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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老人家這首作品寫到好啊。
李安不禁讚歎。
越回味,他越能體察到蘊含在雲湘回憶這首作品中的那股深沉的鄉土之情,以及其中屬於華國民族音樂特有的線性之美。
當時拿到這首作品,李安遇到的最大難題是無法在三個段落之間找到聯係,這讓他無法將整個曲目串聯起來。
很難說李安一點強迫症都沒有,因為拿到一首新作品他必須先做譜麵工作,不然他沒辦法展開練習。
習慣於拿到任何帶有樂章分段作品都要先在各章各段之間建立某種聯係的李老師,終於被雲湘回憶的三個段落給難住了。
這種習慣或許是他天資愚鈍,或許是他早已習慣於用西洋作品的分析法來拆解所有音樂。
總之最後為了在比賽到來前將曲目完成,他不得以才從三個分段之間的演奏技法為切入點,為之建立聯係,也就是比賽舞台上大家所聽到的那曲極為炫技的那一遍。
比賽過去半個月之後,李安和吳複生有一次還在微信上討論過這首作品的演繹,吳複生說李安牛逼,但李安誤解了對方的誇讚。
吳複生隻是讚歎了一下他的演奏技法,而他以為對方在誇他對於這首作品的理解,於是誠實回複說,再讓他彈一次,他百分百沒辦法複製他在舞台上彈過的那一遍,然後吳複生回複了他一個「李安舞台問號」的表情。
接著兩人同時打出了:哈哈哈哈——
從這段聊天中不難看出,即便作為萬眾矚目的天才人物,吳複生在麵對這種帶著先鋒意味濃鬱的現代民族鋼琴作品時,也露了怯。
沒有任何規則的譜麵,像身處一望無際的平靜大海,夜空烏雲密布,指南針還失靈了。
吳複生坦白說,他是真的不懂這曲子要表達什麼,在賽場上那一遍也是瞎**彈的。
李安也不懂,
比賽結束,忙碌的工作隨之重新展開,雲湘回憶也隨之漸漸地被塵封在屬於他和原主共同的記憶海洋深處。
因家裡鋼琴問題所迫,李安難得幾日閒適,今遇鄉景,雲湘回憶猛然從記憶中浮現,偶然所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正確與否。
總之他打算等家裡鋼琴修好,再重新研究一下這首作品。
這次嘗試或許應該拋開他所熟識的西洋作品分析法,以一種全新的視角再做展開。
至於會不會有新發現,或許隻有那麼一點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他一想到自己將要做這樣一件事情,就忍不住已經開始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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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老爹老媽停在了一個低矮的院落門前,李安並沒有注意到院子裡停的車。
而是先被院門旁的草棚吸引,草棚裡麵有一頭黑驢,正紮在驢槽裡吧唧吧唧的吃東西,吃的那叫一個香。
「三爹三媽!」
這時一聲粗獷地聲音從三人側麵遠遠傳來,李安轉頭望去,一名穿著棕色皮夾克的青年正手裡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向著他們快步走來。
「二哥。」
原主記憶裡,對這位親大爺家的老二李軍尤為深刻。
這位李二哥隻比原主大一個月,兩人小時候過年最喜歡湊到一起玩,原主小時候一回村子就先找二哥。
當初就是這位二哥,跳進冰窟窿裡把他撈了上來。
「安子回來啦。」
聲音粗狂的李二哥,性子隨了他們的老爺爺,從小性子就靦腆,此時與李安對視目光有些遊離。
紅撲撲的臉上除了欣喜,還有一點點生分,按照村子裡的說法,安子現在在外麵混大了。
老李看著侄子手裡的兩
袋紙錢問,「你爹呢?」
李軍笑說:「屋裡等著呢。」
叔侄二人正說著,院子屋簷下的屋門吱吖一聲被推開,一個黑臉中年人背著手走出,李安小時候最怕這張黑臉,他大爺,李學東。
李軍為三口人推開院門,老李拎著手裡的東西一頓一頓的走在了前麵。
李學東走來,看向老李手中的拐棍,「哎喲,誇張的很麼。」
老李笑罵:「快滾球吧,老二呢?」
不說這個李學東不生氣,也罵道:「彆中午吃了酒來過的,還睡著呢。」
老李看向身旁的小轎車歎氣,年年這麼個搞,眼望著太陽要下山了,這燒紙彆是又要像去年一樣耽誤了。
李學東笑哼哼的走到李安麵前,上下打量片刻,比去年又瘦了,「外麵的飯還是不如家裡的吧。」
李安笑答:「那是自然。」
這時跟在李學東身後,從屋門又走出來一張更黑的臉,一張地地道道的老農民的臉,乾瘦的臉上布滿了溝壑,彎著腰,頭上帶著一頂藏藍色的帽子。
說來慚愧,李安至今都不知道老爺爺叫什麼名字。
「爺爺。」
李安連忙上前。
