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座談會由《京城文藝》和《人民文學》共同召開。
會上將會對江弦的《棋王》、張潔的《從森林裡來的孩子》、李陀的《願你聽到這支歌》等入選作品進行討論。
章德寧透露,此次座談會,《人民文學》的“老太太”韋君宜特意邀請了周洋、馮沐出席,屆時也會有中x領導出席,會上的發言一定要注意分寸,但該說的也一定要說出來。
江弦壓力倍增,可以說,這是他進入文壇後的第一次遭遇戰。
他並不害怕,隻是沒經過這種場麵。
馮沐是文學評論家,是《文藝報》的主編,與張光年、夏衍、陳荒煤等人一同掌握著彼時文壇的文藝話語權。
周洋則是時任文聯主席,他有個“文化沙皇”的外號...據說他後來充滿歉疚,大大小小的會議都要致歉。
最為人所熟知的是第四屆文代會,他向全場代表誠懇道歉。
重點不是“道歉”是“全場”。
......
食堂午飯四菜一湯,二葷二素。
江弦打了份扒肘條。
這道菜需分兩次打,大師傅先打上一勺綠瑩瑩的素熬白菜,再澆一勺肘子肉。
嘗起來肥瘦相間,香糯可口。
寒風刺骨的冬日,口腹之欲得到滿足,是極熨帖的一件事。
江弦回到房間,甚至還午睡了一會兒。
聽說山西人是很愛午睡的。
實際上,中國有兩個山西,另一個山西就在京城。
京城起碼有幾十處地方都與山西重名。
大明朝,永樂遷都京城,後麵持續的223年裡,山西曾向京城移民上百次,給當時京城貢獻了一半以上的人口。
可以說,這會兒10個京城人裡邊,至少有一個是有山西的血統的。
江弦心裡惦記著事,沒睡太死。
打了個滾,抹身起來,洗把臉,坐在桌前,準備座談會的材料。
半天過去,無從下手。
他索性伸個懶腰站起,敲開305號房間的門,跟張潔取經。
“張老師,您發言稿寫的怎麼樣了?”
張潔正握著調羹,舀麥乳精衝泡。
麥乳精是是一種衝泡飲料,在這會兒是主要的營養品之一,喝起來散發著濃濃的奶香,被認為是上流社會的“奢侈品”。
“小江?我正在研究呢。”
張潔熱情的給他也衝了杯麥乳精。
早已被這位大姐照顧習慣,江弦不多客套,端起這杯隻曾聽聞其名的飲料嘗了嘗。
麥香味加奶香味加甜味。
口感能把後世絕大部分奶茶秒了。
“蠻好喝的,張老師這是什麼牌子?”
“滬海牌。”
這年頭好像什麼都是滬海貨最好,不管是日用品還是自行車,鳳凰、永久都產自滬海,還流行一句話叫“識貨不識貨,全買滬海貨。”
“回頭我也去買一罐。”
“不用~這一大罐我又喝不完,想喝來我這裡喝便是。”
“那多不合適。”江弦靦腆的像個孩子,“我老跟您蹭吃蹭喝的。”
“沒事~你就把我當成姐姐。”
等江弦喝完,張潔又給他衝泡一杯,“小江,你怎麼還有壓力了?我看你那篇《棋王》的問題不大呀,我和李陀的小說才是爭論最大的,我們的解決了,你那部也就解決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江弦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李陀最危險!”
李陀的這篇小說,除去“傷痕”的性質來看,寫的著實...一般。
他本人都極度不滿意,擱筆開始重新學習寫作。
實際上,這個時代很多作家都不明白新時代文學應該如何創作?
這是個外國月亮比較圓的年代。
西方世界的衝擊,使國人變得極度缺乏文化自信和文化認同。
“精神貧困”的作家們紛紛摹仿學習國外作家的文體及寫作方式,以外國文學為參照寫作,殘雪是此間之集大成者。
“張老師,我乾脆就在你這寫吧,哪裡不懂我方便跟您請教。”
“行啊。”張潔很痛快便答應下來,“當然可以了。”
江弦拎把椅子,在張潔桌對麵坐下。
他先對《棋王》的故事梗概進行總結。
這梗概是給周洋、馮沐以及各位領導看的,還要請周洋、馮沐和領導們發表意見。
經過張潔提醒的江弦,腦袋比之前靈光許多。
他儘量避開發燙的詞,將思辨與議論由“傷痕文學”中脫離,轉換成挖掘民族傳統文化土壤的角度,從棋道、生道等文化層麵去做解讀。
洋洋灑灑的梗概一揮而就。
抬頭望見張潔仍抱著腦袋頭疼,江弦也不打算像考試時第一個掀動卷紙的學生一樣,給她增添不必要的壓力。
掀開張空白格子紙,琢磨起《動物凶猛》的修改。
《動物凶猛》的故事發生於嗡嗡嗡年代,主角正值苦悶青春期。
[那個年代學生獲得空前的解放,不必學習後來那些注定要忘掉的無用的知識。
一切都無需爭取,我隻要等待,十八歲時自然會輪到我。]
主角“我”天生會開鎖,經常利用大家都不在家的時候,隨意到彆人家逛逛,但不偷東西。
直到有一天去到一姑娘(米蘭)的閨房,便被其深深吸引...
江弦定下開篇的口吻。
將中年的“我”在車站偶遇“她”,變為“病退”回城的知青“我”在車站偶遇“她”。
以經曆過下鄉生活的成熟口吻,回憶陽光燦爛的青春。
以及那個年少凶猛如動物的“我”,如何將那一切親手終結。
筆尖沙沙作響。
腦中虛幻的文字迅速於紙麵成形。
“江老師,伱怎麼在這啊。”招待所工作人員忽找上門,“樓下有你電話。”
“電話?”
江弦鋼筆一頓。
這年頭電話是稀罕物,個人家庭根本沒有,大的單位才有。
“誰會給我打電話?”
江弦詫異起身,打算下樓一探究竟。
張潔抬起頭,瞥見江弦稿紙上密密麻麻一片,“小江,我看一眼你寫的梗概。”
“沒問題,張老師。”滿頭霧水的江弦頭也不回便答應下來。
房門重新關上。
張潔取過桌對麵的稿紙。
房間裡一片靜謐,窗外流質般的光束在她麵前傾瀉。
那些筆觸過分用力,以至於入紙三分的文字,在冬日暖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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