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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成光夫婦二人已是趕來考場出口。
李安點點頭沒說話,目光重新回到大門。
“李老師。”
老季從兜裡掏出兩根煙,被李安用眼神拒絕。
門外不大的一片小空間裡,氣氛因這一幕而變的有些凝重。
老季將煙塞回煙盒,順手揣回煙盒兩步走到李安身旁,胡蓉隨著跟到了老季左手邊。
大門外再次安靜了下來。
又過了大約10秒鐘。
遲遲不見門縫傳來動靜,李安禁不住在想季洋在裡麵是不是出現什麼狀況了。
就在這時,忽的一聲隱隱傳來,緊接著一陣細密的音流接踵而至,透過門縫傳到了考場大門外。
屬於季洋的複試琴聲終於響起。
但這並沒有讓李安鬆口氣,琴身傳來一瞬,隻見他手背上兀然鼓起三道青筋。
幾乎同時他探頭側耳間雙眼不覺眯起,將屏住呼吸,像是要調動所有的注意力去分辨這道細密的琴聲,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瞬間。
接著整個人便保持這個動作一動不動。
直到第五秒過後,他才緩緩吐氣。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儘管他在門外無法準確的聽清季洋指下的每一個細節,但從傳來音樂的整體前進律動來判斷,他覺得在考場上,這應該算是個相當不錯的開頭了。
完整平穩。
哪怕起手速度比日常練習時的最快速度慢大約到6到10拍左右。
也行,沒有關係。
隻要按照這個速度韻律彈下去,等到第一主題第二次到來的時候,李安估摸著到了那時季洋的手也徹底熱了,再把速度往回拉個10拍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從這個角度來想,季洋起手比平時稍慢倒也是為後續遞進音樂情緒留下了一定速度空間。
不錯不錯,後麵一定要繃住!
加油加油小季!
一邊在心裡為季洋打氣,一邊他攥著的手又不覺加了幾分力。
隻要保持這個勢頭繼續彈下去,他相信季洋可以拿到一個心儀的成績。
一門之隔,音樂繼續響前。
燥熱的舞台上,季洋神情自然,動作流暢,倒是門外吹著冷風的李老師,額頭已經汗珠密布。
舞台下方,九名評委此刻無一人不專注的盯著鋼琴前的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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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此刻作為一名場外評委,給季洋的開頭起手打出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分數。
這個分數是否客觀,有待商榷,畢竟他是季洋的老師。
可有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樣的時刻,緊張的情緒讓他已然將半年前對季洋說過的話拋之腦後。
“月光三作為鋼琴藝考中最常見的曲目之一,日積月累一年又一年,評委們的耳朵早已聽出繭,所以想要用這首作品作為藝考曲目打動評委,至少需要在一定速度的加持下,以穩定的演奏才能保證讓評委們投來更多目光。”
當時李安很客觀的為季洋給出了關於月光三在藝考考場裡的生存空間。
速度與穩定,不分先後,缺一不可。
可他忽略了一點,他隻是一名身處大學校門之外的社會鋼琴老師,沒有親臨藝考現場為考生打分的心得。
所以口中所說的經驗也隻是站在考官視角下模擬出的一種下意識思考,以及多年來身處行業內的所聽所聞。
那麼對於一名真正的藝考考官,是否會在考場麵對類似貝多芬月光三、黎明一、暴風雨三、熱情三、肖邦激流、革命、冬風這類需要速度支撐的曲目時,真的如李安所說那般通常會先會皺下眉頭。
首先在考生彈響之前,絕大多數考官不會皺眉,儘管他們已經麻木或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那麼這裡得先說說為什麼有這麼多考生會選擇這些曲目。
這類曲目都具備一個相同的共性,旋律抓耳(好聽)、律動鮮明(節奏感強)、極富音樂內涵(易共鳴),所以這些曲子包括評委老師,都是很願意去欣賞的。
好的作品越流傳越廣,甚至如今連網絡這種以網絡為載體的閱讀娛樂行業都能出現這些作品的影子,那麼這些作品在藝考考場上頻繁出現這一現象就更不足為奇了。
然而在考場上彈得人越來越多,就會出現另一種情況。
聽覺疲勞。
