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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虎年的鐘聲還有最後兩天,整個新南莊熱鬨極了。
賣菜的、賣春聯的、賣炮仗的,吆喝聲連成一片,街頭巷尾,往來人流不斷,有大人、有小孩,要是沒吃早飯,路邊啥吃的都有,找地方坐就行了,味美價廉。
不時一聲鳴笛從人群後麵響起,不用回頭看,準保是輛小汽車跟在人群屁股後頭緩緩開來。
不知道又是哪一家的孩子回來過年了。
這就是新南莊的清晨,歲尾年末,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地上卻是比尋常多了幾分人氣兒。
莊子,是老一代人對這片土地的稱呼,以前的土房子變成了現在的小樓房,現在樓房裡長大的二礦子弟都管這兒叫新南小區,街道辦管這兒叫新南社區。
新南社區大,站在二礦前麵的土坡子上往來看,密密麻麻一片,差不多得有五六十棟樓,不過樓層都不高,隻有乾部樓才有五層,其餘的隻有四層。
隻不過現在也沒人管那個五層樓叫乾部樓了,經過十幾年的風吹日曬,現在的紅色牆皮也早已沒有往日那般豔麗,還被貼滿了各種小廣告,其中最多的就是出租廣告,李安那天陪老母親出來買菜的時候還專門留意了一下,房租是真便宜,四百來塊一個月。
老母親說,乾部樓的房子現在要麼空著,要麼就租出去了。
李安問以前住在乾部樓裡的那些住戶現在都哪去了,老母親笑他傻了,還說他這趟回來怎麼沒以前那股子機靈勁了。
對此李安深表無奈,他機不機靈,他還不知道嗎?
他問這個問題的初衷也隻是想聽聽這裡的故事,打從那天走進南新社區那一刻,他就對這裡的每一處景象都充滿了好奇。
被他稱之為不足以被記憶填補的好奇。
結果好奇心沒被滿足,還遭到了老母親的“無情嘲笑”。
不過也沒關係,見老母親笑的開心,他也挺開心,得說與這對老人的相見場麵沒他之前想的那麼複雜。
那一聲爸媽,叫起來其實也沒什麼心理障礙,再說,不叫爸媽他還能叫什麼呢。
至於他到底是不是真沒以前那個機靈勁兒了,或許還真是,或許也隻是老母親隨口一說,無所謂了。
“媽,吃飽了。”
沿著乾部樓前的小路再往北走四棟,就到了27棟,打頭單元的二樓左戶,便是李安現在的出生地。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從敞開的陽台窗戶傳了出來。
——
最近這幾天,可以說是李安這大半年來過得最輕鬆的一段時間了。
彆的不說,不用在為工作費心勞神,困了就睡,餓了就吃,三餐到點隻需張口即可。
可以說過上了他一度夢寐以求的那種不勞而獲的生活。
家小點無所謂,衛生間洗澡的水細點無所謂,睡覺的床矮點也無所謂,但是鋼琴的音不準,那就非常有所謂了。
他就搞不懂了,這琴的音怎麼能跑的如此離譜。
四根琴弦能跑出八根不準的感覺。
在他的記憶裡,隱約還殘留著原主去年過年回來給小侄女彈兒歌的情景,這他就得問了,這琴彈小星星,小星星它還能亮嗎?
雖說這又是一年過去了,但以他的經驗,就這琴的狀態,最少有三年沒調過了。
他還真猜對了,這琴就原主畢業回來調過一次。
怎麼辦,他還想著回家這段時間練練琴呢。
於是他第一時間就想到給他藝考時的鋼琴老師打電話,齊老師一聽他回來了,兩人在電話裡還聊了一會兒,約著過段時間一起吃個飯,臨末了李安讓齊老師給他推薦一個調琴的師傅。
第二天師傅就來了,可掀開琴蓋一檢查,師傅為難了,說這琴可不好調,一來是台二手老琴,二來這琴弦多年未調,怕是動起來得有不少要換,他沒帶這麼多零件來。
要是回去在拿一趟零件,來回折騰一圈他就要錯過中午回蘭市的車。
師傅頭天晚上已經停工了,準備第二天中午坐車回老家過年,隻是齊老師忽然給他打了電話,讓他明早早跑一趟,於是他後麵接了李安的電話就來了。
可這台琴的問題可比他來路上想的要複雜。
師傅問李安能不能等他初八左右回來再調。
初八的時候李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這,即便他還沒走,但也等不到那會兒了。
說來李安也得怪自己,和師傅打電話的時候,他應該把情況說的再明白一點就好了。
於是李安讓師傅幫他把鋼琴裡麵的灰塵徹底清理一下,對方來都來了,還是齊老師介紹的,總不能讓人大過年的白跑一趟。
師傅清理完灰塵不要錢,李安說不行,硬給師傅塞了一百塊,不過最後他也向師傅提了個小請求,能不能借對方的工具用一用。
要是彆的調律師他這麼開口不是有毛病麼,可誰讓齊老師電話裡說了,這位是純純的自己人。
師傅傻眼了:你會啊?
