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覺得是如此。
畢竟上次還拿不出錢,他那些手下可是說他貧苦出身的,家中還有久病老母,又怎麼可能在一月之內籌到一百多兩?
這個問題還蠻嚴重的。
上次見,虞綿綿覺得這個總旗看著挺正派的,沒想到啊沒想到。
手上的這袋子銀錢,突然就沉重起來了。
要不要舉報呢?
她愁著臉,拿著銀子出了門。
*
周絕期從侯府離去,直接去了京機司。
在京機司外,碰見了魂不守舍的裴徹。
想到陳武的交代,他走上前打招呼,“裴百戶。”
裴徹回過神,冷淡地點頭,轉身就要進司裡。
周絕期喊住他,“裴百戶,這段時日,我那些手下或有得罪你,我已經讓他們給你賠罪,給你兄嫂賠罪,你兄嫂也接受了道歉,我們能否握手言和?”
聽到“兄嫂”二字,裴徹的腳步才停下,轉頭思量片刻,“嗯”了一聲。
周絕期見狀,冷峻的臉上強行扯出一抹笑,暗自鬆口氣,“既如此,往後我們就是朋友,有難同當。”
裴徹眼中劃過疑色,自打進京機司以來,周絕期都沒有主動和他打過交道。
今日這般,怪怪的。
眼下周絕期伸出手,兩人莫名其妙地就握上了。
正此時,周絕期的幾個下屬從京機司內走出,看見這場麵,差點沒驚掉大牙。
麵對一臉驚駭的下屬們,周絕期若無其事,“怎麼了。”
下屬們紛紛收回眼色,顧左右而言他,“老大,周韜病了。”
周絕期皺眉,“之前不是好好的。”
下屬也奇怪著,“自打上回從寧國公府回來,總是魂不守舍的,就跟沾上什麼不乾淨東西似的,今日更是直接告假了。”
“他以前從不告假的,這次可能病得厲害了。”
這樣的說辭,引得裴徹麵色都冷了下來。
生病就生病,扯上國公府乾什麼。
難不成還是國公府害了他!真是離譜!
周絕期也同樣想,製止道:“不要胡亂瞎說,在國公府,我們一口水都沒喝。”
生病和國公府能有什麼關係。
周絕期是好意,聽在裴徹耳裡,又不太得勁了。
裴徹皺眉,“周總旗是暗指我公府沒有待客之道?連口水都沒喝上?”
周絕期唇線繃緊,“百戶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下屬們感覺這氣氛不對了,麵麵相覷,都不想再觸怒這位公府少爺,否則最後賠禮道歉的還是他們。
為首的向周絕期開口,“老大,我們準備去探望周韜,他在京城無親無故,家裡照顧的人也沒有,您要一起去嗎?”
周絕期想了想,點點頭。
幾人當即要走,裴徹厲聲道:“等等,我也去。”
他倒要看看,什麼病,能扯上國公府。
眾人一僵,沒想到他會跟上,鬨得大家都沒了往日歡樂,一行人一路無言。
周絕期還是沒忘陳武之言,既然要掌握裴徹動向,還是得和裴徹處好關係。
思忖片刻後,主動開口,“其實周韜在京城,也不算無親無故。”
此言一出,下屬們紛紛想起周韜之前說過的話。
這才想起,周韜和裴徹是有親戚關係的。
裴徹是周韜的堂妹夫。
額,裴徹知道嗎?
幾道目光隱晦地落在裴徹身上,似探究。
裴徹感覺到,眉頭再次蹙起,“怎麼?”
幾人紛紛搖頭,記得周韜說過,厭惡改嫁的堂妹母女,也不屑得有這門親戚。
也就不多生事端了。
可周絕期沒這麼想,抱著要和裴徹打好交道的想法,道:“周韜是揚州周家人,算起來,是你的夫人的遠房兄長。”
“什麼?”裴徹始料未及。
周絕期也不意外,“遠方堂兄,到底是隔了一層的,或許連你夫人都不認得他了。”
裴徹聽聞,驚詫之下,又覺得可笑。
什麼隔了一層,就根本沒任何關係。
上回和沈妙儀去揚州,沈妙儀隻去了柳家,沒有去周家,可見在她心裡,嫌棄周家門第低,早想和周家一刀兩斷。
現在,她知道自己不是周家親生,更彆提有多開心了。
但,她小時候的的確確是在周家長大的。
周家能養出沈妙儀這樣的壞種,估計那周韜也不是什麼好鳥。
一行人到了周韜的小宅。
小宅簡樸,隻有一個負責照顧起居的老嫗,在院子裡漿洗衣物。
老嫗看見一行京機衛,不敢怠慢,當即將人迎了進去,然後去敲周韜房門。
周韜開門時,衣物完整,但在看見一行人時,麵上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扭頭朝屋裡看了眼。
這一絲慌亂逃不過周絕期的眼睛,在京機司就職這麼多年,刑訊逼供都有了經驗,很能捕捉細節。
周絕期沒多話,但其他幾個和周韜玩得好的下屬卻擁了上去,一人一嘴。
“周韜,你不是病了嗎,怎麼不在床上休息?”