原來讓人驚豔的作品可能沒有那麼驚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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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官的耳朵變得越來越挑剔,不得不將評判的標準抬高。
這也就造成了選擇這些曲目的考生通常要麵對更嚴格的考驗。
久而久之,對於這些曲目,便流傳出藝考評委聞聲色變的傳聞。
如此說來,造成這一現象的“罪魁禍首”既不是考生也不是評委,是作曲本人,誰讓他們把作品寫的那麼好。
其次對於這些經典的好作品,是不是真的就是考生的選曲雷區。
並不是。
如果你有絕對的實力,比考場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彈得好,那麼用這樣的高難度經典作品就會很加分。
因為每年選擇這些曲目的考生人數實在太多了,優質的演繹會在考場造成強烈反差,這個對比指下,反而容易出高分。
據霍曉東回不太完整的回憶,截止目前,今天他已經聽到了五次月光三的開頭四小節。
隻評開頭,李安這名學生的月光三在這五名考生中還算不錯,可以排到第二位,但是距離他心目中的預期確實還差一點。
因為是李安的學生,所以他對季洋的預期比彆的考生高出一些。
現場多數評委同霍曉東一樣,一月十七日晚也在紅樓音樂廳。
最後的獻花環節,李安的學生們登台,其中就屬這名高出其他孩子大半個身子的身影最現眼。
甚至其中了解更多的人還知道這名女孩藝考前還和他們的係主任上過幾個月的課。
哪怕對於陳昌文這種,對係裡哪些老師又收了哪些學生從不關心、同時也記不清哪個孩子在哪個舞台獻過花的人,同樣在季洋上台那一刻便對季洋產生了一種期待感。
原因無它,在他看來這名女孩的出場情緒飽滿,精氣神佳,步伐從容穩定,整個人的狀態遠超此階段大多數同齡藝考生。
作為蓉城音樂學院鋼琴係的三號人物,陳昌文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評委了,他不提倡經驗主義,可多數情況下,一名考生的出場狀態確實和其演奏質量大抵掛鉤。
但季洋的起手速度沒有達到他的預期。
那麼這裡可以下這樣一個結論,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聽,在一名真正的評委明前,即便拋開李安和魏三碗的光環,季洋的起手速度都沒有達到這首曲子的要求。
哪怕有她自身的登台狀態和舞台禮儀加持,但開篇沒有達到曲目的速度就要求就是沒有達到。
這無無可爭議。
月光三,沒有達到速度,還是月光三嗎?
或許這個答桉又因評委而異。
可事實上多數評委在為考生打分時,其實不太會考慮考生選曲難度,而是更關注曲目的完成度。
開篇速度作為組成月光三完成度之中的重要一環,是這些評委格外關注的要點。
很顯然,季洋的開篇似乎已經注定拿不到一個高分了。
不過還是有一小部分評委不是那麼在意這個起手的速度問題。
在陳文昌看來,這名女孩的演奏才剛剛開始,作為一名肩負重任的考官,他的職責是暫且把這名女孩起手速度的問題擱置一旁,繼續客觀的聽下去。
舞台上,鋼琴前的小季並不知道她隻演奏了一個開篇,就已經讓考場內外的評委們產生了如此多的心理活動。
她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落指前的那稍稍猶豫的一個瞬間,或為她埋下一個不太理想的結局。
她繼續彈著,十指向著夢想的彼岸持續的用力繼續跳動著。
然而季洋的演奏逐漸展開,陳文昌漸漸發現了一點不一樣東西。
幾乎同時,他右手邊那位女老師手中轉動的筆也停了下來。
此刻流動在整個演播廳的旋律每經過過一名評委,便從其聽覺神經中抽掉三分注意力。
陳文昌桌下的手指關節開始有意識的跟著耳邊的旋律敲打起來。
心裡念著這個孩子的起手速度雖然不夠快,但是這第一主題的左手琶音卻彈得讓人聽起來格外舒服。
穩定,異常穩定,且音量非常均勻。
再結合開篇的那個p(弱)的表情標記,音樂間的設計感逐漸以一種清晰化呈現出來。
月光第三樂章是個急板,開篇便標著一個大寫的弱。
貝多芬要求演奏者在這一樂章起始部分用弱的音量演奏。
通常貝多芬在一個地方標寫一個弱,就是不希望音樂出現堅強。
但是看開頭這段右手旋律,是一段從下方音區向上方音區跑動的音型,這種跑動音型極易讓演奏者不由自主的做漸強。
那麼拋開作曲家對整個樂章速度的硬性要求,這裡出現了該曲目的第一個演奏難點。
如何將該段落由低到高的跑動句型始終維持在一條音量平穩的水平線上?