李安靦腆笑了笑:...會
出於對鋼琴構造的好奇,李安之前上大學的時候跟著學調律的室友學過兩年。
你說他能調嗎,彆人的琴他可不敢。
可他自己的琴,還是台瀕臨淘汰的琴,還有什麼不敢的。
眼下就要過年了,禹城就這麼大點的地方,他還能再去哪找調律師。
再者他也想試試,能行的話,回頭回蓉城他就自己動手把書房裡那台琴調調,這一趟搬家顛簸,那台琴的琴弦已經走音了。
師傅聽完李安的請求有些猶豫,倒不是舍不得借工具,他在禹城的調律業務,現在有一大半都是齊老師介紹的,而這位可是齊老師重點叮囑的客戶,彆說借了,就是送給李安都沒問題,
關鍵問題他是怕留下工具李安自己調不好,到時候他再來調,那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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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後他還是便把工具留下了。
接著李安送師傅下樓,告訴對方他用完之後,到時候就把工具送到齊老師那兒,師傅忙擺手,說送給李安了。
這一送到好,李安回到家二話沒說就開始調琴,一直從上午乾到了天黑。
彆說,調到後半段,他覺得他的路又走寬了,他發現了自己的調琴天賦。
怎麼說,他邊調邊聽啊,眼見一個個鍵位的音準都回到標準音高。
可就在這時,“崩”的一聲
他手中的扳手擰過了頭。
一根琴弦,猝於昨晚。
所以他這一大早出門就是去買琴弦。
順帶著看看他的齊老師。
“媽,我走了。”
“走吧,放那就行了。”
臥室傳來安媽的聲音。
“沒事,你快繼續躺著吧。”
李安拿著用完的碗筷,起身從客廳來拐到廚房水池,將碗筷衝洗乾淨,順便洗了個手,接著起身回到他的小臥室拿起大衣,奪門而去。
李安離開家大約一分鐘後,安媽才放下按摩器,來到客廳準備收拾飯桌。
見桌子早已擦的乾乾淨淨。
心笑兒子這趟回來真是長大了。
不但愛乾淨了,而且也不睡懶覺了。
往年回來,哪天不是睡到中午頭才爬起來。
這回來四天了吧,每天天沒亮就和他們一起起床。
好啊。
安媽嘴裡念叨著,抬頭便是又瞅見了牆上那四排紅紅黃黃的獎狀。
笑的更開心了。
貼獎狀的牆麵被老季用一層塑料膜保護著,塑料膜已經有些陳舊了,可裡麵的獎狀保存完好,上麵的字跡清晰。
‘恭喜李安小朋友獲得禹城第二屆小明星才藝比賽第一名’
她一看到這張獎狀就能想起李安當時坐在舞台上彈琴的那個小樣兒,有板有眼的,可愛極了。
遺憾的是隻留下了幾張照相片,沒能留下錄像。
她還記得就是這次比結束,一個評委老師主動找到了他們,對他們說,你兒子天賦非常好,以後帶著他去少年宮找我學吧。
這一學就到了今天了,安媽的目光又落到了電視櫃旁邊的那枚皮邊的長方形盒子,裡麵裝著李安這次帶回來的一個獎杯。
獎杯不獎杯的其實對她來說不重要,她隻希望兒子以後的工作能輕鬆點,彆像之前,每天都要忙到很晚。
每次聽到電話裡兒子疲憊的聲音,她就想著要是他和老李能在兒子身邊陪著就好了。
豁牙子那天和他們說李安以後能掙大錢,還能把他們接過去,她沒覺得大城市有啥好的。
活在那樣的地方,得多累。
客廳轉了一圈,安媽回到臥室,坐到床邊拿起按摩儀重新帶在了脖子上。
一陣細密的電擊感讓她的頸椎感到說不出的放鬆。
按摩儀是李安這次回家帶回來的,說是送給她的新年禮物。
還新年禮物,說法怪時髦的。
享受著兒子的心意,安媽安逸的躺在了枕頭上。
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合眼睡去。
直到一陣嗡嗡隆隆的電鑽聲將她吵醒,客廳裡,老李已經忙活起來了。
牆上的表已經走到十點半了。
安媽起身下床,臥室門一推開,迎麵一股木屑味道鑽鼻。
貼著四排獎狀的牆麵一邊,老李正在空白的牆麵上訂木架子。
“你爺倆真行,一個昨天還沒折騰完,一個今天又接著折騰。”
安媽拿起飯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你弄它乾啥。”
老李在牆上打完最後一個眼,一手扶著架子一手放下電鑽,回過頭擦了擦汗,接著鬆開下巴,銜在嘴裡的膨脹螺絲利落的掉在手上,吐了下嘴皮,“還看著!”
