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疑貝多芬的公開發行的三十二套鋼琴奏鳴曲貫穿著他的一生。
一個帶著渴望從波恩來到維也納的年輕音樂家,初入社會,麵對一片繁花似錦,想要證明自己,可以理解。
他努力創作,但並沒有立馬得到風潮的青睞。
隨後便是八年蟄伏,或許每一個成功背後都離開這樣一段時期。
必須停下一會兒腳步,才能看清前方的道路。
在第七首之前,人們隻是看到了一個鋼琴技術高超,但在作曲方麵還顯生澀稚嫩、作品中不時出現海頓莫紮特影子的路德維希。
直到第八首悲愴。
這首以獨特戲劇效果著稱的鋼琴作品一經問世,路德維希化身貝多芬,在藝術之都擁有了一席之地。
從,八年隱忍,八年奮鬥,隨著月光降臨,三十歲的貝多芬成為了維也納公認的音樂大師。
如果悲愴和月光代表著一個毛頭小子從初出茅廬到名譽天下,那麼告彆和暴風雨就代表著一個成年人對社會的思考。
人到中年,貝多芬的作品也趨向於成熟,追求更宏大的結構和主題表達。
此間問世的作品中,人們將告彆暴風雨和熱情稱為貝多芬的中年三部曲。
所以暴風雨和告彆都悉數登場了,那麼又怎麼該漏掉熱情呢。
鋼琴旋律如火一般的勾勒著飯後的餐桌,李安已經坐到了客廳的鋼琴前。
他背對著鏡頭,雙手隱於身前,於是無從考證此刻的音樂是否來自他正起伏的身軀。
然而考證已無太多意義。
空無一人的餐桌上,隻剩一片沉默的殘羹剩渣。
關於生活與夢想,有的人說的多一些,有的人做的多一些。
次於沉默,最接近於表達出不能表達的,就是音樂。
赫骨利的話在這刻像是對銀幕構圖的最好詮釋,也是對現場觀眾情緒的精確描述。
那道纖細的身影走進畫麵將桌上的殘餐碟碗快收走。
鏡頭沒有隨之離去,片刻後,畫麵隱約傳來碗快落入水池的碰撞音。
人們仿佛在下一秒看到了水龍頭被擰開的景象。
生活的噪音和音樂的樂音交織,為冬日的都市夜色點燃了一絲彆樣的光彩。
畫麵一轉,一路夜色風光從觀眾的眼前疾馳而過。
一行字幕出現。
‘晚飯後到睡覺前,李安通常會根據情況練習一到兩小時鋼琴。’
再沒有過多介紹,鏡頭最終定格在茫茫夜空。
直到熱情第三樂章的鋼琴旋律也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曲子不該在這裡結束,觀眾們也沒有聽夠。
然而李安的一天確實就這麼過去了。
太平靜了。
平靜到甚至有一些觀眾覺得好像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就這麼結束了。
心裡空嘮嘮的。
總覺得好像少了一些畫麵,哪怕再來兩行字幕也好。
大屏幕不受人為意誌的操控,漸漸的暗了下去,連同整個音樂廳都隱如一片幽暗的沉寂。
麵對這沉寂,每個人都想說點什麼,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或許,最後的最後,能再響起一點音樂就好了。
忽然,大廳裡接著剛才令人振奮的旋律繼續奏響。
灰暗了約五六秒左右的屏幕上,隨著音樂再次出現一行字幕。
‘次日一早7:00。’
畫麵亮起,從電梯間開始。
電梯距離一樓還剩二十四層,當那隻熟悉的手腕舉起看表,台下仿佛一瞬被這一幕將內心填滿。
新的一天又來了!
李安登上一輛公交車。
鏡頭切至願景,蓉城音樂學院的大門出現。
李安穿過大門一路走向紅樓音樂廳,沿途一張大家不能再熟悉的音樂會海報。
‘距離李安人生中的第一場個人音樂會還有十一個小時。’
看到這行字幕觀眾們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也在這幕影像中的感覺。
跟著李安的視角,觀眾們走進空無一人寂靜無比的音樂廳,一步步走上舞台,走到了聚光燈下的三角鋼琴,然後彈起手,跟著此刻耳邊的音樂彈了起來。
戰鬥般的鋼琴旋律鼓舞著每一個人!
鏡頭漸漸拉遠,一身黑色禮服的李安出現在畫麵中。
現場的舞台圍繞著大屏幕,大屏幕裡的舞台以李安為中心。
這一刻,李安坐在鋼琴前如洪流一般洶湧。
他雙手化作巨人的鐵錘,將熱情第三樂章的主題扔進烈焰中進行最後一次冶煉。
“當當當!