絕大多數選擇月光三的考生都不能在這個難點上給出一個高分演奏,因為這裡難是有原因的。
上行快速跑動導致音量不受控製的變大,那麼這裡想讓整個跑句的音量始終維持在一種弱的平衡中,演奏者就得在上行過程中開始逐漸的做漸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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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做漸弱本就有悖於人的習慣,通常人更習慣是在演奏情緒高昂的旋律時更用力。
繼續將這個問題拆分,我們可以看到整段右手旋律的外聲部是由每個小拇指的落鍵處連接而成的。
小拇指本身又是演奏力量最薄弱的點。
那麼也就是說,演奏者要想表達清旋律聲部,就必須給小拇指更多的力量,而給小拇指更多的力量就有極大風險造成用力過多而導旋律在上行的過程中聽起來越來越大。
這直接與作曲家開頭所標識的弱的意圖發生嚴重衝突,導致音樂詮釋不到位。
肯定有人就要問了,我控製小拇指輕一點不就行了嗎。
確實,可以通過有意識的降低小拇指的下鍵力度去追求作曲家對段落音量持平的要求。
請注意,這樣做的風險將會更大,因為小拇指本就力量薄弱,再有意識的將其力量消減,很容易造成因下鍵力量不足而導致的旋律跑動不清晰,或是跑動不流暢。
要知道在藝考的考場上,評委不會單從某一點來給考生打分。
所以即便做到了譜麵標注的弱,如果演奏的不夠清晰流暢,那麼同樣得不到評委的肯定,導致拿不到好分數
將問題拆分到這裡,這個段落背後對考生所考察的內容也就躍然紙上——手指的控製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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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傍晚,季洋興高采烈的等李安來給她上月光三的第一節課,她興致衝衝地把開頭的譜子足足看了五六遍,直等李安到來。
可李安來了之後卻先讓她把前段時間練習的雙手琶音又彈了二十多分鐘。
最後一遍彈完,李安很勉強的點了點頭,“還行吧,這幾組雙手琶音你要來回反複的練。”
尤其是升f小調的琶音。
其實季洋知道,這幾組琶音就是這首曲子開頭要用到的。
但他不明白為什麼老師要讓她練雙手的,曲子裡隻有右手用到了這些琶音。
“季洋,你能把這幾組琶音彈好,這個曲子你就拿下了百分之六十。”
這話無異於,隻要你能彈好這幾組琶音這首曲子就能達到及格成績。
複試曲目達到及格成績,這樣的聯想背後是否有什麼象征意味她不敢多想,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接下來這半年時間,這幾組琶音將是她練習的重中之重。
孩子到底是孩子,有時對於一些事情過於理想化。
就比如這幾組琶音。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與這幾條琶音誓死死磕到底的決心,可當晚的訓練就讓她差點奔潰掉。
“輕了。”
“重了。”
“輕了。”
“重了。”
“不均勻。”
“形狀呢?”
“這什麼東西?”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演奏,一遍又一遍的被無情打斷。
小季奔潰了。
她好想讓腦子長在他的小拇指上,以便讓小拇指能更好的聽從她的控製。
無法控製小拇指的演奏就沒有辦法完成這個句子。
“這個段落在這首曲子裡麵一共足足出現了四次。”
李安適時的耳邊風讓她不得不再次將這個問題的重要程度提升到一個新高度。
這一段她必須要完美拿下。
可又是一個月過去,眼見幾組琶音在她的指下越練越熟,可唯一解決不了的還是這個小拇指的力度控製問題。
這時,李安才樂嗬嗬的教給她一個辦法。
“來來,過來。”
“看這,看好了啊。”
李安當時的語氣確實有點賤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