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安國公府大婚儀式的喧囂仍在延續。
新房內,朱帷綺帳,
龍鳳紅燭高燒,牆上的大紅喜字龍飛鳳舞。
雕花的紅漆木床上,錦衾繡被堆疊,綾羅綢緞交錯,璀璨明珠點綴其間,熠熠生輝。
案幾上擺放著成雙成對的如意擺件,玲瓏剔透,精美絕倫。
然而,這滿室的喜慶嫣紅,卻難以掩蓋當下氣氛的尷尬與凝滯。
因為所有人都知這婚事是怎麼來的——兩個月前,蘇明妝被年輕俊美的安國公所救,春心萌動,想以身相許,卻慘被拒絕。
蘇小姐乃蘇學士的老來得女,掌上明珠一般地養大,加之容貌美豔,所以自幼養出了驕縱的脾氣,如何能接受被拒絕的現實?
有人給蘇小姐出了餿主意,讓其誣陷安國公輕薄,蘇學士信以為真,不顧同僚臉麵,跑到安國公府評理,還說如果安國公不對女兒負責,就要找皇上主持公道。
年輕有為、潔身自好,素來在意名聲的安國公,就這般名聲掃地,成為朝堂上下的笑柄,全京城公認的流氓!
而身體一向不好的老國公夫人,則是被氣得舊疾複發,吐血數日。
老夫人怕耽擱了剛襲位的安國公前程,隻能逼著兒子迎娶了蘇明妝。
今日,便是大婚日。
眾人心裡想著——嗬嗬,強買強賣,人家安國公府能待蘇小姐好,就怪了!好好的官家小姐,長得也不錯,怎麼就非逼著人家娶?白瞎了這出身,掉價!
哪怕是蘇小姐的陪嫁丫鬟,也是連連搖頭,不知自家小姐被誰下了降頭,怎麼就非安國公不嫁。
婚床上。
蓋著紅蓋頭,坐在床上偷偷打瞌睡的女子,突然一個激靈,猛然驚醒。
丫鬟雅琴急忙關切道,“小姐,您怎麼了?”
另一丫鬟雲舒也俯身,小心翼翼服侍著。
無人發現,精美刺繡的紅蓋頭下,年輕女子美豔麵龐已滿是細細汗珠,汗水之多,幾乎要花了濃厚的新娘妝。
女子婚衣之內,身上也滿是冷汗,冰涼又黏膩,好似剛被驚嚇了一般!
……確實被驚嚇了。
剛剛她好像做了個夢,又好像已經過完了一生。
夢中,她容貌美豔、驕縱任性,因為被年輕俊美的安國公救下,便死活要嫁給人家,甚至不惜編排自己被安國公輕薄。
後來,她如願出嫁,但整整三年,安國公沒碰她一下。
為了報複安國公,她給其戴綠帽子、與風流的錦王偷情。東窗事發後,安國公並未動怒,隻是平靜地提出和離。
和離後,她聲名狼藉,被京城官家夫人們排擠,而她為了報複這些女人,主動勾引她們的夫君,最後徹底淪為京城蕩婦,得了花柳病而死,結束了荒唐的一生。
書裡曾給她一句評語: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
反觀安國公,他與英姿颯爽的將門女子顧翎羽興趣相投、惺惺相惜,兩人還共同出征,成婚後也是夫唱婦隨,羨煞眾人。
顧翎羽的名聲有多好,她的名聲就有多臭。
顧翎羽和安國公的婚姻多美滿,她與安國公的婚姻便多諷刺。
“小姐,不能碰蓋頭,要等國公爺回來,行完儀式才能掀!”雲舒急忙抓住自家小姐要扯蓋頭的手。
周圍國公府的下人們紛紛投去鄙夷的眼神——嗬嗬,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家閨秀、學士之女?不僅恩將仇報、造謠救命恩人,還不顧男子的抵觸,非要嫁過來,好像嫁不出去一般。
也是,這般驕縱任性,誰家腦子正常的公子哥會喜歡?搞不好就是嫁不出去,所以才賴上他們國公爺。
國公爺四歲習字、五歲習武,十一歲跟著老國公上了戰場,十四歲便率百人隊伍立功,十八歲襲得爵位,連皇上都大加讚賞,經常將國公爺召入宮中談話。
國公爺的容貌也是百裡挑一的出眾,京城多少閨秀芳心暗許,是權貴夫人們最理想的乘龍快婿,誰能想到這般才貌雙全的人中龍鳳,最後竟被“京城雙珠(豬)”之一的蘇明妝,陷害設計?
國公爺一輩子幸福,怕是就這麼毀了。
下人們越想越為自家國公爺抱不平,甚至直接對蘇小姐翻白眼。
好在蘇小姐蓋著紅蓋頭,並未看見,但蘇小姐的陪嫁丫鬟看見了,狠狠瞪了回去。
雙方人,勢同水火。
雅琴拿來了茶,“小姐的手好冷,喝一杯熱茶暖暖身吧?”
茶杯還沒遞到女子手上,國公府的劉嬤嬤便陰陽怪氣道,“雅琴姑娘難道不知,新娘坐床期間不能吃喝?這基本的規矩,你們學士府難道都不懂?”
學士府的陪嫁王嬤嬤怒斥,“我們學士府乃文臣之首,怎麼會不懂規矩?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小姐明顯身體不適,若一會病倒,你們能負責?你們安國公府的下人,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嗎?”
“你……”
“彆說了,我不口渴,”見兩邊下人要吵起來,蘇明妝急忙阻攔,“王嬤嬤,我沒事,不用擔心。”
隻是聲音依舊虛弱,語調帶著顫抖。
王嬤嬤眼圈都紅了,“小姐身體不舒服,奴婢怎麼不擔心?小姐您彆管她們,哪裡不舒服趕緊說出來,否則有個閃失,奴婢擔當不起。”
這話,明著是對蘇小姐說,暗著是點國公府的下人。
國公府下人們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吭聲。
雅琴柔聲勸著,“小姐,喝一口吧,就喝一口。”
蘇明妝掙紮片刻,最後接了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當溫熱香茗入口,隨著吞咽,熱度蔓延全身,她才終於從可怕的“回憶”裡得到喘息。
……回憶的懊惱,還曆曆在目。
那種被捉奸、忍著惡心與不同男子苟合,得了花柳病全身潰爛、周身奇癢氣味難聞,以及眾叛親離、被世人唾棄的感覺……好可怕。
她不想變成那樣!
她不想在任性荒誕過完一生,她想好好的,像顧翎羽那樣找到相愛的男子,有家人圍繞,在世人讚譽中,充實又幸福地生活。
想到這,蘇明妝將剩下的茶,一飲而儘——好像還不算太晚,她雖然造謠、逼迫裴今宴娶她,但現在裴老夫人還沒被她氣死,她也沒繼續敗壞裴今宴的名聲,更沒和錦王偷情,所以……她現在的名聲驕縱歸驕縱,還不是蕩婦。
來得及……一切還來得及……
卻在這時,門外一陣嘈雜,緊接著門被推開,喜娘那故作喜悅的語調充斥了新房,“新郎來洞房啦!一進洞房把門跨,聽我說個吉祥話。雙雙親人同到老,兒孫滿堂一大壩!”
蘇明妝身子毫無防備地狠狠一抖,她頭上蓋著紅蓋頭,看不見房間裡的一切,但腦海中卻浮現出男子清俊冷然的一張臉,以及寒若冰潭的一雙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