”
暴風雨沒有來臨的那最後一聲怒吼在這一刻來臨了。
千錘百煉的音符被敲打成碎片,伸張著,擴張著,仿佛要在那漫無邊際的長河中硬生生的開辟出了一條能走的路。
千萬呐喊聲中,鋼琴前的身影漸漸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澹澹光澤。
激烈的音樂,昂首的姿態。
生命不熄,音樂不止。
終於。
音樂在時間中重組。
貝多芬音樂穿透二百年,降臨在這塊舞台,照耀在人們的頭頂。
鋼琴的聲音越來越小,如絲似縷,觀眾們已經聽不清鋼琴在彈什麼了。
像是在演奏人生是一場斷舍離。
像是在演奏生活並不殘酷,也並不完美,也絕不平庸。
像是在生命短暫,必須努力生活。
像是在雨過天晴,仰望彩虹時請彆忘記腳下的泥濘。
直到換畫麵上隻剩下李安依舊不知疲倦的對著琴鍵飛舞著十根手指。
‘返場曲’
‘文曉導演作品’
“嘩——”
安靜的掌聲在逐漸亮起的大廳裡輕輕響起。
像是看了一場音樂會,又像是看了一場寫生紀錄片。
很滿足,但遺憾的是結束了。
無論如何都結束了,每個人都清醒的知道,接下來不會再有什麼意外驚喜出現了。
這場音樂會給台下帶來的驚喜已經夠多了。
儘管如此,不少觀眾依然有種意猶未儘的感覺。
有人在想被明天一早七點鬨鐘喚醒的李安老師要去給哪個孩子上課,又或是會練習些什麼樣的新曲目。
陳璿眼熟的那名男子隨著掌聲呻吟般的輕呼一口,他慶幸自己這躺不遠千裡的蓉城之行,哪怕推掉了一場重要邀約。
和所有觀眾一同,安靜的看著大屏幕上的字幕走到最後。
‘配樂李安’
‘貝多芬第七鋼號d大調琴奏鳴曲,第一樂章(片段)’
‘貝多芬第十三號降大調鋼琴奏鳴曲,第二樂章(片段)’
‘貝多芬第二十三號f小調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片段)’
‘貝多芬第二十五號大調鋼琴奏鳴曲,第一樂章(片段)’
這令人熟悉的排版格式莫名的給人一種預告的感覺。
最後,畫麵重新回到舞台。
李安從鋼琴前站了起來,轉身向著音樂廳的後台走去。
直到他消失在鏡頭中,這時觀眾們才注意到一枚旗幟就懸掛在後台入口的上方,上麵印著蓉城音樂學院的火紅色校徽。
這一幕像是說了些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總之畫麵剛好停在李安走進後台大門。
‘未完待續’
字幕一閃而過,屏幕接著徹底黑掉。
未完待續?
觀眾們又不澹定了。
最後的最後的最後,誰也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反轉。
現場嘩然再起。
-
控製室。
“怎麼樣,什麼時候開下一場?”
終於結束了,傅天鳴如釋重負,總體來說今天的音樂會按照三人的預想順利結束了。
看情況還挺成功,所以他已經迫不及待的籌備下一場了。
前天夜裡,李安錄製完四首插曲作品片段,傅天鳴也不知道從哪就說起來了,說乾脆做一個貝多芬全係列的鋼琴音樂會算了。
三十二首曲目,一場四首,剛好八場。
當時李安也有那麼一點點得瑟,點頭說了個行啊。
現在再聽對方提這個,他隻覺身體傳來的疲憊加倍。
開音樂會實實在在一體力活。
開心嗎,開心。
快樂嗎,快樂。
累嗎,很累。
不過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至於下一場。
“再說再說。”
即便真的要開,怎麼的也得等到幾個月以後了。
眼下等著他去的做的事太多,再說這次學院給掏錢,下次誰給他掏錢。
目前這個階段要讓他自己掏腰包開音樂會,那他寧願向貝大爺學習一番,先蟄伏個三年五載再說
今天這場音樂會開的再成功,也不是他眼下的工作。
彩虹雖美,但也得腳踏實地去走好眼前。
那句話並不是他為了刻意去為音樂渲染某種色彩而寫的雞湯,那就是他真實的想法,也一直是他的行事風格。
換個俗一點的說法。
“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蛋。”
兩人說著走出控製室,朝著前場的掌聲走去。
“反正節目預告都打出去了,咱可不能欺騙觀眾。”
李安忽然停下,“打住,怎麼成咱們了。”
傅天鳴一樂“怎麼的,過河拆橋啊,為了讓大家認識你,我們家曉曉這兩天一夜可就睡了不到三個小時,你看剛才給累的,哈氣都打不出來了。”
李安盯著傅天鳴,短短幾秒鐘裡他思考了很多問題。
傅天鳴挑著眉不做聲。
兩個人從認識到此刻,之間的氣氛還沒有這麼安靜過。
片刻,李安點點頭,“走走走,上台了。”
傅天鳴站著不動,“不行,你給個日子,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李安眉頭一皺,怎麼還耍起賴了,“這我怎麼給你一個明確的時間,曲子我都沒練下來呢。”
“半年。”傅天鳴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李安,你不渴望舞台嗎?”
