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彬有時候感覺這個世界挺草蛋的,朱涵的來信不但講了戴召的遭遇,還欣喜告訴他,在新的一期U19國家隊集訓名單上有他的名字,不但有他,遼省天倫的麥益也入選了。
他們將代表國家參加U19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小組賽。
沈彬知道陳韜並沒有接到足協的通知,要說是因為陳韜年齡問題,那就扯淡了,陳韜比自己大兩歲,他是遼省天倫除自己之外年齡最小的球員,正是明年世青賽適齡球員,而朱涵今年已經十九周歲了,按國際足聯規定,明年他就二十歲了,明顯屬於超齡球員,麥益還比朱涵還大一歲,這些東西騙得了外人,絕對騙不了一起生活在一起的小夥伴。
而主教練正是帶過自己的高海洋,這次挑選隊友不知道是高浩洋自己的主意還是足協拿的主意,就憑中國足協的尿性,大概率是足協的主意,拔苗助長、自欺欺人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這個結果令沈彬沮喪,在遼沈天倫隊中,自己和陳韜、戴召三人的能力明顯高出其他人一大截。
但結果卻是這樣荒唐可笑。
想起這些,戴召那大大咧咧的形象又浮現在自己眼前,一想起戴召在工地上汗流浹背地搬磚,就令自己心中像壓了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們父子麵對的首要問題是怎麼把欠款還上。
他們前後共借了53萬,張帆父母2萬,啟蒙教練葛家洋2萬,高海洋教練5萬,李夢父母5萬,戴召30萬,其他親戚鄰居合起來9萬多。
在醫院時,父子倆隻想著如何能渡過難關,並沒有為將來做太多的打算,可現在,這筆沉重的負債幾乎快要把父親壓垮了。
父親不但每天準時準點到療養所修剪花草,還在下班後在小鎮上給富裕的家庭庭院打零工。
想起自己由於交不起培養費被龍江佳佳隊清退,想起重傷後被遼省天倫無情地拋棄,想起阿賈克斯在得不到國內企業的廣告後對自己的不聞不問,還想起那些和自己一樣奔跑在綠茵場上的曾經熟悉的麵孔。
令人高興的是,回憶過去並沒有讓他完全陷入狹隘的憤怒和複仇中。他現在是以一種比較廣闊的目光和比較務實的態度來重新思考自己前後的經曆。
他的審視並沒有僅僅停留在自己身上,他還同時在記憶裡觀察著彆人。他的視野也沒有固定在自己身上,而是嘗試著用彆人的目光從不同的側麵觀察著整個事件。
有時候他也會用書本中人物的言行舉止來檢討自己,甚至是批判自己……
不過這些反思和批判代替不了他內心的痛苦掙紮。
他悲哀地掐斷思緒。
除了錢,擺在他麵前還有其他的問題,他現在還要為今後的人生道路怎麼走而焦愁。
他認為自己已經16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為還不到五十歲已經兩鬢斑白的父親承擔一些生活的壓力。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無論在哪裡,他都要開始為自己謀劃人生,可是他除了踢球之外,什麼謀生的本事都沒有。
這即是說,即使他想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他也有許多東西需要從頭去學。
他現在已經不再奢望重新踢球了。他願意踏踏實實地做回一個普通人,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可是,他並不知道自己該做從哪裡做起。
估計不論是為了政績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的足協,還是騙取大額廣告費的阿賈克斯,都希望讓他不著痕跡地消失在人們視線之外。
讓歲月去清除人們的記憶,足協不希望有可能讓他們失掉麵子的自己再出現在公眾麵前,阿賈克斯也不需要一個病號,他的足球還沒起航,就退役了……
父親知道自己不是上學那塊料後,也和他談了一次心,如果還想踢球,那就再去試試。
那天晚上他哭了,哭得很傷心,哭完後,他告訴父親,自己不想再走職業球員這條路了,但他不會放棄足球,他可以像父親和他的老夥計一樣把足球當**好。
他告訴父親,他想到阿姆斯特丹去轉轉,看能不能先找份零工,先乾起來,然後再尋找一份穩定工作的機會。
但是他的環境和處境都決定了他對將來的規劃不可能脫離現實。從現實的角度出發,他覺得,自己完全有把握的將來就隻能是一件事,趁著自己還年輕,再到外麵去闖蕩一番。
這一回他不會再想足球,也不考慮什麼和顧慮什麼。不需要計劃,也沒有目標,闖蕩到哪裡就算哪裡,闖蕩出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他正是身強力壯的好時候,有的是力氣,他可以去打短工,可以去扛石頭抬木頭,隻要他舍得吃苦,他就不可能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
可惜他知道這隻能是自己的美好願望罷了。
在阿姆斯特丹轉了十幾天,根據報紙上的招聘廣告,到十幾家用人單位應聘,不是因為年齡和膚色問題,就是沒有相應的學曆。
5月23號上午九點,沈彬不得不來到市政府招聘點。
西歐國家和國內正好相反,在國內公務員要搶著打破頭,每年公務員考試都是百裡挑一,而在這裡,公職人員根本沒人願意乾,除了高級管理人員。
他原本以為,在這裡應該不是人山人海,最起碼也要排好長的隊伍,哪知道到了這裡,冷冷清清的,除了自己,就沒看到其他應聘者。
招聘點在二樓,上樓梯時,他憂心忡忡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二樓通道也靜悄悄的,直到走到樓道的儘頭,才在一個門旁看到用德語書寫的招聘海報。
招聘海報上字體很工整,內容更是紮實,從招聘片區管理人員、財務部見習會計,公共法律谘詢律師,社區普通服務人員,球場保安,球場保潔,球場植被維護,林林總總十幾項科目共計數百個崗位。
沈彬走進辦公室,一個短發的白人中年女人正在一張張地檢視表格,把它們分門彆類地裝進不同的檔案袋。
那個女士抬起頭,開始觀察他。
兩人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女士開口問道:“你是來應聘的?”
對於這個問題,沈彬根本就沒有思想準備,他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趕忙點頭說道:“是啊,我來應聘……”
“日本籍?還是華人?”
“中國人。”
“應聘哪個崗位?”
“球場保安或者球場保潔之類的……”沈彬呐呐地說道,臉上有些發燙。他一沒學曆二沒文憑,要那些管理、會計、律師之類的實在可以說是“癡心妄想”。
隻好選擇這些低一點的工作。
女士看著有點羞愧的沈彬,笑了,“以前有過類似的工作經驗嗎?”
“沒有,我是第一次出來找工作。”更難為情了。
“唔?”中年女人皺起了眉頭。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中年女士又開口了,“你可以先填下簡曆。”
然後遞給沈彬一張表格。
沈彬接過,幾分鐘就把表格按要求填好,然後遞給女士。
女士看完簡曆,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向沈彬,“你可以叫我斯諾娜阿姨,孩子,你可真不幸,能被阿賈克斯選中,我家的小子隻能到一些小球會試訓,還沒人要他,你的傷沒有恢複嗎?”
沈彬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因為治療傷腿,我們家欠了一大筆錢,已經沒錢複查了,因為有傷病史,應該不會有球隊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