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王嬤嬤起了個大早,第一個來小姐房間,因為她昨天臨走時小姐還在看書,便擔心小姐看上一夜。
果不其然,小姐還真在看。
卻見女子發髻已拆,柔亮的頭發垂在身上,烏黑的發絲、火紅的婚衣,襯托女子膚白勝雪。
她半趴在桌上,左手支著自己小巧的下巴,右手指尖輕搭在書頁邊緣,半垂的濃密睫毛如同蝶翼,一動不動,似乎是睡了,但睫毛間的眸子,卻認真專注。
看見小姐改邪歸正、認真好學,王嬤嬤是打心眼裡的高興,但……也不能因為看書所以不睡覺啊!?
王嬤嬤輕聲道,“奴婢見過小姐。”
蘇明妝被問安聲驚醒,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天亮了。
王嬤嬤看著女子迷茫地看向窗子,忍不住低聲埋怨,“小姐,本領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您不能這般急於一時,快去睡吧。”
蘇明妝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看書頁,沉思片刻,又搖了搖頭,“不了,幫我準備濃茶,我再看會。”
王嬤嬤見小姐堅持,隻能先去泡濃茶。
天蒙蒙亮了,窗外有了鳥鳴聲,清新的空氣糅雜了晨露獨特的芳香,嗅上一下,便精神氣爽,比濃茶還有用。
蘇明妝乾脆起身,出了房門,在無人的院子裡靜靜走著,思緒又回到夢中——
夢裡,裴二夫人打了她,又被裴二老爺重罰,記恨在心,找機會報複。
某一天,便來了雁聲院,讓她接手一個鋪子。
她自是不願意,畢竟她在學士府被父母、兄嫂寵著,隻要吃喝玩樂,或與玉萱公主縱情享樂便可,何須她乾活?
而且她跋扈歸跋扈,可不傻,她和裴二夫人鬨得不可開交,裴二夫人這時候找她管鋪子,絕無好心!
她卻沒想到,拒絕打理國公府產業,正中對方下懷,裴二夫人直接把她關在國公府,禁止她外出,還每天換花樣地刁難她。
她不服,搬出娘家壓裴二夫人。
那裴二夫人更絕,不僅把母親找來,還把京城許多夫人們找來,讓眾人評理,問大家說:蘇家小姐費儘心機嫁入國公府,成為當家主母卻不管家務,總想出去玩耍,合不合理?
夫人們本就瞧不上她,便仗義執言說不合理,還用話語擠兌母親,說蘇府就教出這樣的女兒?多半是主母無能、家風不端。
母親理虧,難以反駁、無地自容,回家後便大病一場。
可以說,這一戰,她輸得徹徹底底。
後來,裴二夫人又來找她,給她兩條路:一條是接手鋪子。接手後,可以偶爾出門,一個月不能超過十次。
另一條便是不接手鋪子,但也不能出門。
還說,國公府沒條件養那無所事事的紈絝。
她隻能選擇前者。
就這樣,華麗麗地掉進了另一個大坑——那個鋪子,是個規模不小的酒樓,也是國公府最大的產業之一,隻是自從老掌櫃去世、兩位老廚子回家養老後,生意便一落千丈。
那麼,為何生意一直不好呢?
這就要從北燕國的製度說起了。
北燕律例規定,商人不得入仕、官員不得經商,禁止官商勾結。
但如果光靠官員的薪水,在不貪汙的情況下,又很難供養起一大家子,所以朝廷規定,官員們可以有私產。
這些私產可以是農莊、彆院,也可以是店鋪、手工作坊。
但官員們的私產不能親自打理,畢竟若自己上手,就與商人無二,隻能交給後宅正室主母打理。
這些正室主母,也都是名門閨秀,一者、不像商戶之女那樣從小學做生意;二者、閨秀們誰若沾了銅臭味,是要被眾人鄙夷,所以也沒人敢學;三者、畢竟主母們為女子,不能拋頭露麵;四者、女子有經商天賦的,少之又少。
所以官員們即便有私產,也很難發展起規模。
想發展起來,倒是有三條捷徑:第一、官員是貪官,利用產業洗一些銀子,或者暗中官商勾結;第二、主母擅長經營;第三、運氣好,有一個忠於主家又有經商天賦的掌櫃。
這三條占上一條,產業基本不會虧。
占上兩條,產業便能盈利賺銀子。
三條全占,便能暴富。
而安國公府,很不幸,一條都沒占!
首先,裴今宴為人清正,兩袖清風。
其次,裴老夫人身體孱弱,沒有經商天賦。
再次,安國公府的下人、鋪子裡的掌櫃,雇傭的都是從前隨老國公上戰場的傷殘舊部,或者舊部的家人,都是一群練武之人,不善經營。
一旁,傳來兩名女子小聲的談笑聲和腳步聲,當兩人看見在院子裡散步的小姐,嚇了一跳,急忙匆匆趕來。
“奴婢給小姐請安,小姐您怎麼起這麼早?”
“小姐,您該不會……還沒睡吧?”
兩人不是彆人,正是雅琴和雲舒。
蘇明妝柔和的聲音,難掩疲憊,“沒睡,不過彆擔心,我困了就去睡了。”
“……是,小姐,那小姐您用早膳嗎?奴婢去廚房給您取早膳。”雅琴道。
蘇明妝凝眉,看了一眼府內廚房的方向,心中卻有個預感,歎了口氣,“廚房搞不好,不會給我們準備早膳了,你們兩人先去看看,若是取不到飯菜,便直接出府買,銀子找王嬤嬤支。”
“是,小姐。”兩人轉身去辦事了。
正巧王嬤嬤端著濃茶過來,
蘇明妝接了熱茶,道,“嬤嬤,今天你安排人手,把我們小廚房收拾出來,最遲晚膳時必須要能開火。”
“奴婢這就去辦。”經曆了昨天的事,王嬤嬤當然知曉問題的緊迫性,立刻放下托盤,安排去了。
三人離開,
蘇明妝卻沒回房間,而是捧著溫熱的茶碗,繼續站在簷下,看著安靜溫馨的小院子,思緒又飄了出去——
夢中,自從裴二夫人找眾人評理,讓母親難堪後,母親回府大病一場,因為意識到女兒怕是真被她養廢了。
父親和母親並非不分黑白的渾人,否則蘇家也不能聲名顯赫,嫡兄、庶兄也不會這般前途無量。
他們這麼嬌慣她,一來是因為老來得女,二來是因為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哪怕父親姨娘生的,也都是兒子。
過分的愛憐,蒙蔽了他們頭腦,也摧毀他們理智,所以一再放任她,最終讓她成為京城最聲名狼藉的女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