“看這臉色,該不是裝的病吧,你小子就想休息吧!”
周韜哪裡敢承認,“沒有,確實是病了,現在好些了。”
其他人又催促他回房裡休息。
周韜卻走出來,將房門關緊,讓大家在院子裡落座。
裴徹就像個邊緣人物,淡淡地觀察著,看出周韜有鬼,卻不在意,畢竟人家裝病跟他沒關係。
隻要不將亂七八糟的病,跟國公府扯上關係就行。
見周韜無礙,他也不想坐了。
奈何今天周韜對他的態度還行,還給他泡了杯茶,遞到他眼前,“百戶請喝茶。”
真是怪了,不僅周絕期的態度變了,連這些手下人態度也都轉變了。
裴徹都怕他下毒,畢竟在座的這些人,背後都會說他壞話,說他是因背景才能升任百戶。
裴徹冷淡點頭,“多謝。”沒喝茶,就將杯子放下。
此時,和周韜關係最好的兄弟,好奇道:“周韜,你總看你屋乾什麼,我來你家多回,你今天最奇怪了,恨不得將房門鎖起來,你是在哪兒發橫財了,把寶貝放屋裡了?”
周韜笑一僵,“胡說什麼,咳咳。”
好兄弟才不管,鬨著玩似的,起身就要衝進房裡,“我去看看。”
“你彆!”周韜趕緊追上去。
緊張的模樣,讓眾人都起了疑,紛紛跟了上去。
周韜根本攔不住,幾個人衝了進去。
外頭,隻剩下裴徹和周絕期坐著,相顧無言。
直到大家走出來時,臉上都興奮極了,像是發現大秘密。
周韜再次將門關上,尷尬著麵,“你們彆亂說。”
裴徹和周絕期還不知何事,隻聽一人小聲道——
“老大,周韜今天根本沒病,他屋裡還藏著女人呢,躲在櫃子裡,粉色的裙角被櫃門夾住了。”
“不曉得哪家姑娘,跑到家裡來了,當然是得藏著了,不敢給我們看見。”
竟是藏起嬌來了。
裴徹眼底閃過厭惡,果然,能養出沈妙儀的周家,養出的周韜也好不到哪裡去。
除了裴徹麵色不善以外,還有周絕期。
聽聞後,周絕期便擰起眉,“周韜。”
周韜低著頭,無從辯解,正想著如何跟老大保證下次不隨意告假,卻聽他義正言辭地道——
“你在京中沒有父母親眷,孤獨在所難免,若能早日能娶妻,安定下來,也是好事。”
隨即話鋒一轉,嚴厲正經,“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將姑娘家的名聲置於何地?若兩情相悅,就該三媒六聘,兄弟們等著喝你的喜酒。”
周絕期說完,又警告地看向調侃的手下,“今日之事,不許亂說。”
眾人收起笑臉,不敢多說。
唯有裴徹麵上閃過意外,眉峰一挑。
周絕期不想久留,起身帶著一眾人離去,裴徹出門後便與之分道。
*
國公府內。
沈桑寧正在準備三日後的行囊,皇家狩獵會住在皇家的山莊,一共三天。
一邊清點著物件,府中管家又將家裡賬本送來了。
她掌管中饋的第一件事,先把府中近段日子的賬給對了。
前世接管中饋的時候,府裡已經虧空得不行,倒不是因為虞氏能力不行,而是因為府中男人們死的死,剩下的都是愛搞事的。
尤其像裴家這樣的大家族,要管的可不止是嫡係,還有那些旁支的子弟。
因為旁支惹了事,最後抗事的是國公府。
那會兒,裴如衍死了,虞氏傷心到無心管家,寧國公身子也每況愈下,日日咳血,族中都開始擔憂,人心一亂,就頻頻出亂子。
比如有人怕沒出路,想去買官,被人抓住把柄。
有人用公府餘威,在外仗勢欺人,被政敵彈劾。
老國公、現寧國公、裴如衍管事的時候,也沒見族裡事那麼多。
然而沒了主事人,全都開始找事,出了事又要國公府出錢擺平,沒多久就鬨虧空了。
也有族人想趁機取代,打主意試圖說服寧國公,過繼旁支嫡子為世子。
寧國公本來就快不行了,差點被直接氣死。
死前,向同樣快駕崩的老皇帝請旨,讓次子裴徹為世子。
國公府必須要有個能擔起大任的男人,否則不僅壓不住政敵,也振不住自家人。
沈桑寧的思緒回籠,看著眼前賬本,眼下公府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銀錢上不會有大漏洞,但開源節流還是該趁早。
公府名下的產業,也必須經營得更好,製造更多收入才行。
以及,那些趁火打劫的族人,她可是一個個都記著名呢!
