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童哪敢讓堂堂國公夫人煎藥?
但夫人要求,師父又忙著和國公爺說話,沒人幫他做主,便隻能被迫同意了。
一刻鐘後。
翁郎中安慰道,“將軍也彆太憂慮,老夫人是心病,隻要不受刺激,慢慢養著,再尋一些好藥材,定會養好。”
裴今宴麵無表情地垂下眼,令人不寒而栗,濃密睫毛蓋住的幽深黑瞳,裡麵殺意洶湧。
話剛說完,翁郎中就後悔了——不受刺激?怎麼能不受刺激?京城誰人不知,國公爺被迫迎娶學士府那被慣壞的驕縱女子?
昨天晚上婆娘還一邊縫補一邊聊天,說如果她是裴老夫人,文武雙全的兒子一生幸福被毀,氣也要氣死。
翁郎中自知說錯了話,尷尬地輕咳一聲,“咳……要不然……將軍進去陪陪老夫人,在下去瞧瞧藥煎得怎麼樣。在下那弟子,最是喜歡偷懶。”
裴今宴收回思緒,眸中的殺意也淡了淡,“郎中受累了。”
“不敢,不敢。”
翁郎中急匆匆跑到院子角落,那個搭起來專門煎藥的小屋。
卻見他的弟子白芷,此時正手足無措地站在火爐旁邊,蒲葵扇被紅裙女子搶了去,
那女子坐在爐旁,神情認真、手腳笨拙地扇著爐火。
藥童都快急哭,“師父您可算回來了,這位……這位是國公夫人,非搶我的活兒,要親自給老夫人煎藥。”
翁郎中嚇了一跳。
再看去,卻見女子毫無形象地坐著小凳,白嫩的脖子伸得老長,明眸大睜,一眨不眨地盯著爐內火苗,小心翼翼地扇蒲扇。
女子的發髻應是匆忙挽起,此時略有散亂,幾縷半長的發絲垂下,搭在頸間,被一陣一陣火風吹起。
飛起的烏發,將女子本就瓷白的皮膚,襯得好似軟嫩豆腐,也襯得女子精致側顏嬌若芙蓉。
女子峨眉緊皺,還緊張地咬著唇,紅粉色的唇,硬是讓她咬得發白。
知道的,知曉這是在煎藥。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一絲不苟煉什麼仙丹。
翁郎中心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京城雙珠”,那個嬌慣跋扈、不講道理的學士之女?
在他想象裡,那女子定容貌粗俗不堪、神色戾氣,但眼前的女子,專注柔美,和他想象正好相反。
翁郎中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這位是國公夫人?”
白芷連連點頭,“是!她自己說的。”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翁郎中肯定揍白芷腦袋,他不敢耽擱,俯身上前,“請問,您是國公夫人?”
蘇明妝依舊死死盯著火光,“抱歉,我知道搶了你們的工作,但我有我的苦衷,萬不要和我搶!就讓我把藥煎完,求你們了!”
翁郎中驚愕——有苦衷?必須要煎藥?難道真是國公夫人把老夫人氣病?
卻在這時,身後一陣腳步聲。
翁郎中師徒轉頭看去,發現是裴將軍,急忙解釋道,“將軍是這樣,剛剛夫人得知老夫人病情,所以想親自為老夫人煎藥,以儘孝心。”
既是為徒弟解釋,也算是為國公夫人說一些好話,畢竟拋開從前耳聞,他對這位國公夫人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
裴今宴冷眸,盯著蒼白麵色、額間緩緩流下冷汗的女子,“你想將功贖罪?”
蘇明妝緊張地咬了咬唇,小心扇著風,“……如果可以的話。”
“哈,”裴今宴如聽到天大笑話般恥笑,“蘇明妝,你覺得可以嗎?先汙蔑他人清白、再以親人相威脅,達成卑鄙無恥目的,然後再伏低做小幾天,煎上幾次藥,就能將功贖罪?就能讓人原諒你的下作手段?那我可不可以先屠你蘇家滿門,再去負荊請罪?”
