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衍從容道:“您既是夫人的長輩,理應給您,晚輩另外也有事相托,夫人在金陵,還請您保護她的人身安全。”
說著,他將自己外衣上的錢袋子卸下,與信一並遞交。
謝歡見他真誠,這才勉強收下,“嗯。”
然而,裴如衍這一番托付,在國公府的護衛聽來,就有些刺耳了,仿佛是嫌棄他們五十個護衛保護不了少夫人似的。
謝歡將信塞進懷裡,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交給裴如衍,“她給你的。”
裴如衍接過,捂緊信封,“多謝。”
謝歡沒再跟他客套,貨物驗收完,鏢師們一起將東西搬運進府,隨後連夜出城,不帶歇腳的。
直到一行人離開,謝霖才忍不住問,“表兄,那誰啊?”
“夫人的一個長輩。”裴如衍道。
謝霖扯扯嘴角,“難怪,跟刺頭似的,一看就知道,你跟嫂嫂很慣著他。”
裴如衍惆悵一歎,“算不上,但……他是個淒苦的人。”
謝霖沒看出來,“他哪裡淒苦?”
裴如衍看向謝霖,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似與之共情,“壯誌難酬,愛而不得,孤苦漂泊,哪一點不算淒苦呢?”
謝霖愣住,實在沒想到那看似瀟灑不羈之人竟這樣慘,或許瀟灑隻是保護色?
他張張嘴,終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裴如衍沒有要跟謝霖再多言的意思,催促他回去睡覺,自己則回房看信了。
這讓謝霖很生氣,這算起來,表兄都收幾封家書了,怎的他一封沒有?哎!
信中所寫,是央央從家到金陵發生的一些事,一是保平安,二是問他是否平安。
最後還有一句,“你不要生氣哦,我很好。”
他目光落在這句囑咐上,好像他是什麼很會生氣的人一樣,真是又好笑又好氣。
裴如衍低笑一聲,搖搖頭,將信折好,原路放回信封裡,放到書桌的抽屜裡收著。
桌上還躺著幾張染了墨漬的白紙,方才趕著給央央寫信,實在心急了些,不僅將墨漬滴在了桌上,有些內容還漏寫了。
不過,因今夜突如其來的物資,也讓他暫時打消了去金陵的想法。
至少央央現在很安全,他冷靜了些,這幾日還是先把手頭上的事處理好。
京城。
李成傷得很重,謝玄十分好心往牢裡送了些好藥,養了這幾日,至少是勉強能走路了。
既然是罪犯,也沒有徹底養好傷才能上路的說法。
大清早的,一批流放的犯人就準備從京城出發,其中也有李成,他雙手拷著,腳上拴著鐵鏈,整個人因傷佝僂著,走路亦是一瘸一拐。
李丞相嫌丟人,不可能來送,但派管家來了,還送來一句話——
“四公子,相爺讓您今後保重身體,小心行事,做任何事前,先想想六公子和馬姨娘。”
冷血,無情。
李成一直知道父親是這樣的人,可他無力反抗,臉色灰敗,聞言苦笑一聲,“知道了。”
明明心裡不想讓姨娘和弟弟來相送,可是轉頭看著彆的犯人有親人相送,自己回身,卻是一片虛無,心中仍然會失望。
此生,怕是再難見親人一麵了,今日也未曾見到最後一麵。
看著管家要離開,李成出聲,“等等,看在往日相處的情分上,勞煩您幫我為姨娘和弟弟帶句話。”
管家歎一聲,心軟點頭,聽李成道——
“讓他們好好生活,阿弟受我連累,五年不能科舉,但他年紀尚輕,又天生聰慧,切勿放棄自己,將來必能出人頭地,也不必想著我,阿弟涉世不深,為人處世太過良善,但有時候還是要自私些才能好過,如父親那般沒什麼不好,若有一日……”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倘若有一日大廈將傾,阿弟必要及時抽身,不可存有扶大廈之心,阿弟,要歲歲平安,哥哥才能放心。”
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已經在催促。
管家記下了這段話,雖有些大逆不道,但也不是全無道理,堂堂丞相之子成了流放犯,李氏全族五年不得科舉……管家不由心中唏噓。
踏上流放之路的李成,沒了往昔的屬於世家子弟的光環,他一步步踏上前往北地的路。
走得慢了,還要遭官差打罵。
這也說明了,李家是真的沒替他打點,巴不得與他撇清乾係。
李成隻能在官差背過身體去時,狠狠瞪一眼。
但他有今日,能怨得了誰,怨父親嗎?還是怨馬年?
反倒是阿弟無辜受累不能科舉,是該怨他的,是他的一時貪念……他後悔至極。
此時的北地,風中帶刺似的,刮得裴徹睜不開眼。
站在草原與城鎮郊區的邊際線上,與同軍營的兄弟值守站崗。
裴徹手裡還拿著一個比臉大的饢,啃著,眼裡是無欲無求的平靜,耳邊是幾個兄弟在聊天。
“今兒又一批家書到了,裴徹,你不去看看嗎?”
裴徹專心啃著餅,後知後覺聽見,“等會去吧。”
但不知為何,同營的兄弟看他的眼神,似有些怪異,一副想說什麼不敢說的樣子。
對方也是京城官宦子弟,隻是沒有國公府這般顯赫門第,理應是有家書的。
這眼神讓裴徹捉摸不透,“你咋?說話。”
對方眼神飄忽不定,撓撓頭,有點尷尬,“我家中寄信來了,還給我講了些京城趣事,你當真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