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是亂得不能再亂,成千上萬的人都在說話。誰也不去注意那條臨時掛起來的大紅布標語。這標語大約掛了不少次,字紙都折得有些壞。喇叭裡放著一首又一首的語錄歌兒,唱得大家心更慌...”
......
“原來如此。”
掀動著腦海中浮現的書籍。
這一刻,江弦福至心靈。
知青、象棋。
《棋王》所講述的便是“棋呆子”知青王一生,四處尋找對手下象棋、拚象棋的故事。
在另一時空,這篇小說發表於80年代初,一經問世,便使其作者阿城在文壇中曝得大名。
更讓江弦興奮的是...
“《棋王》居然有足足一萬四千多字?這得吃多少頓餃子!”
給這貨樂得,就好比釣魚沒空軍!野生大黃魚!一稱五斤重!
快樂加倍!
長、中、短篇小說的界定比較模糊,通常以字數劃分,但字數並不是唯一因素。
短篇小說的字數,往往在幾千字至兩萬字之間,且出場人物少、情節簡單,像《傷痕》這種,短短4000字的小故事,算是最標準的短篇小說。
而《棋王》這種中短篇幅的,就模棱兩可,說它是短篇小說或是中篇小說,其實都行。
“得先好好策劃...”
是夜,院子裡靜靜悄悄,屋脊上,一隻黑貓躡手躡腳地走過。
江弦燙烙餅似得躺在床上,手裡揮舞個圓蒲扇,大腳丫子一挑一挑,又反複將《棋王》這篇小說看了幾遍。
主角王一生是個“怪”人。
王一生活的很簡單,在他眼中,人一生隻有兩件事最重要:吃飯,下棋。於是下鄉勞動的時候,彆人抱怨油水太少,他卻覺得這種生活很好。
王一生又有點擰巴,朋友找關係幫他報名比賽,他卻不參加了,說這樣子參加比賽,隻會讓人戳脊梁骨。
小說最後的**,是王一生得償所願,氣吞山河,九局連環,一人盲下九人,九人剩三人,三人剩一人。
棋呆子終成棋王。
“整篇小說時間線都在嗡嗡嗡時期內,沒有超出當下時代的內容,不需要再刪改。”
江弦是想當文化人,沒想做預言家。
“唯一的問題是:題材太敏感,稿子裡有太多嗡嗡嗡的事情。”
鮮為人知的是,《棋王》曾因寫了知青生活的陰暗麵,被當時的文學期刊翹楚《京城文學》退稿。
《京城文學》即《京城文藝》,50年代創刊,首任主編是老舍,嗡嗡嗡時期一度停刊,1971年複刊,是全國複刊最早的文學刊物,汪曾祺、楊沫、王濛、李陀、趙樹理...先後曾於其中任過職。
“寫出來被和諧了可怎麼辦?”一陣熟悉的陰影又籠罩在江弦的頭頂。
“我又不發起點!”
“再說《棋王》最後不還是成功發表了。”
實在不行,就向某牙醫老師學習,厚著臉皮,先把作品往大的、重量級的雜誌投,退稿了,就換一個稍微差點的繼續。
一大早爬了起來。
饒月梅要去上班,江珂要出去浪,江弦一人在家當留守青年。
他那單3天的短期勞務已經乾完,所以又恢複了“待業”狀態。
倒趟尿盆回來,饒月梅才剛準備出門,她扶著二八大杠,往門洞下走,不忘吩咐一嘴。
“江弦,在家把你和你妹衣服洗了。”
“得嘞。”
“放盆裡,使那涼水一泡,衣板一撮,完事好好涮幾遍,使勁擰乾,晾院裡頭,不等太陽落山就乾了...”饒月梅仔仔細細的給他講解怎麼洗衣服。
江弦今年已經二十五了,和每一個好大兒一樣,在他媽眼裡依舊是個不會洗衣服、不會掃地、不會淘米、不會刷碗...啥也不會的廢物。
甚至完事她還要檢查!
衣服泡盆裡,江弦拿起袋“熊貓”牌洗衣粉,嘩啦啦一倒,饒月梅聽著動靜似得,推著二八車又從門洞折返回來,滿眼肉疼。
“小祖宗!那洗衣粉是咱自己家的。”
“用少了不是洗不乾淨麼。”江弦犟著嘴,吭哧吭哧,滿臉苦逼的使著搓衣板。
奇了怪了!怎麼在家一乾活就腰酸背痛?
“要是有個洗衣機就好了。”這廝蹲地上,岔著大腿,做著美夢。
衣服一件件晾好,江弦才有時間寫作。
翻了半天抽屜,好不容易才湊出幾張適合寫作的格子紙。
格子顏色都不一樣,但江弦已然知足。
這年頭鬨紙荒。
供銷社紙、筆全賣沒的光景見過沒有?
國家紙張產量本就不多,外加上,去年冬天,首屆高考恢複,570萬考生走進期盼多年的考場,今年夏天,又有590萬考生參加招生考試。
不到一年,辦了兩季高考,一共1160萬考生,這得印多少卷子?聽說為了印高考試卷,原定印第五卷教員選集的紙都被大手一揮調了過去。
院外柳樹上知了此起彼伏的叫,窗外不時有槐花兒的風吹來,屋裡江弦的筆尖在稿紙上沙沙作響。
寫了幾頁紙,江弦放下筆,活動一下手指,關節已傳來陣陣乏困滋味。
在這沒有電腦,沒有鍵盤的時代,他開始理解王小波。
王小波和馬畫藤是同一時期的程序員,為了寫作方便,特立獨行的他,曾自己開發過一套輸入法。
“手寫比鍵盤慢太多了。”
作為一名小鎮做題家,江弦很清楚一筆一劃寫字的平均速度是多少。
1000字/小時。
最好的例子就是,他曾兩個半小時內斷斷續續手寫申論卷子大約兩千多字的內容,寫到最後,已經是手指近乎抽筋。
那滋味,學生時代也沒少經曆,抄課文、寫作文,每每寫到最後,已潦草到龍飛鳳舞,不成字形。
但“爬格子”不能那麼寫,手稿還要拿給編輯看,萬一成名了,這份手稿還得被扒出來,供人瞻仰,所以不僅要寫的好,還要有獨特的風格。
不過這風格也不能太獨特了,像錢鐘書的手稿密密麻麻黑乎乎一團,王安憶的手稿寫了塗、塗了寫、一塗一大片,福樓拜手稿像是漁網絲襪。
這些都是反麵教材,毫無名氣的他就不跟著學了。
當然了,也有值得他學習的典範。
老舍,手稿出了名的上品,編輯、排錄、校對直言:‘麵對這樣的稿子簡直是件幸事!’
還有路遙,在這個時代,一筆一劃手寫出百萬字長篇《平凡的世界》。
正文、廢稿、章綱...林林總總加起來,又何止百萬字呢?
真是嘔心瀝血。
將生命奉獻給了他所熱愛的寫作。
“接著碼吧。”
“我們的同誌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看到希望,要提高我們的勇氣...”
接下來的兩天,江弦都窩在家裡平淡寫作,一直到第3天,才掀起漣漪。
街道勞動服務站派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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