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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死了。
累死在了車上。
沒有人知道他是具體什麼時候死的,也許是午夜死的,也許是更早的上半夜,沒人搞得清。
隻是後來聽說,有人看到他拉了最後一個客人後,就坐在了車上休息。第二天一大早,有同行車夫看他還坐在車上,就搖了一下他,才發現他醒不過來了。
祥子死時,還保持著等待接單的樣子。
祥子死後,j察對外公布,說已排除刑事案件可能。其實,不用說,也沒有人懷疑這一點,同行們都知道,祥子是累死的。
祥子已經不是年輕時的那個祥子了,年輕那會,祥子人高馬大,是那麼結實硬棒,甚至能頭朝下倒立半天。可歲月趕著他,像趕著一頭牛,來到了走路帶喘的50歲。
可是,祥子勤快,肯乾,雖然現在身體大不如前,可拚勁沒丟。他不怕吃苦,也沒有一般洋車夫的惡習,他相信仗著他那雙不停奔跑的雙腳,跑出個名堂,絕不是夢。
剛拉車那會,祥子拉了兩天,腳脖子腫得就像兩條瓠子似的,拉了那麼多年,他早把腿溜出來了。他腿長步大,腰裡非常的穩,彆看跑得快,說停就停,大腳在地上輕蹭兩蹭,就站住了。
不僅如此,祥子在這一片混了二三十年,哪條路紅綠燈少,哪裡有近道可抄,哪裡逆行沒有警察,他都門兒清。拉起車來,自然比彆人順溜。
因此,就憑這底子,在拉車行裡,年過半百的祥子,仍然是出了名的“快而沒有危險”的“車王”。
他每天能掙五六百元左右,下雨天能賺到七百多。祥子是在烈日和暴雨下曆練過的,自從那年一場大雨給激病了後,祥子似乎是免疫了。他倒是盼著老天爺多賞點雨,他也能多掙點錢。
拉車掙的那點錢,除了用於老婆孩子的花銷,祥子想用來買一輛汽車,他拉車的時候在街上見過。一次能拉四個人,不費腿腳,還有空調,一年四季不怕風吹日曬,每次祥子看到都羨慕不已。
更重要的是,自己有汽車,掙得多。在車行拉包月,還得交“車份”,他掙的每一分錢,都像是他自己的孩子,給彆人,他心疼。
有了自己的汽車就不一樣了,不但掙的全是自己的,而且還不累,祥子老了,還能跑幾年呢?車行又沒給他交保險,老了還得靠老家那點養老金過活,可一個月100多塊錢,又夠乾啥的呢?
他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所以,祥子拉起車來分外拚命。有時候拉車拉到淩晨3點多,可早上6點又起來接著拉,經常一天隻睡三四個小時,困了就在車上睡一會。
其實,祥子省起錢來,也一樣拚命。他不吃煙,不喝酒,不賭錢,沒有任何嗜好。渴了,每一口井都成了他的救星,趕不上新汲的井水,就跟驢馬同在水槽裡灌一大氣;餓了,就在路邊的小攤上來一份炒粉或湯麵,往往還挑最便宜的,奢侈一把,頂多也就再加個蛋。
為了省錢,在不那麼冷的時候,他就把短租房退掉,睡大街睡橋洞,反正車上能睡人,能省一塊是一塊。
誰知道就這樣,祥子最後死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邊。
夜幕深沉,幾條警戒線宣告了祥子的死去,幾個同行從旁邊路過,瞥了一眼便匆匆繼續拉車,他們來不及哀悼。就是走著走著,一頭栽到地上,永不起來的車夫,他們也不是沒見過,甚至他們也可能變成其中一個,實在哀傷不過來。
祥子死後,成為了附近車夫的話題中心。在他們的印象裡,祥子像是個永遠閒不下來的陀螺,見麵也隻是匆匆打個照麵,都說不上幾句話。他像個陌生人,經常能看到,可對他卻一無所知。
有人說,祥子之前的老婆生孩子死了,後來又娶了一個女人,還有個孩子,但孩子又得了病,所以他才那麼拚命。
有人說,祥子就快攢夠買汽車的錢了,要是彆那麼拚,早晚會攢夠的,可惜了。
有人說,祥子年輕時候意外得到過三條駱駝,人稱“駱駝祥子”,可等祥子年紀大了,拉車拉得駝背後,就不準彆人再叫他“駱駝祥子”了,人們都“祥子”“祥子”叫著,沒有人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祥子死了,被人談論了幾天,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