李安一愣,不得不說這話直接戳中了他心裡的那個點。
尤其是在剛剛不久他終於體驗到了那種站在聚光燈下萬眾矚目的滋味。
的確讓人沉醉。
“你渴望舞台,我渴望寫一部音樂故事,你有對鋼琴音樂的獨特理解,我有一根寫不斷的筆。”
“所以我們一定能做出一套經典的貝多芬係列音樂會,不止如此,巴赫,莫紮特,李斯特肖邦拉赫瑪尼諾夫,想到這些我就很激動你知道嗎。”
傅天鳴一口氣說完這段話,深呼一口,“李安,當我知道有你這麼一個人要開這麼一場音樂會的時候,我心裡的想法就是我可能終於等到我的同類了。”
“我們是一類人。”
“所以來吧,鋼琴老師。”
傅天鳴伸出了右手。
李安沒有讓對方多等一秒。
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忽然李安到吸一口冷氣,“疼疼,彆扯我胳膊,鬆手。”
傅天鳴忙鬆開手關問道“什麼情況。”
李安苦笑著解釋了一下悲愴的舞台事件。
傅天鳴一聽還有這事,再一想悲愴後麵李安又連著彈了兩首,這得遭多大罪。
“要不一會你坐著吧。”
李安“不行,坐著怎麼謝幕,也站不了一會了。”
-
返場曲結束,也就意味著音樂會馬上沒有彆的內容了。
作為演奏者,李安必須再回到舞台與觀眾謝幕。
開場的致辭由是傅天鳴說的,最後的總結就由他親自來吧。
走上舞台接過麥克風,他環視一圈,剛才還略顯吵鬨興奮的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就像短片中的鋼琴老師從銀幕中走出來了一樣。
可下一秒他自己就露了氣,麵對如此安靜的場麵,他忍住靦腆的笑了笑。
他這一笑,掌聲又響起。
“謝謝。”
掌聲更響。
“謝謝謝謝。”
這次膽子大的同學都敢提問了。
直到他咳嗽了一聲。
關於這場音樂會,李安想說的大都留在了舞台上和指南裡,所以他沒有再提及太多音樂會本身。
而是從另一個角度來和大家聊了聊貝多芬音樂的人文力量。
五分種不長不短,剛好足夠他以一個鋼琴演奏者的身份像大家描述他所看到的貝多芬。
“一位平凡的樂聖。”
借用指南裡大家已經讀過的那句話,最後他對本場音樂會做了一個收尾總結。
“我們並不想引用過多的貝多芬的音樂,或是模彷他的風格,而是想在他的材料中找尋到屬於我們自己的表達。”
“我想我們應該這樣去理解貝多芬,他不是一位孤立的西方作曲個體,而是存在於我們每個人心中。”
頓了頓。
“這個嘗試我們會一直做下去。”
說到這,剛才台下提問的同學又忍不住冒出了聲。
“李老師,下一場什麼時候啊?”
麵對這個問題,這次李安還是咳了咳嗓子。
“具體我還不方便透露,不過曲目大家都看到了,喜歡的朋友可以在微信裡關注一下傅文說這個公眾號,如虎傅翼的傅,文韜武略的文,關於貝多芬專場音樂會的後續動態都會第一時間在這裡公布。”
李安說著台下紛紛拿出手機。
“另外喜歡聽音樂會的朋友一定要關注一下我們蓉城音樂學院的官方公眾號,我們開學期間基本每個周末都會舉辦音樂會,各種形式各種內容應有儘有,喜歡音樂的朋友一定不要錯過。”
連著兩個一定,這波小廣告讓台下李院幾個校領導聽的深感滿意。
說著李安的目光看向了觀眾席最後方,那批今晚最特殊的觀眾。
“謝謝你們能在距離藝考還有不到90個小時的時候站在這裡聽我的音樂會。”
前排觀眾順著李安的目光望去,他們才發現音樂廳後排不知什麼時候站了那麼一群學生模樣的人。
“七年前的今天,我和你們一樣,站在藝考的考場前,我害怕、焦慮、擔心,你們每個人這段時間體驗過的負麵情緒我都經曆過。”
“經曆過一切之後,今天我想送給你們一句話。”
“路是自己選的,一定要對自己負責。”
說著他向台下解釋了一下。
“讓我們給這些即將踏入考場的孩子送上一些鼓勵。”
“嘩————”
“蓉城音樂學院歡迎你們,我在這裡等你們。”
後排的藝考生們聽到這句鼓勵激動的不知道該怎麼好,藝考當前,這句話無疑是最強的一針興奮劑。
謝謝李老師!
掌聲落下,李安的目光落到了魏三碗旁邊的身影。
最後一刻了。
最後的謝幕。
他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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