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咣當。
京城住了段時日,江琴一家子啟程返往上海。
車窗外景色慢慢倒退,邊華偉和江琴談論起家裡的變化。
“這才過去一年,家裡這改變也太大了,我都不想去上海再跟你過那苦日子了。”江琴開玩笑說。
“我不反對,不過你這倆兒子可不知道答不答應。”
江琴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明年回來,老二那四合院應該都修好了,咱們也沾沾光,住住皇城裡的房子,我可從沒住過那麼大的院子。”
“我看那院子還行,應該不用幾個月就修好了,等夏天,你帶他倆回去住段時間算了。”
“.”
火車駛出去一截兒,邊華偉拿起桌上的一份《中青報》解悶兒。
一個個板塊看去,竟然看到一篇江弦的采訪文章。
文章高度讚揚了江弦的先進光榮品質,在各個藝術領域傳播改開精神,擔當先鋒的積極作為,並在最後給出江弦評價:
“他是一位青年藝術家!”
邊華偉的眼睛瞬間就瞪圓了。
“青年藝術家!”
北影廠,朱琳捧一份《中青報》讀了一會兒,眼波流轉,“他們給伱的評價還挺高。”
“就是中青報同誌們一句評價。”江弦人間清醒,“又不是什麼稱號。”
“人民藝術家”、“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全國先進工作者”.這些才是真的稱號。
尤其是——
“人民藝術家”。
這是國家榮譽稱號,文藝工作者至高榮譽。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全國享有此項榮譽的隻有三個人,分彆是三位不同領域的大師:老舍、齊白石、常香玉。
對於這些榮譽,江弦隻能先暫時幻想一下,夢還是要有的。
“江編劇!”
“江編劇!”
聽到喊聲,江弦順著聲音望去,瞥見傳達室的同誌。
“有個叫李景峰的人找你。”
“景峰來了?”
江弦心裡一跳,隱約猜到什麼。
快步去到傳達室,瞥見人高馬大的東北爺們兒坐在椅子上。
“景峰!你怎麼親自來了?”
李景峰呲牙一笑,倒背著雙手,走到江弦麵前,才把手裡一本厚厚的嶄新書籍一晃。
“可彆驕傲嗬。”
江弦接到手中,白色封麵,上麵以簡雅的筆調,繪了一束花枝招展、綠蔭拂岸的木芙蓉,右上角豎向寫了簡體的“芙蓉鎮”三個大字,清新明快,其下即作者:江弦。
《芙蓉鎮》終於問世。
沒有書封!
任何一個人,第一次看到印著自己姓名的新書,都難以克製心底的激動。
此刻,江弦也難以例外,傻笑幾聲。
“茅老爺子原本題的是繁體的‘芙蓉鎮’三字,後來發現不好印刷,老太太便又去找了一趟茅盾,換了三個白話體‘芙蓉鎮’字樣。”李景峰道。
“茅老爺子和老太太都費心了。”江弦心中一陣溫暖。
翻開書頁,帶著油墨芳香的風撲到臉上,第一頁是目錄,再往後翻,堪稱豪華的四篇序言映入眼簾,巴金、茅盾、沈從文、江弦。
最後才是正文。
背麵印有編輯李景峰,以及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正楷小字。
“真好,印的真好。”
“怎麼樣?要不給對象打個電話?”
“這個不用,我對象就北影廠裡的,待會兒拿給她看。”
“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麼老守著北影廠。”
李景峰恍然大悟。
兩人又聊一會兒,乾脆溜溜達達出去,在北影廠院子裡轉了起來。
“你應該也聽說了吧,出版局新出台了稿酬標準。”
“聽說了,基礎稿酬每千字3至10元,還結合印數稿酬一起支付。”
“嗯,我們人文社也收到了上麵的通知,《芙蓉鎮》的質量沒什麼問題,社裡肯定拿給你千字10塊的基礎稿酬。”
千字10塊!
江弦捧著《芙蓉鎮》的樣書,心裡一片火熱。
芙蓉鎮原稿十九萬字,經過一番修改,再帶上他那篇作者序,足有二十多萬字。
這也就是說,光基礎稿酬,他就能拿到兩千多塊!
“印數稿酬怎麼算的?”
“上麵通知,印數稿酬是以萬冊計算,社裡麵討論過,打算按每萬冊2%的印數稿酬執行。”
每萬冊2%的印數稿酬,也就是說,《芙蓉鎮》每印刷一萬冊,就要支付給江弦基礎稿酬的2%,大概就是四十多塊。
如果能印刷五十萬冊,等於江弦直接賺兩千多塊的印數稿酬,能印刷一百萬冊,江弦直接賺四千多塊的印數稿酬。
注意,這隻是印數稿酬,還要與基礎稿酬的部分結合支付。
聽著已經很多了吧。
冷知識,在1958年那會兒,印數稿酬以千冊計算,那才真是天價稿費。
“想好拿這筆錢乾什麼了沒?”李景峰在一旁問。
江弦不假思索道:“還房貸。”
“?”
“我買了一院子,還跟彆人借了幾千塊錢沒還上呢。”
“.”李景峰聽得一臉震撼,“什麼院子這麼貴?”
“在景山東胡同,這會兒還住不進去,等回頭修好了,你可過來給我暖暖房。”
“我還是多去催催單行本出版的事兒吧,爭取賣的好一些,幫你堵上這筆天大的窟窿。”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景峰知我。”
“哈哈哈哈。”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李景峰便告辭離去了,臨走前告訴他,隨後會先把《芙蓉鎮》基礎稿酬的稿費單發給他。
江弦轉身回到招待所,把這冊《芙蓉鎮》單行本,放在平日裡習作的書桌上,這可真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思索一陣兒,掀開書封,握著鋼筆,刷刷在上麵寫了行字兒。
不一會兒,去到朱琳房間門口,她住的是二人間,還是和陳紅住一塊兒,陳紅飾演馬大車家的姑娘。
江弦敲敲門,很快吱呀一聲打開,朱琳抱著門扇瞥一眼,趿拉著棉拖鞋出來,立馬注意到江弦手上的《芙蓉鎮》。
“這是——出版了?”朱琳神采奕奕的捧起。
“人文社剛給我送過來一冊,意義獨特,送給你了。”
“給我了?”朱琳意外,細長白嫩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摩挲。
江弦告辭,她回到房間。
坐在桌前,先翻看一眼,隨後發覺扉頁有什麼東西,重新掀開,果然看到一行飄逸的鋼筆筆跡。
筆意顧盼,偃仰起伏。
[淩晨四點鐘,看到海棠花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