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成軒吼完就傷傷心心哭了一場,邊哭邊飲酒,抬起猩紅的眸子問,“顧娘子可還要嫁我為妻?”
顧娘子遲疑一瞬,反問,“繼續用假成親氣你前妻?我早說了這法子不行。再說,公主已經知曉了來龍去脈。”
時成軒長長歎口氣,又一杯酒入喉,“我就說嘛!我就說嘛!無論什麼人,隻要到了我女兒麵前,都會被剝皮拆骨。你就算把心思隱藏到骨縫裡,她都能給你揪出來。”
顧娘子溫軟回應,“公主是個心思玲瓏的人,時大人該高興才是。”
“我高興什麼?高興她整日裡罵我是個窩囊廢?”時成軒一想起來就覺得糟心透了,指著自己胸口,“她啊,就揮著匕首,往我這裡紮。怎麼狠,她怎麼紮。她說我不配做個父親,還說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顧娘子沒回應這話。家家都有難念的經。
她雖與時成軒交好,卻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對彆人的家事指手劃腳。
且她也不是個張家長李家短愛嚼舌根的長舌婦。於商道風水而言,搬弄是非會壞了家宅風水,敗了運勢。
顧娘子一向是個極克製的人。
她隻是靜靜聽著,聽時成軒發牢騷,控訴兒女對自己不親。其實這些話她都聽出耳繭了,可以倒背如流。
終於,在這夜顧娘子問了一個曾經從來沒問過的問題,“時大人作為父親,可為兒女做過什麼嗎?”
時成軒愣了一瞬,不答,仰頭飲酒。可這杯酒卻從他嘴角流出來,濕了衣裳。
他哽咽著朝顧娘子吼,“為什麼你也來質問我!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為什麼才跟他們見了一麵,你也變了!你變了!你從前不是這樣子的!”
顧娘子:“……”
好吧。我站您一邊,誰叫您是我顧家的恩人呢。
“我一個做父親的,還需要為兒女做什麼?允許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就是我對他們最大的貢獻。我還要做什麼?”時成軒吼完又頹了,重重放下酒杯,像個無助的孩子趴在桌上哭起來。
好半晌,他哭累了,神色也恢複了一絲清明,“唉,其實你問得對,我作為父親為兒女做過什麼?我女兒也曾這般質問我。我想啊想啊,想了好幾年,都沒想出來任何一件對他們好的事。”
顧娘子沉默著為自己斟滿一杯酒,一飲而儘,眸光複雜地看著麵如冠玉的男子。
她顧家何德何能啊!竟讓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在顧家危難之際伸出援手,救之於水火。
這怕是他平生唯一做成過的一件好事和大事吧?
又聽時成軒繼續嘟囔,“好事沒有,但破事倒沒少做。我差點因為目光短淺害了整個侯府……”
這是第一次,他能正視自己的問題。他將當初皇太後借他另一個女兒之手,把觀音像和通敵賣國證據放在侯府之中,一一說出來。
顧娘子聽得驚心動魄。一個不慎,那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她雖是個商人,卻對時事尤其關注。知當時朝廷動蕩,太後一黨與明德帝博弈,隻是不知當初的建安侯府也牽連其中。
時成軒到現在提起還嚇得不行,“要不是我夏兒機靈,恐怕真的會著了太後的道。”他想了想,又繼續道,“我還跟我父親一起,準備拆了我兒子的姻緣。當時有個郡主看上了我兒子,我那叫一個高興啊……”
時成軒絮絮叨叨,把內心深處那些最不堪且拒不承認做錯的破事兒,全都借著酒勁兒吐出來了。
其實他知道錯了。他早就知道錯了。
可他不知道要怎麼挽回這一切啊。他想夫妻恩愛,他想父慈子孝,他想家宅安寧,他想……從頭來過。
從頭來過……唐楚君就不可能是他時成軒的妻子。這是他飲到最後咕咚一聲趴桌上不動時的最後想法。
顧娘子顯然習以為常,叫來侍候的小廝為他梳洗更衣。
這屋子裡,有時成軒的衣物鞋襪,應有儘有。
侍候的人裡,有時成軒自己的小廝常五,也有顧家專門調配來侍候他的其餘三個下人。
小廝們熟門熟路配合得當,將其七手八腳弄上了床榻。
顧娘子見其歇下,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女兒顧如珠早已等著,見母親來了忙起身請安。
顧娘子詫異地問,“珠兒有事?如何這半夜還不去歇著?”
顧如珠咬了咬唇瓣,鼓起勇氣問,“母親,您當真要嫁時大人?女兒今日出去打聽了,時大人在京中聲名狼藉,不堪入耳。”
顧娘子麵色不變,示意女兒坐下,緩緩道,“時大人是咱們家的恩人。”
“母親,報恩的方式有許多種。您萬莫一時衝動……”
顧娘子沉吟片刻,抬眸看向女兒,肅然問,“這話為何不在朝廷封賞之前與我說?”她不等對方回答,便自己答了,“因為那時候咱們出身商賈,高攀了時大人,你們便默不作聲。如今我顧家有了爵位,於是你們心思又起了變化。我說得對嗎?”
顧如珠刹那間麵色變得赤紅,“母親……”
“平日我教你們審時度勢,卻也教你們勿要拜高踩低。”顧娘子隻覺心頭一股火竄上頭頂,“時大人聲名狼藉不假,對我顧家有恩也是真。”
顧如珠硬著頭皮,“報恩方式有多種,母親何須以婚嫁為代價?且與時大人假作連理,豈非累及母親的名節?女兒並非拜高踩低,而是覺得,覺得……”她的聲音漸漸變得細小,“不必把兩家關係弄得這般複雜。”
她說完,目光閃爍了一下。顧娘子卻是恍然大悟,瞳孔巨震,“你!看上了誰?建安侯爺?還是駙馬爺?”
顧如珠顯然沒料到母親一下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時麵色如同蒸熟的蝦。
顧娘子氣得想打人,終擺擺手,目光幽深淩厲,轉了個話鋒,“珠兒你和離回家已達半年之久,我從未拘你在後宅,可知為何?”
女兒答不上來,她仍舊是自問自答,“是想讓你走出後宅這方天井,去看一看外麵的天地有多大有多寬。而不是讓你自怨自艾,覺得自己和離了,就應該做人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