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何不要?正如我從來不是你的物品,你同樣不是我的。”
薑河低頭望著哭泣的少女,壓抑著內心的痛楚,
“你對我所做的事情,我已無心計較。可如今繼續維持師徒的名分不過是自欺欺人,對你我而言都是折磨,那不如……今後就此彆過。”
他並非是因此而厭惡元夏。
實則恰恰相反,經曆過這件事情,他更加意識到元夏病情之深。
此時此刻的他後知後覺的明白,或許自己的存在……才是元夏一切症結的根源。
除此之外,令薑河不願意承認的是,他對這個少女多了一絲難言的恐懼。
恐懼她的無所不用其極,恐懼她的瘋狂。
以她對自己近乎病態的感情來看,若他們繼續維持著那可笑的師徒名義,傷害到的遠不止兩人,甚至還會傷害到其他他在意的人——若非蘇蘇要褪去蟬蛻,否則此時的蘇蘇已經徹底涼了。
少女依舊緊緊的抱著他的大腿,無聲的哭泣著,她搖頭嗚咽著:
“元夏不能沒有師尊——無論怎麼樣都不能,師尊……不要拋棄元夏。”
“元夏,不要自欺欺人了。昔日的四年裡,我同樣不在你的身邊,可又能怎樣?你的修行,你的世界不會因為沒了我而停止。”
薑河摸著仿若小獸般少女的黑發,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摸大徒弟的腦袋了,
“其實,比起你不能沒有我,更該說是你不能有我。”
薑河懷疑,對元夏而言他的到來是一個錯誤,將那些塵封住的傷痛再一次掀開,甚至是每日每夜的來回碾著。
的確,起初的師徒相處和諧得不能再和諧,然而忍得了一時,卻忍不了一世,最終果不其然的釀成如今的局麵。
薑河是一個正常人,他畏懼死亡,也畏懼被人煉成鼎爐——哪怕是打著為他好的口號。
最畏懼的則是,元夏為了控製他而殘害他身邊的所有人。
所以他選擇離去,而這對雙方而言,都稱得上最好的選擇。
少女越發沉默,眼眶很紅,發絲很亂,落在薑河眼中,他不禁自嘲一笑。
看吧,其實她自己也明白這一點。
那又為何強求自己留在她身邊?
將舍不得殺的仇人留在身邊,這毫無意義……
“元夏,明白了。”
黑發少女鬆開手,怔怔地抱住自己,低聲道。
“明白就好。“
說不清為什麼,薑河此時有種恍然若失之感。
和元夏再也不見,何嘗不令他難受?
不管是元夏幼時朝夕共處的回憶,還是重聚後她對自己貼心的照顧和關懷,都令薑河記憶猶新。
然而,他們之間的恩怨,終究是需要麵對的。
“元夏明白,師尊……被奸人蠱惑了!”
“噌——”
如淵如海的氣勢刹那間從黑發少女身上爆發,窗外的車水馬龍的幻境一下子破滅,淪為漆黑無邊的暗夜。
她踉蹌的站起身,眼眶尚且泛紅,然而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完了!”
鳳儀驚的抱住身旁的小粉蛇。
薑河這個混蛋,就不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嗎?
乾嘛不先說點好話將薑元夏糊弄過去,非要直接開門見山激怒她是吧!
這下徹底完了——
小粉蛇滿臉的怨念,不滿地在金發少女懷中亂拱著。
這金毛小鳥,之前把她的腦袋當什麼了!
現在還想抱自己,當她不知金毛是想靠自己擋住薑元夏嗎?
可這薑元夏……她現在的狀態幾乎對付不了,除非壞女人出來,可壞女人還在沉眠。
小粉蛇緊緊蹙起眉心,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你這是要對我下手?”
薑河同樣猝不及防,他本以為兩人可以好聚好散。
可他似乎低估了薑元夏的瘋狂。
“元夏怎麼可能會傷害師尊?隻是元夏要行……清師側之舉。”
薑元夏的語氣變得輕柔,
“元夏知道之前做的過分了。師尊放心,之後元夏會考慮師尊的想法,不廢去師尊的修為……”
這家夥!
少女的偏執讓薑河一驚,他暗中催動玄黃珠,但飽經折磨的肉體饒是玄黃珠都很難快速恢複,況且,就算是他全盛時期,都很難和薑元夏交手。
“元夏,現在醒悟猶時未晚,既然做不成師徒,那何不妨好聚好散?”
