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師兄停筆許多年了吧?”
“有些年歲。”
“長期停筆,寫作水平想必下降了不少?”
汪曾祺有些沮喪,“多年不曾付諸筆尖,手的確有些生了...”
“我以前是沒讀過師兄文章的,不過近日那篇《騎兵列傳》我讀過了...”
在老頭兒那略微有些期待的目光中,江弦緩緩從嘴裡蹦出倆字兒。
“上品。”
“整篇文章,平淡質樸,娓娓道來,如話家常,不追求玄奧深奇,意境栩栩如生!”江弦一通彩虹屁,輸送一大波情緒價值。
老頭兒樂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師弟你可太會說話了!
“我聽老師說你找我是有事所托?”汪曾祺忽想起來。
“哦,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聽說您以前任職過《京城文藝》的編輯,在審稿這一方麵有經驗,便想請您幫我審篇稿子,大約二十來萬字,不過...”
“這麼多字?”汪曾祺有些遲疑。
二十萬字的稿子,審起來太耗費心神,他定然是不想接下的。
又疑惑,他“不過”什麼?
隻聽那廝道:“不過後來我一想,您都這麼大年紀了,上了歲數,注意力精力都在退步,興許已經改不了這篇稿子...
當然了,我絕對相信您的作品評審和欣賞能力,《京城文藝》的周燕如編委都曾和我說過,《京城文藝》當日的輝煌,離不開汪師兄這雙慧眼金睛。”
一番話,給汪曾祺說的是五味雜瓶。
內心是又自卑,又很想證明一下自己。
乾脆大手一揮,“你拿來吧,不就審篇稿子,我多花費些時日便是。”
“謝過師兄了。”江弦趕緊把稿子遞過去。
汪曾祺和沈從文共用一桌,簡單掃上一眼作品名:
霍元甲!
“霍元甲?”
“這些年可是很少聽說這號人物了。”
他看向第一行。
“晚清王朝,中華大地在列強霸占下,四分五裂。因無力抵抗,國民飽受欺淩,被貶為''東亞病夫''......”
這語言通俗易懂,談不上有什麼藝術水準,就是通俗明快,讀起來流暢無比。
汪曾祺一行行往下掃:
擂台上,意氣風發的霍元甲一聲吼:“所有簽了生死狀的,一起上!”
挑戰者蜂擁而上,他一人之力,便敗了那所有亡命武夫,瘋子問道:“霍元甲,你嘛時候是津門第一呀?”
霍元甲誌得意滿的反問。
“你說呢?”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霍元甲笑得驕傲狂妄,他根本不會想到,這句瘋言瘋問,會是他這激蕩一生的悲樂序曲。
“這個瘋子寫的好!寫活了!”
汪曾祺不是正經老頭兒,特愛看那些供人消遣的筆記小說、雜書。
這篇《霍元甲》寫的那叫個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再加上節奏明快、**迭起,汪曾祺感覺自己好像在看話本兒似得,一會兒急一會兒爽。
看霍元甲大殺四方,心中快意無比,又看他鋒芒畢露、不知收斂,便開始為接下來隱約要發生的悲劇而揪心。
這小子怎麼通俗文學都寫的這樣好的?!
......
9月。
江弦斷斷續續在沈從文那兒刷了些【唐代】的進度(6/10)
沈老師講的嗓子都有些壞了,江弦也怕累著他老人家,不敢再去叨擾。
轉而往東四十四條《今天》雜誌社跑了一趟。
狹小的雜誌社內忙忙碌碌,桌上擺放著剛繪出的下期封麵,簡約而時尚。
“振開!”
“喲,老江來了!”
趙振開見到江弦立刻熱情的起身,給他倒一杯熱茶。
“你知道麼?伱那首詩現在徹底火了,我前兩天給艾青看過了,他也非常喜歡,他還特意把這首詩抄了下來,他平時從來不抄詩的。”
“這期《今天》留言最多的詩歌就是這首《致橡樹》了。”薑世偉從角落裡拎出一個大麻袋,“這都是學生們寫給你的信,有些是寄來的,有些是她們親自送來的。”
江弦拆開一兩封看了看,大部分是表達自己有多麼喜愛這首詩,還有些小黑子,說他有個常識性的漏洞,那就是:“橡樹是永不可能在南國跟木棉樹生長在一起的”。
江弦自然是知道的,實際上舒婷也知道,但她就是故意那麼寫的。
而且《致橡樹》也不是愛情詩,它的內涵其實遠遠超過了愛情,隻是大部分人都隻能讀到表層。
“我這次來,不是找你們的。”江弦看向雜誌社的幾名誌願者成員,“我記得你們是燕大的學生?”
“我和她都是燕京大學的。”查建英很積極道,“我們是77級燕大中文係學生。”
這個77級是一定要強調的,因為這會兒的大學裡有個“新三屆”的說法,即77、78、79級的大學生。
“建英同學,能否幫我弄一份燕大的課程表。”
“江老師您要去旁聽?”
“不歡迎嗎?”
“當然歡迎!”查建英有些興奮,“豈止是歡迎,您要是去旁聽的話,我們燕大都要震動,你都不知道多少人現在想見你。”
“彆。”江弦趕緊擺擺手,“建英同學,你可千萬彆透露出去。”
“行...”查建英抿著嘴唇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江老師?一兩個同學行麼?”
江弦無奈的笑笑,“僅限兩個,絕對不能再多了。”
“放心、放心!”
查建英已經在心裡抉擇起這兩個人的人選。
黃子平、陳建功、劉震雲...還是梁左?
梁左她一定得喊。
她和他關係最好了!
......
汪曾祺的稿子也審好了,等江弦拿到手裡被嚇了一跳。
人文社那周圍留白極大的稿紙,竟然每頁都被標注的密密匝匝。
“師兄,您這稿子審的也太有水平了。”他忍不住讚歎,“這麼多的錯誤,可得改些日子了。”
“好稿子都是改出來的。”汪曾祺道。
這些時日可真給他累的不輕,不過一想到他批注都這麼累,江弦那小子改起來肯定更累,心中就忍不住暗爽。
跟我爭寵?你小子還嫩著呢。
另一邊,江弦也確實發愁。
審成這樣,和重寫一篇也沒區彆吧。
隻好再苦一苦大馮了。
他和汪曾祺告辭,扭頭去到人文社,恰巧馮驥才在招待所裡沒有出去。
“大馮,稿子審好了。”
他把稿子拍到桌子上,馮驥才隻是看了一眼,就兩腿一顫,差點兒坐地下。
他整個後腦勺都在發麻。
這到底是改稿還是上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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