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已經火遍了大江南北!
他正激動著,再往下一看。
謔!
“倍賞千惠子、高倉健、吉岡秀隆、栗原小卷、新克利”
這全是日本著名的演員啊!
這會中日關係正值蜜月期。
從改開後,日本的影視劇從《追捕》《遠山的呼喚》《生死戀》等電影到《血疑》電視劇,相繼進入中國,風靡一時。
大量中國觀眾都記住了這些日本電視、電影的演員,像是硬漢明星高倉健、美女中野良子
這幾天總聽幾個同伴在房間裡念叨這些名字,李勇相信,要是他們知道這個消息,知道能一睹這些演員的真容,一定能高興的跳起來。
李勇也替他們高興。
可在內心深處,李勇是覺得有些羞恥和悲哀的。
羞恥和悲哀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這些同伴們竟然這麼崇拜這些日本人。
這一點,李勇雖然沒說,但在心底實在是有點過意不去。
崇拜日本人,豈不是說覺得我們不如日本人?
這種隱形意識上的較量,即便這會兒主流宣傳友好,也是大多數國人心中抹不掉的想法。
正想著這些,恍惚間,李勇又看到一則報道:“中國作家江弦會見日本演員高倉健、中野良子”
帶著好奇,李勇將這篇文章快速讀完,兩隻眼登時亮了起來。
這也太振奮人心了!
李勇心中那點鬱悶蕩然無存!
雖然我們的人崇拜你們日本的演員,但你們日本的演員又崇拜我們中國的作家。
等於說還是我們中國人更勝一籌嘛!
北戴河一向是療養的好去處。
這裡解放以後,就選了風景最好的西山,對原有彆墅接收或購買,組建療養院,安置傷殘將士。
再後來,為了掙外彙,發展旅遊,所有療養院就都交了出去,蓋成賓館,北戴河這塊兒神秘的中央暑期辦公地向老百姓敞開了大門。
此刻,馮驥才和太太正沿著北戴河的堤岸散步。
前兩年,馮驥才因為寫作過勞,心臟不好,隻能停寫,到北戴河這裡靜養。
說起這事兒也挺魔幻的。
也不知道是誰,把這事兒傳著傳著傳成了馮驥才去世了。
更魔幻的是,作家陳建功不知道從哪兒聽到了這個誤傳,十分動情地為他大哭了一場。
“最近這天兒一到晚上就涼,你披件兒衣服。”回到住處,馮驥才太太顧同昭叮囑說。
“知道了。”
馮驥才坐到書桌前,摸出個蘋果,然後捧起桌上新買的幾份報紙,邊啃邊看。
“又看上了,你多休息休息。”顧同昭聲音溫柔又帶著幾分關切。
馮驥才抬起頭,“我得多看看,不然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兒我都不知道。”
“你啊。”顧同昭知道自己攔不住,歎一口氣,“行了,彆忘了喝點熱水,我去做飯。”
這一對兒夫妻,是圈子裡出了名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關係非常和睦。
馮驥才拎起暖壺,往缸子裡倒了一杯熱水,砸吧一口,很快看到《京城晚報》。
“中國作家江弦會見日本演員高倉健、中野良子。”報紙上的一篇報道吸引了馮驥才的注意。
高倉健和中野良子他當然認識。
杜秋和真由美嘛!
《追捕》他看了不知道幾遍了都,裡麵那鱗次櫛比的大樓跟另一個世界似得,給他留下的印象簡直不要太深。
印象深刻的還有真由美在警官麵前脫衣服的片段他也是機緣巧合之下看到了未刪減的這一部分,哎呦,那身材,小日本真是敢拍。
總之,高倉健和中野良子這兩個名字,大馮都很熟悉。
但是江弦這個名字
他更熟啊!
他和江弦幾乎是同時期出來的作家,又有著這麼多年的交情。
可以說是親眼見證了這貨從一個小作家一步步到如今在文壇內舉足輕重。
但是他的名字又怎麼會和高倉健、中野良子這兩個名字出現在一塊兒?
帶著深深的好奇,馮驥才快速的讀了下這篇報道:
“近日,在中日文化交流的盛事氛圍中,日本演藝界的傳奇明星高倉健與中野良子,與燕京酒店與中國知名作家江弦見麵。
高倉健以其在《追捕》等影片中塑造的堅毅、冷峻形象,在中國家喻戶曉,成為一代人心中的偶像。中野良子則因《追捕》裡真由美一角,憑借其熱情勇敢的形象,深受中國觀眾喜愛。江弦作為中國文壇的傑出代表,其多部作品在國內和國際上都享有盛譽,以細膩筆觸和深刻洞察展現人性與社會萬象。
會麵現場氣氛熱烈而融洽。
據悉,高倉健對中國文學興趣濃厚,一次偶然機會接觸到江弦的作品,被其深邃的思想和優美的文字深深吸引。他曾私下向友人表示,江弦的作品讓他對中國文化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從書中能感受到中國社會的獨特魅力和中國人豐富的情感世界。
中野良子也毫不掩飾對江弦作品的喜愛,她多次在公開場合提及,江弦的文字如同打開了一扇窗,讓她看到了一個豐富多彩、充滿魅力的中國,其作品中的故事和人物刻畫令她印象深刻。
中日青年大聯歡舉辦在即,兩名日本演員對江弦的喜愛,必將成為中日文化交流中一段被銘記的佳話。
這一事件也再次證明,文學作為跨越國界的橋梁,正不斷拉近中日兩國人民的心靈距離,為兩國文化交流注入新活力。
”
馮驥才看的傻眼。
這報道的意思就是說江弦是高倉健和中野良子非常喜歡的作家唄。
合著人江弦這會兒的讀者受眾都不僅限於國內了,在日本都有這麼老些!