薑河冷聲道。
若元夏真的要對小粉蛇和鳳儀出手,並想繼續控製自己。
他也不會留手,將其視為敵人出手。
哪怕自己並不是她的對手。
“可既然做不成師徒,談何好散?元夏沒有做錯,又為何要醒悟?元夏隻是想好好孝敬師尊而已……”
黑發少女說話間,刹那出手,毫不留情的拍向抱在一起的兩個少女。
“砰!”
薑河奮力提起全身殘存的修為,反手一拳砸去。
出乎他的意料,這本該對黑發少女毫無威脅的一拳,徑直砸在了她的腹部。
少女如同先前薑河甩碎的茶杯一般,重重砸在牆上,力道之大,讓她嬌柔的後背砸出一片血痕。
“嘔——咳咳。”
她痛苦的從牆上滑落,大口的鮮血咳出,弓著腰蜷縮在地板上,淒慘地捂住小腹,
“師尊,你要為了這兩個人殺了元夏嗎?”
“我……”
薑河頹然的垂下手,他的手指顫抖著。
薑河沒有料到元夏對他毫無防備,甚至都不願意抵抗他的攻擊。
這也便意味著哪怕是此時虛弱的自己,想殺了元夏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他又如何下的了手?
“師尊既然不想殺了元夏,那元夏……就殺了她們哦?”
完全不給薑河繼續糾結的機會,薑元夏擦著唇邊的血水,勉強勾起一絲笑意。
這笑意薑河很熟悉,那是帶著她獨有的調皮與狡黠的淺笑。
然而在此時的意味,卻和從前截然不同。
“夠了!”
薑河幾乎快要被逼瘋了,可少女依舊是不見黃河心不死想要殺了兩人,他咬了咬牙,豁然一記巴掌將少女滿頭的青絲拍散,
“你這個瘋子,難道就不怕死嗎?”
“呃——”
她依舊沒有防備,剛勉強站起來的身子再一次砸倒在地。
黑發少女捂著紅腫的臉龐,委屈地哭出聲:
“元夏是瘋子……師尊覺得元夏是瘋子嗎?”
少女的出手很笨拙,沒有動用任何的法術,亦或者她所擅長的陣法,仿佛,隻是想單純的比較一下在他心中誰更重要一般。
但薑河不敢賭元夏留手的可能性,幾乎是用全力來對付昔日的大徒弟。
他看了看如今異常淒慘,大口咳血的黑發少女,緊了緊手心:
“我……以前從未覺得你是瘋子。”
言外之意,便是說她此刻便是瘋子。
很奇怪,她所在乎的不是薑河動不動手毆打她,而是隨口的一句粗言。
“元夏知道了……“
薑元夏的聲音低沉,但比起先前更添幾分冷意,好似不帶有任何情感。
就像是徹底心死,被迫放棄了一般。
不不不,薑元夏怎麼可能心死呢?
她一定在醞釀著什麼陰謀!
鳳儀看的直起氣。
這不又完犢子了?
她猜都不用猜都知道薑元夏又要黑化了。
鳳儀現在恨不得將薑河拉下來讓自己裝成薑河的樣子,由她來處理眼前的境況,在她看來這件事情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憑借薑元夏對薑河的感情,隨口說幾句好話不就簡簡單單的敷衍過去了?
等先應付過去,再逃之而後快。
天下之大,怎麼不會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況且薑元夏如今在神感教處境頗為艱難,完全沒有餘力來尋找他們啊……
偏偏這薑河非得掏心窩子說實話,他就不明白薑元夏性格其實有些敏感自卑,很在乎這些玩意嗎?
其實薑河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知道說幾句好話就很容易糊弄過元夏。
然而之後呢?
他在欺騙元夏後再逃走,這恐怕會嚴重打擊到元夏。
他寧願在此時將話說清,可現在的局麵卻讓薑河措手不及,他感覺自己也要被逼成了瘋子。
“師姐,住手吧……”
清冽的嗓音忽然響起,薑河愣了愣,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隻見抱劍的銀發少女佇立門邊,一襲銀發不染汙穢,純白無瑕,恍若冰鏡的鳳眸點著一抹金色,冷眼看著這場鬨劇。
薑河如釋重負,有旻心在這,或許能終結這場異常複雜的矛盾。
“嚶?”
