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天色,沒一點落日餘白的過渡,驟然漆黑如墨,一陣狂風後,跟著就是一場暴雨。
劈裡啪啦,漸至稀裡嘩啦,山中開始陸續有渾濁流水四溢。
對跪在山門前的邊惟康而言,是難上加難,不僅僅是宗門,似乎連老天爺都不想給他好臉色看。
他跟前的台階上擺著一粒檀金,紫色焰氣在雨中不受影響,依然可照明,身上早已濕透如落湯雞,臉上在流水,渾身冰涼,更冰涼的是那顆心,跪了這麼久,父母真正是連見他一麵都不肯。
可他又能怎麼辦?為了博得父母原諒,為了不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再受苦,他隻能繼續跪下去,跪到父母願意見他為止。
無亢山不長草木,蓄不住水,山體上流淌的雨水很快彙集成大大小小的溪流,山門台階旁的流水聲更是發出了奔騰咆哮般的動靜。
山門牌坊上“無亢山”三個大字遒勁有力,在搖曳的燈光下依然清晰。
牌坊下站著兩名戴鬥笠、穿蓑衣的弟子,他們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長跪不起的邊惟康,甚至是不敢吭聲。
沒辦法,宗主親自發話了,此人已被逐出宗門,和無亢山再無任何瓜葛,不許其踏入山門一步,也不許任何人搭理他,否則嚴懲。
弟子們都沒想到,宗主對自己親兒子居然如此決絕,越發領略到了門規的森嚴。
跪而不起的邊惟康,時而抬頭看向山巔燈火璀璨處,時而回頭看向臨亢城的萬家燈火,心裡也有焦慮,見自己遲遲不歸,想必藍兒已經在為自己著急了吧。
可他又不能中途而廢,隻能繼續在風吹雨打中。
山上,陣陣雷電照亮一座座琉璃瓦麵。
瓊樓玉宇中,玉階殿門深處的雅居內,檀香嫋嫋,燈火晦明不定。
有條件的正常照明時都不會用檀金的焰氣,因照明顏色泛紫,會讓物體色彩失真,讓人不喜。
一扇圓形幽窗前,一名身著玄色長裙,麵若桃花的美婦人,窈窕身影側立窗前,看著窗外的風雨飄搖,看著山下山門處的微弱光影。
她知道那裡有她的兒子正跪在那,她是邊惟康的母親殷蕙馨。
不時有風雨飄搖入內,點濕她的衣裙,也吹亂了嫋嫋青煙。
周圍的盆栽,不管何種奇花異草,綠的、紅的、粉的都是假的,隻因山上很奇怪,長不出植物,任何植物放在山上不出三天都要腐朽。
她清冷的眉眼偶爾會從窗外收回,投向正對的門外,門外正對的殿宇窗格內,有人影晃動,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正在與宗門高層議事,她也算宗門高層,但她沒有參加,在避嫌,因為議的正是她兒子的事。
有人給丈夫提了個教育兒子的好辦法,得到丈夫默許後,立刻牽頭招呼了一些人,一起向她的宗主丈夫求情,讓看在老宗主的情分上,再給老宗主孫子一次機會。
她在這裡都能聽到自己丈夫的怒斥咆哮聲,話裡話外都是堅決不答應,要以身作則之類的。
她知道丈夫的“拒絕”改變不了結果,結果已經預定,“拒絕”隻是必要的過程。
她在這裡等著結果。
後來,殿堂那邊安靜了,人影散去。
不多時,一個壯實的男人大步出現在門口走來,體型壯實卻不夠高大,略顯肥碩的臉上留著短須,顧盼間有久居人上的威儀,也是一身玄色衣裳,這是無亢山高層的統一服飾。
這麼晚能進入宗主夫人屋內的宗門高層,也隻能是她的丈夫邊繼雄。
走到窗前,看向山下的山門處,飄入的雨水粘在他胡子上亮晶晶,他語氣沉穩道:“我不同意都不行。他們要去父親的關門前叩關。父親大限不遠,正值突破的關鍵期,能不能邁過那道坎至關重要,怎能因那孽畜的事驚擾父親,我隻好答應了下來。”
知道了結果,殷蕙馨依然淡定,語氣如同她人一般清冷,“你高興就好,何必在我這裡表那玄虛。”
邊繼雄:“還在生我氣?我說了這是父親的決定,玉不琢不成器,不經涼薄難見真,若他自己不能真正醒悟,將來怎麼擔得起整個宗門,你以為宗門內的旁姓對宗主的位置真的一點都不感興趣嗎?”
“你們邊家的男人都是當家作主拿主意的人,用不著向我一介女流解釋,反正我說什麼都沒用。”殷蕙馨扔下話徑直轉身而去。
離宗主太近太久,早已失去了應有的敬畏。
轟隆!
外麵一道驚雷閃過,雷電照入了窗內,照亮了邊繼雄的麵膛,眼睛和胡須上的雨水更是閃閃發亮,他霍然回頭看向離去的妻子,大聲喊了句,“讓他再跪一夜,其他的明天再說!”
他發出的聲勢威嚴似要蓋過雷鳴,卻顯得空洞。
因為殷蕙馨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回應,身影靜靜離去,後背披著的長發被閃電照的青晃晃。
外麵風雨,屋內陷入了寂靜,邊繼雄站在窗前久久不動……
整個臨亢城在風雨中光彩搖影,屋簷下到處是搖擺的燈籠,溝渠流水嘩嘩急驟,卻不滿溢,排水效率極高,可見是久經風雨考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