老爺爺咧咧嘴,眼角的皺紋堆做一團,嘶啞的嗓音比臉上的皺紋還緊,「吃了麼。」
李安輕聲回道:「吃了,中午我媽包的餃子。」
這時,「安子說吃啦!彆媽媽包的餃咋!」身後李學東急哄哄的聲音嚇了李安一跳,眼前的老爺爺倒像是沒什麼感覺,看著李安又點了點頭。
接著看向安媽,又咧嘴,抬手示意大夥進屋。
一家人進屋,李軍湊來和李安小聲解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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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耳朵這兩年聽不清了,和他說說得大點聲,不然他不知道你說的啥。」
李安一邊點頭一邊打量著堂屋,和他印象裡的幾乎沒有什麼區彆,布局很簡單,半張土炕占據了屋子三分之一的大小。
炕旁是一個老式衣櫃,雙開門的,兩門中間夾著一塊鏡子,鏡子從上到下有條裂紋,鏡子裡麵的電視機正在播放去年的春節聯歡晚會。
忽然電視屏幕黑掉,李學東關掉電視啪的一聲把遙控器扔到了茶幾上。
這台玻璃茶幾應該是整個屋裡最顯新的家具了,茶幾後麵的沙發上此刻正躺著一個酣然大睡的人。
頭上蓋著件大風衣,腳下的皮鞋都沒脫,鞋麵上粘的麵滿是塵土。
這位就是李安的二爹,李學彬,整個李家二代混的最有成績的人,今年剛升職,在禹城下屬的一個縣城裡當校長。
不過如果算上還沒到場的小姑的話,那李安的二爹不算混的最好的。
人家小姑離婚之後,可是找了個有錢的老板,跟著搬去了西市。
「大哥,學芬今天年不回來了?」
安媽這話其實問的有點沒水平,就像去年回來了似的,李學東平淡道,「彆說忙麼。」
說罷再不願多說,從兜裡掏出煙發了一圈,到李安這,「會抽了不?」
李安接過先給李學東點上,「大爺發的煙得抽。」
李學東又哼哼笑了起來,看著李安輕歎了一口。
屋門忽的又被推開,李家老五李學明,喂完豬回來了。
穿著個藍色長褂,腳上套著雙黑色雨靴,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李安,臉上那叫一個樂啊,摘掉手頭套就李安這邊湊。
嘴上扯著,「哎喲,演奏家回來了麼。」
「小爹。」
原主最喜歡這個小爹。
小時候過年乾個啥大爹二爹都不允許,就屬這個小
爹想著法子帶他們玩,什麼去山上撿發菜啊,騎驢啊,還帶他們乾——李安小時候也很喜歡乾的一件事——驚險刺激的捅馬蜂窩。
這樣的小爹,帶著如此有感染力的笑容走來,李安怎麼會嫌棄對方身上的異味。
一把握住小爹伸來的手,粗糙的手心給人一種踏實,接著問,「小銳和燕子呢?」
李瑞和李燕,小爹家的雙胞胎,李安的堂弟和堂妹,一個在讀專科,一個在讀高二。
李安在燕京參加比賽的事情,就是從這位專科小堂弟的嘴裡傳出來的。
「兩人一會就下來了。」
李學明接著笑著和安媽打了聲招呼,「三嫂子。」然後注意力回到李安臉上。
「哎呀,」他看著李安就高興,問說,「這趟回來能待多久?」
李安和陳璿還沒商量好,不過肯定過不到十五,「看情況。」
李學明點頭:「不忙就多呆陣子。」
李學東插話:「豬咋樣是?」
李學明歎:「還是吃的少麼,再觀察看看吧。」
最近這幾天李學明家裡的那頭老母豬病懨懨的,啥也不願意吃。
說著他周圍大量一圈,「媽呢?」
李學東:「媽去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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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燒紙的人這就算到齊了,李學東要叫李學彬起床,被李學明攔了下來。
「讓再睡一會。」
於是一家人閒聊了一會兒,見時間也差不多了,李軍說他先去山上準備一下。
「走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李安從炕沿站起,兩步從李軍手裡接過一袋子紙錢。
兄弟二人離去,李學東問老李:「安子找對象了麼?」
老李哎了一聲,就因為去年問李安這個事,爺倆鬨了頓不愉快,老李就不懂這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為啥兒子反應那麼大。
接著把問題還給了對方,「那你晚上問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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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門是一條剛修繕不久的石路,向西五十米是一個十字路口,路口是一家小商店,村裡以前隻有兩家商店,這家現在還開著。