小粉蛇反手抱住鳳儀,有些害怕。
她怎麼感覺這條真龍也不對勁呢?
但為什麼仆人和鳳儀都吐了一口氣的樣子?
鳳儀激動的握住小粉蛇的手:
“太好了,是旻心!我們有救了!”
自始至終,鳳儀和薑河的看法就不同,她認為薑河三個徒弟中最正常的是白旻心才對!
完全就是正常的少女,隻是略微有些嗜殺。
可在修真界中,嗜殺又算得了什麼不正常?
銀發少女頓了頓,輕輕抬眸,定定地看了薑河一眼:
“師尊,原來你沒逃啊……”
“這些天,讓旻心擔憂了。”
薑河歎了口氣,不用猜也知道這些天旻心定然焦心若焚,而她乾枯的唇瓣和暗沉的眼袋,則進一步證明了她這些時日的煎熬。
不過……旻心今天瞳孔為何是金色?
金瞳狀態下的旻心很少見,這時候的她近乎無情無義,嗯……或者說不會受任何無謂情緒影響決斷更為貼切。
但總之比赤瞳狀態要好的多。
“旻心,師姐是不是讓旻心失望了?”
薑元夏用手背擋住紅腫的臉龐,她哽塞道。
“不失望。”
銀發少女神色認真,誠懇道,
“蘇蘇曾教我一句話,師尊無主,唯有德者居之。”
嗯?
薑河抽了抽嘴角,昔日他的確讓蘇蘇輔導旻心,可這丫頭一看就沒用心學!
分明是天下無主……
等等,這丫頭是什麼意思?
在薑河還在驚疑不定之時,銀發少女緩緩道:
“既然如此,為何要對師姐失望?不過是不擇手段的占有師尊而已,太過正常。先前是旻心敗給師姐,旻心隻有敬佩。”
“完啦!”
鳳儀在心中驚呼一聲,和小粉蛇麵麵相覷,兩人情不自禁抱地更緊了。
光是薑元夏一人就很難應付,現在又多了一個白旻心!
她們兩個人,在這中間豈不是和炮灰無疑?
“你不是火神宮宮主,上古圖騰嗎!怎麼連這兩個小丫頭片子都對付不了?”鳳儀低聲道。
見小粉蛇愣愣的搖頭,鳳儀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要是這小粉蛇真的有多麼厲害,先前也不會讓自己對她的腦袋為所欲為了。
“旻心……”
黑發少女黯淡的眸光中,忽然亮了些,她忍不住輕輕喊著師妹的名字。
白旻心奇怪的歪了歪腦袋:“師姐?”
“我真的……正常嗎?”
“凡人因金銀財寶而紛爭不斷,修者則為求道之法而搏殺相爭,至於徒弟爭搶師父之寵,又豈能謂之不正常?更何況,師尊與你我而言,又豈隻是金銀比之凡人,道法比之修士。”
銀發少女有理有據,竟是發自內心的解釋著。
可這丫頭哪來的這麼多歪門邪理?
薑河氣的牙癢癢,可惡……一定是旻心跟蘇蘇上課時走神,才學了這種歪理:
“旻心,不要瞎說,好好的勸勸你師姐。”
“我,不正在勸師姐嗎?”
銀發少女眼神困惑,她伸手將地上的黑發少女拉起,
“師姐,你終究是心太軟,不忍心下手,若將師尊煉成屍傀,他又豈有反抗你的機會?留下神智,隻不過是自欺欺人。”
“?”
薑河頓時回憶起原文中他的結局,被徒弟煉成屍傀,往返三個宗門遭受百般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他身子發寒,難不成哪怕穿越進這個世界,也逃不過原文中的結局嗎?
“不可以!怎麼能這麼對待師尊?”
黑發少女虛弱地被白旻心拉起,聞言,小臉一板,
“旻心,不準傷害師尊!”
似是肌肉反應般,哪怕金瞳狀態下的白旻心麵對師姐的嚴肅,都情不自禁縮了縮脖子,半響後卻是冷笑:
“可是你的行為又何曾不是傷害?隻不過沒落到師尊肉體上罷了。”
“更何況,如今的你,已經不是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