“咋呼啥。”
安媽沒好氣的翻了下眼,湊過來幫忙扶牆,“一大早出去就整了這麼幾塊破木頭回來。”
老李撇嘴,“你懂啥,這可都是好木頭,去年搭井架剩下來的實心木頭。”
安媽:“你又去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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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訕笑:“這不去取東西,順便轉了轉。”
安媽:“順便轉了轉,你就是閒的,給你假期讓你休息,你老去顯擺啥啊。”
老李頓時又不樂意了,停下手裡的活看向媳婦揚聲講理道:“那怎麼能叫顯擺呢?逢年過節那都是事故高發期,現在這群小年輕乾活一個個都不遵守操作手冊,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我現在負責的就是安全監督,那我不得常去轉轉。”
安媽搖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當了多大的官呢,安全監督,我也沒看多給你多開多少工資。”
老李就知道有這話等著他,“那好賴一個月多三百塊呢。”
“再說廠子現在就這麼個情況,說不定哪天就徹底停產了。”
說著老李不由的歎了口氣。
隨著改革發展,二礦也早已落寞,不再是當年那個周圍都羨慕的好單位了,四口井停了三口,現在就剩下一口還掉著。
部門連年縮減,如今連安全員都隻能找有經驗的老員工來兼職。
“這不還沒停產呢嘛。”
安媽也跟著歎了口氣,“行了,趕緊乾吧,乾完活我去做飯。”
她關心的不是錢,是老李的身體和腿。
要說愛崗敬業,整個新南莊一千多戶礦職工家屬誰不知道李學峰的名字。
可以說老李這大半輩子的熱血都灑在了這片焦土上。
可身體呢。
就像她每次給李安打電話時,叮囑對方按時吃飯、多喝水、彆老熬夜,身體是自己的啊。
夫妻二人合力,沒一會,一付木製書架就釘好了。
釘好之後,老李用力向前按了按架麵,按不動,結實。
“看著咋樣。”
安媽後退兩步,看著工工整整的書架笑說,“等礦停了,你繼續打木匠去吧。”
“木匠咋了?”
老李嘿嘿一笑,“我可是正兒八經的木工出身,你也彆說,等退休了我還真想再找點事情做。”
安媽忍不住笑罵說:“活該就是個勞碌命。”
“中午想吃什,兒子不回來了。”
昨晚李安說了,今天中午去市裡買琴弦,順便拜見一下齊老師。
老李:“把冰箱裡這兩天剩的菜都拿出來,熱熱吃掉,不留了,再烙兩饃饃。”
安媽去做午飯,老李接著乾了起來。
書架是打好了,每層的尺寸他都經過精心測量。
接下來他要在上麵打個方形小座。
撿起幾塊碎木料,老李拿起錘子和釘子在中間那層不板上敲打了起來。
沒幾分鐘,一個空心方槽就被他做出來了。
“呋——”
探頭用力將方槽中間的木屑吹乾淨,他轉身拿來電視桌上的紅皮盒子,小心翼翼的打開,從中取出了一個亮晶晶的長條獎杯。
然後輕輕的將獎杯的底部插在了書架的方槽中,嚴絲合縫。
漂亮。
老李退後幾步,覺得看不清獎杯上的刻字,又向前走了點。
‘第十八屆新海杯全國鋼琴大賽青年公開組特彆獎’
看著這行字,他黝黑的五官快擰成了一團,布滿皺紋的眼角透著一種彆樣的光澤。
我娃兒行啊。
真行。
他唯一的遺憾就是錯過了這次的舞台,現在他的手機能錄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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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車來到市區,幾經輾轉,不算順利買完琴弦的李調律,此刻正站在一所裝修氣派的培訓中心大門前。
他沒想到從前那個窩在家裡給他們上課的齊老師,如今把事業做到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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