沿著這家小賣部再往北一直走個七八百米的路,就到了山腳下。
一路上,李安感覺到了李軍的不自在,便主動掏出煙,「二哥這趟啥時候回來的。」
「我在家呆了兩個月了。」
見李安要給自己點煙,李軍忙放下袋子說自己來。
結果李安火機打著,手已經伸了過來,李軍也就點上了。
兄弟二人接著上路。」
「二哥今年回來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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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軍歎:「沒活了麼,回家還能幫點忙。」
說起來這兩兄弟倆三年沒見了,去年和前年過年期間,李二哥都在外麵跑長途,沒趕上回家過除夕,每次回來的時候,李安都回蓉城了。
聽出了對方話裡的無奈,李安便把話題岔開,他本還想問問李兵。
李兵,李學東的大兒子。
來村子的車上,李安聽老李提了一嘴,說李兵今不回家過年了,在外蒙給人開挖掘機,一個月能掙好幾百萬蒙圖。
李軍:「安子你今年忙的很吧?」
李安:「忙。」
李軍:「知道你忙,不過飯得好好吃飯,這次見你又瘦了,臉兒都快沒了。」
兩人路過一快廢棄的土坯房,門就敞開著,李安想起一件往事。
「二哥你還記得咱倆小時候躲在這抽煙的事嗎?」
說起這個李軍就笑,「咋不記得,回來你要是不讓我去
小爹屋子拿牙膏,也不會被小媽發現。」
那次李軍挨了頓暴揍,李安被小爹護住才免了一頓打。
兩人打小一起玩就這樣,不管乾啥,都是李安出謀劃策,李軍去實施。
兩人還合夥偷過自家小賣部裡的錢,
沒錯,小賣部是大爹開的。
李安放風,李軍實施,得手之後兩人去另外一個商店裡買玩具槍。
事情的敗露幾乎是必然,不過這次小爹都沒攔住,兩個人都被胖揍了一頓。
回憶那些年一起搗過得蛋,李軍感歎,「不然為啥一家人都說你聰明呢。」
李安一把摟住李軍脖子,笑說,「哥我錯了還不行嗎。」
「可不是你錯了麼?」
李軍也笑。
現在想想那次偷錢買玩具槍都覺得委屈,買來的槍,他摸都沒摸上兩下,李安倒是痛痛快快地在田野裡打了一下午,他就在旁邊負責把李安打倒的塑料靶子一次次扶起,等輪到他的時候,他就看見他爹,拎著皮帶出現在了田野邊上。
「二哥,晚上咱兩找個地方喝兩口?」
一聽李安又出注意,二哥謹慎問,「你要去哪?年夜飯不在家裡吃,這不找事麼。」
「吃完你和我走,」李安說著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瞅著李安透著鬼機靈的眼神,二哥下意識的點點頭,「聽你的。」
漸漸的兄弟二人仿佛又回到了隻屬於他們的小時候。
眼見就要走到山腳下,抬頭望去,半山腰圍著一圈石頭的地方就是他們老李家的祖墳。
忽的一陣金屬樂器聲傳來,是薩克斯。
李安心思一動,尋聲音望去,見不遠處一棟瓷白的二層小樓,高大的院牆圍著,透過金屬大門,寬敞的院子裡挺著不少車。
見李安停了下來,李軍也停了下來。
李軍聽李學東說了豁牙子要求李安辦事的事情,沒忍住多說了一嘴,「李錚那娃娃其實挺好的。」
李安一時間沒聽出來這話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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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下午燒紙是李家村的傳統。
隨著時間臨近,家家戶戶陸續帶著煙酒、吃食、紙錢來到山上。
每家的墳頭都被一圈石頭圍著,自家燒自家的。
李安李軍兄弟二人到了便忙活了起來,先在大圈裡畫個小圈,李軍說這個錢必須要放在圈子裡,不然老祖先收不到。
二人正拆著錢,老李四兄弟也隨後趕到。
「李大師!」
李安回過頭,笑著起身迎上。
睡醒的二爹眼睛還紅著,可身上的風衣還是規規整整的,腳上的皮鞋也變回鋥亮。
「李校長李校長。」
叔侄二人很官方的握了握手,「中午有個局兒,喝多了,彆笑話我麼。」
聽著二爹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李安尋思都到家了,就彆難為自己了好不好。
誰規定校長就得說普通話,「二爹還是那麼幽默。」
就在這時,山腳上又一夥人向山上走來,打頭的便是豁牙子李福。
望著來人,李學東又擺出了一副笑哼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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