翁郎中嚇了一跳,“噓!小聲!將軍慎言!話不能這麼說啊!”
蘇明妝愣了愣,隨後便明白過來,裴將軍是誤會她了——她說“將功贖罪”,指的是今天老夫人犯病,並沒指望他們徹底原諒她、接受她。
而且她也不奢望他們接納,隻要彆太記恨、一年後讓她順利和離就行。
當然,她自知自己罪大惡極,會儘全力補償。
翁郎中與國公府有幾十年的交情,與老國公也是好友,自然不想看仕途正盛的裴今宴,得罪權豪勢要的蘇家,
哪怕真要敵對,也得養精蓄銳,待國公府勢力穩固,再與蘇家翻臉。
翁郎中擔心裴今宴年輕氣盛,乾脆一把拉住其手腕,將他往屋子裡拖。
然而,彆看裴今宴看似身形消瘦,實際上官袍之下肌肉發達,豈是一個老頭郎中能拉得動?
翁郎中無奈,低聲勸道,“將軍你隨我來,我再和你說說老夫人的病情。”
一邊說著,一邊暗暗握了握男子手腕。
最後,裴今宴還是跟著郎中走了。
兩人一走,蘇明妝便身子一軟,後背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白芷上前,小聲道,“夫人,還是讓小人來煎藥吧?”
蘇明妝搖頭。
白芷拗不過,也隻能在旁陪著。
蘇明妝坐在小凳上,一邊小心伺候著火候,一邊暗暗鬆了口氣——看來危機解除了,裴今宴不會卸她關節……最起碼今天不會卸。
裴今宴也應該問過知春院下人,敬茶儀式的情況。
提起敬茶儀式,她的思緒不自覺飄遠——夢裡,她大鬨敬茶儀式後,老夫人吐血。
但今天,她沒鬨敬茶儀式,為什麼老夫人也吐血?
看來有些事,並不是她想的那樣,就好像裴今宴沒與她一同參加敬茶儀式的原因。
在夢中,她以為裴今宴厭惡她,所以故意不請婚假,不陪她回門(當時,她還因此鬨過),但現在轉念一想,也許沒這麼簡單。
裴今宴厭惡她是肯定,無需質疑。
但沒請婚假,也許確實是因為公事繁忙,事業心重。
深夜裴今宴到雁聲院找她時,還穿著官袍,說明剛從衙上回來;身上沒有酒氣,說明並未應酬,而是一直在忙公事。
而且,就算裴今宴厭惡她,不陪她回門,也不能連敬茶儀式都不參加吧?
畢竟敬的是老夫人,不給自己母親敬茶,也出不了什麼氣。
殿前司那麼忙嗎?
夢裡,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大事?
突然,蘇明妝生生一怔——等等,她在胡思亂想什麼?人家忙不忙與她何乾?她隻要伏低做小地過完一年,儘量彆得罪老夫人和裴今宴,順利和離就好了。
隻要和離,她就又能做回從前無憂無慮的蘇家小姐了。
想到明天能回家看見爹娘,蘇明妝心情也好了起來。
……
清晨。
哪怕一夜沒怎麼睡,蘇明妝還是起了個大早,精神飽滿的梳妝打扮,“雅琴,你昨天不是要給我梳牡丹髻嗎?今天梳吧,用上那套粉水晶琉璃頭麵,還有紅色絹花。”
想了想,又補充道,“再配兩條紅色絲帶,口脂也要最紅的。”
眾人懵了——不是,今日國公爺不陪小姐回門,小姐為什麼還這麼高興?
蘇明妝當然高興了,能見父母嘛。
不過盛裝打扮的原因,倒與心情無關,而是儘量模仿出嫁前的狀態,不讓二老擔心。
夢中,因為她的任性妄為,把母親氣死,害了父親的仕途。
如今,她絕不會那樣,
她會儘全力、哪怕拚上性命,也要好好孝敬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