“牛逼”
馮驥才怔怔的罵了一句。
他這兩年基本都在休養,始終也沒什麼作品問世,可是人家江弦呢?都已經火到這個地步了!
想當初,自己和他幾乎是在同一起跑線開始的寫作。
其實也不算。
因為那時候他的《棋王》剛在《京城文學》發表,他的長篇《義和拳》卻已得到了人文社的出版。
所以在文學上,馮驥才是一個領先於江弦的身份,江弦甚至還要叫他一聲老師。
可現在呢?
馮驥才不免生出些愁緒,兩人的地位明顯越差越遠,已經回不到當初的革命友誼。
或許下次見麵,他叫一聲閏土,自己卻隻能叫一聲老爺
“大馮,看啥呢看的那麼專心?”
“新聞。”
他端起不知道什麼時候空了的缸子,又放下,“江弦上新聞了。”
“又咋了?”
“見了倆日本演員。”
“哦。”
顧同昭見怪不怪,隻說些“江弦不是天天都能上新聞麼”“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天天給他盯著”之類的話,惹得馮驥才又有點發酸。
可是酸又有什麼用呢?
其實早就該明白,自己和江弦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10月的第一天。
天還未亮,江弦就從床上一骨碌爬起,洗漱後,穿上那件在紅都定製的中山裝,對著鏡子仔細地整理好衣領。
朱琳也起來了,從櫃子裡找出一件平時很少穿的“國防綠”的確良軍服。
她是通訊兵文工團出身,後來複員回到檢定所工作,當過軍人。
“嫂子,你們快點。”江珂在門外嚷嚷。
“好了好了。”朱琳答應一聲。
“我先出發了。”江弦道。
“不吃飯了?”
“來不及了,反正我也不餓。”江弦說罷又叮囑道:“你們注意安全。”
“放心。”朱琳答應一聲。
江弦獨自出了門,和家裡人兵分兩路。
今天他是作為乾部去觀禮,帶不了家眷。
他也沒讓徐晨輝過來接他。
長安街周圍已經控製起來了,一輛車都走不了。
反正他們家住的不遠,他就騎著自行車到了地方。
“喲,江弦,捯飭的可真精神。”王濛一見著他就調侃起來。
江弦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今兒場合比較正式嘛。”
他又朝著周圍看了看,這裡已經集結了一大群作協的乾部,有滿頭銀發的巴金,有身形佝僂的冰心,還有馮沐、陳荒煤、張光年
文壇德高望重的這些老一輩們悉數到場,另外還有眾多音樂家、電影家、畫家
總共加起來,也就四五十號人,這一小撮人,就代表了文藝界的最高地位。
此刻,他們都在與熟人熱聊著,一片欣欣向榮的熱鬨景象。
“江弦,等會兒你可要大吃一驚了!”王濛又開口道。
江弦也是無奈,“王老師,你一個關子都跟我賣了一個月了。”
“不急,這不今天就能揭曉了嗎?”王濛打著趣兒說道。
“江弦。”
李小林朝他招了招手,“你的那篇《十八歲出門遠行》寫的真漂亮,爸爸雖然沒公開表態,但是私下沒少和我誇你寫得好。”
“小林姐,今天時間倉促,回頭有機會,我再陪你好好聊聊這篇稿子。”江弦笑著說。
李小林也知道這裡不是聊稿子的地方,點點頭,又開玩笑道:
“江弦,騙我去你家,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想法”
“小林姐,我冤枉!”
“拿你閨女騙我紅包是吧。”
“”
“放心吧。”李小林和煦的笑笑,“我這當姑姑的,一定會給我這侄女包個大紅包的。”
說話間,一行人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上了城門樓子。
這裡人更多,已經不局限於文化領域,還有數不清的記者、攝像機。
江弦擠過人群的空隙,往城門下頭看了一眼,整個廣場一片彩色的海洋。
氣勢恢宏、絢麗多姿。
不管誰看著這一幕,那都是兩個字:震撼。
時隔25年的這一次閱兵,意義非凡,既是舉國同慶,又是依靠一場大動作來震懾周邊宵小。
江弦有些失神的看著周圍的一切,直到一支身姿挺拔的閱兵方隊,扛著槍邁著鏗鏘有力的腳步緩緩走來。
隨著劈槍指示一聲令下,所有人動作整齊劃一,一晃一頓一劈。
三段式劈槍。
隊伍裡響起“哢哢哢”的劈槍聲。
閃閃的槍刺在他們手裡好像有了生命。
刺刀劈出的瞬間,一種很強烈的視覺衝擊讓江弦感到極致的血脈噴張。
“三段式”劈槍,後來再也沒出現過了,這也是這次閱兵經典的理由之一。
閱兵結束以後,就是遊行隊伍通過了。
這時候興彩車。
各界都派出了代表自己的彩車,來為祖國慶祝。
而當一輛頂著電影《高山下的花環》造型的彩車緩緩從廣場上駛過時。
周圍人的目光一瞬間全朝著江弦看了過來。
因為這輛彩車是代表整個文藝界的唯一一輛彩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