今生,有了裴如衍相伴,她應該能做的比上一世更好。
沈桑寧正抱著賬本,準備大乾一場。
“表嫂!”虞綿綿的聲音由遠及近。
玉翡都攔不住。
虞綿綿衝進來的,還一邊說著,“你攔我乾嘛,表嫂還能不見我嗎,你再這樣見外,小心我和姑母、表哥、表嫂告狀。”
告狀都理直氣壯的。
沈桑寧憋不住勾起唇角,給玉翡使了眼色,讓其退下。
不過須臾,虞綿綿已經走到眼前了,“表嫂,我跟你說個事,你還記得上回欠我一百多兩的周總旗嗎,他竟然還我錢了!”
兩人站在庭院裡,還沒坐下,虞綿綿已經一股腦都說出來了。
“然後呢?”沈桑寧不解她的意圖。
虞綿綿小心翼翼地,“你看。”
她將鼓囊囊的錢袋子拿出來,“一個小總旗,你說他哪來這麼多錢?”
沈桑寧一陣無奈,“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還錢麼,還了不就好了。
哪有這麼多閒工夫瞎扯淡。
“我是說,”虞綿綿聲音壓低,“萬一他貪汙來的怎麼辦?”
沈桑寧認真道:“沒有證據,不能瞎說。”
虞綿綿搖頭,“不是瞎說,這錢袋子不就是證據?”
“那你怎麼不拿著這個證據,同你爹告狀去,你來找我,不就是心裡也糾結嗎?”沈桑寧看破,也說破。
看著虞綿綿陷入迷茫,她笑著道:“還有,人家說不準是籌了很久借來的錢呢?不知真相時,不要亂猜測,也是一種禮貌。”
虞綿綿茫然的臉上閃過讚同,雖然不想承認,但每次聽表嫂說話,都有種直擊靈魂的正義感。
於是點點頭,“好吧,那這事,表嫂你不要告訴彆人哦。”
不然就是傳播謠言了。
沈桑寧看著她,就像個小孩子似的,“嗯,不告訴彆人。”
此時,裴如衍從外歸來,剛巧聽到最後一句,漫不經心地問,“什麼不告訴彆人?”
虞綿綿趕忙將錢袋子背到身後,“沒什麼。”
可惜,動作再快,裴如衍也看見了。
他掩去眸中深意,“表妹怎麼在這裡?”
他剛問出口,沈桑寧就感覺到虞綿綿的貼近,虞綿綿直接挽上她的手腕,說道——
“我有小秘密和表嫂說。”
沈桑寧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可以將理直氣壯和心虛的語氣,合二為一的。
她笑了笑,配合地點點頭。
裴如衍的目光落在兩人手腕處,勾起一抹笑,“夫人怎麼還和彆人有小秘密了。”
虞綿綿一聽,不樂意了,“表哥,我怎麼成彆人了。”
他反問,“你不是,難不成我是?”
這吃味的語氣,沈桑寧聽出來了。
但她無法判斷,是真吃味,還是在逗“小孩”玩呢。
沈桑寧歎道:“你們彆鬨。”
此時,裴如衍將視線轉到她身上,伸手替她將碎發拂開,“夫人,什麼小秘密?”
虞綿綿拉扯,“表嫂,你不許說。”
裴如衍意味不明地笑笑,“嗯,等表妹走了,夫人單獨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