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從小跟著爹識字、讀書,爹說她開智早,嫁入楊家之後,二老太太也誇她精明,她算賬一向厲害,也懂得變通,族中和二房都需要打點,所以平日裡她絞儘腦汁就是從族中的生意裡,多掏出些好處。
不能向族中長輩和嫡係族人下手,那些旁支卻任由她磋磨,就像對付三房一樣,不給他們工錢,挑剔他們的活計,最臟最累的讓他們去做。
即便他們參與了買賣,發利錢的時候,能拖就拖,有時候要晚半年才給,聰明的族人就會送銀錢給她。
發糧食還要分個幾等……如果不這樣,誰會敬畏她這個掌家人?
這樣賺來的銀錢多了,孝敬二老太爺、老太太時就能體麵些,再用小恩小惠安撫族中長輩,誰見到她都要給張笑臉。
這些年大家的胃口卻愈發大起來,二老太太總覺得她私藏不少銀子,老太爺平日裡尋個名目就讓她貼補,她拿少了,他們就會生出怨氣,二老太太這才想將她從中饋上換下來。
何氏覺得沒有誰能做的比她還好了,所有一切都做到了極致,有人還想從中多賺銀錢,真是千難萬難。
沒了掌家權柄,自然也不用再多給二老太爺、二老太太銀錢,於是她才放心大膽地將權柄交給四弟媳,等著她鬨出亂子,讓二老太太也看清楚,到底誰有用處。
誰知道來了個謝氏。
她腦子一熱,竟然用謝氏去對付二老太爺。
原本以為謝氏弄出什麼花樣,她也能接得住,誰知曉……
謝玉琰每一步,都出乎他意料。
謝玉琰沒有碰族中原有的買賣,而是開了新鋪子,而且……僅僅過去了四天,謝氏就給跟著她開鋪子的人分了利錢。
旁支族人,說好聽是族人,其實與雇工也差不多,用得著這樣收買和抬舉?就不怕養叼了惡奴?
謝玉琰是真的不懂,還是有長遠的算計,何氏真是看不透。
這麼一折騰,也許族中旁人還不那麼著急,但她就快被逼的走投無路了。
“二娘子。”
何氏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剛剛差點摔在地上,幸好管事媽媽及時攙扶。
“快給娘子請郎中。”管事媽媽喊一聲,卻立即被何氏攥住了手。
“不用,”何氏一陣咳嗽,“我歇一歇就好。”
這時候找郎中,讓外人知曉,還以為她因為水鋪買賣興隆,氣得發了瘋。再說,還有彆的事等著她處置。
何氏道:“你說藕炭是怎麼回事?”
管事媽媽拍撫著何氏的後背:“就是水鋪用的那些炭。”
何氏當然知曉,她早就讓人打探出了消息,三房屋中炭盆燒的也是藕炭,那是謝玉琰自己做出來的。
“然後呢?”何氏急切地問。
管事媽媽道:“永安坊那些人,好似提前知曉今日會拉來藕炭,一早就聚在那邊等著,車到了之後,就紛紛掏銀錢買。”
“我瞧著每家都買不少。”
這也就罷了,管事媽媽抿了抿嘴唇:“我看還看了長房的人。”
何氏抬起眼睛:“你說誰?葉氏?”
管事媽媽搖頭:“好像是大老爺,但……大老爺許久沒出來,模樣也變了許多,奴婢也可能看走了眼。”
不可能,管事怎麼會認錯?就是覺得楊明德不可能會在這裡,才不敢確定。
“快……去與老爺說一聲,”何氏說完就急切地起身,“給我拿衣服來,我要出去看看。”
……
謝玉琰一晚上睡得很好,屋子裡放了兩個炭盆,腳下還臥著狸奴,隻覺得格外暖和。
早晨起來,更是神清氣爽。於是梳洗一下,吃了飯食,謝玉琰就帶著楊欽去看藕炭售賣的情形。
楊欽懷抱著狸奴,笑著跟在謝玉琰身邊,先生今日要靜心寫小報,沒空理會他們,他剛好能跟著嫂嫂去看家中的買賣。
要知道這四天,他可眼饞極了,恨不得將整個大名府都跑一遍,仔細數數到底有多少人用他家水鋪的熱水。
兩人走出楊氏大門,就看到了熱鬨的人群聚在不遠處。
騾車上的藕炭被卸下來,坊民們稱好了,付了銀錢就將藕炭抬回去。
李阿嬤站在最前麵吩咐:“慢著點,莫要讓娃娃拿,你們幾個去那邊耍。”
“再來幾個人卸車。”
“彆擠,彆擠都夠用,夠用。”
那模樣生像是張羅自家的買賣。
人多好乾活兒,這會兒功夫,兩車藕炭已經快要搬完了。
不過……
好似也要賣光了。
“那些爐子不是給你們的,”李阿嬤提醒道,“你們先用藕炭,泥爐不著急。”
泥爐是給他們鄉會準備的,這是謝大娘子提前說好的,看著那些泥爐,李阿嬤臉上就浮現出笑容。
想想他們要做的事,咋能不歡喜?
有坊民道:“這不就是水鋪外麵用的那種泥爐?不過這個可還要大上好幾圈,這裡麵能放兩層藕炭呢,我四處打聽哪裡賣這泥爐,原來阿嬤都買到了。”
李阿嬤立即走過去護著:“我們先用用看,若是好用,就告訴你們去哪兒買。”
“阿嬤,這是你說的,我們要是買不到,就去你家裡搬。”
大家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角落裡站著的楊明德卻聽著紅了眼睛。
那些泥爐是從他窯裡出來的,整整燒了兩日才成,雖然跟從前燒的瓷器大不一樣,但至少有人想要買回去。
當年封窯之前,他做的那些東西,在楊氏鋪子中硬是無人問津,夥計隨隨便便丟來丟去,磕磕碰碰的不成樣子,氣得他乾脆拿棍子都砸碎了,他的瓷窯也因此被族人封上,再不得開。
他還以為,瓷窯也就這樣了,徹底敗在了他手中,沒想到謝氏找上門。
楊明德好半天才穩住情緒,他轉頭欲離開,卻又舍不得,想要看著他的泥爐被人拿回家去。
“大哥。”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楊明德立即皺眉瞥過去,果然看到了何氏。
何氏生怕楊明德離開似的,快走幾步上前,想說些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隻得道:“這麼冷的天,您怎麼出來了?”
楊明德消瘦的臉上滿是怒火,他總覺得瓷窯被封,當年是有人背後搗鬼,即便不能確定是誰,何氏也不是個好東西。
楊明德冷冷地掃了何氏一眼:“我何時出門還需你來管束?”
“沒有,”何氏忙道,“我隻是關切大哥,大哥既然出了家門,不如去我們院子坐一坐,我準備些好酒好菜,你們兄弟也好說說話。”
先要將楊明德穩住,何氏才能從長房嘴裡打聽消息,萬一長房也被謝氏拉攏過去,她想對付謝氏就更難了?這樣想著何氏向不遠處看去,一群人居然在搶著買謝氏做的藕炭。
何氏的眼睛登時冒出火來。
這些人到底被灌了什麼**湯,連這些來頭不明的東西也敢買回去用?
坊民們她攔不住,她必須要攔住楊家人,何氏正要繼續勸說楊明德。
“不用了,大伯還要與我一同商議些事,”謝玉琰的聲音從何氏背後響起,“二伯母改日再來相請。”
何氏戰戰兢兢地轉過身,果然瞧見了謝玉琰,幾日不見,謝玉琰好似與從前不同了,那目光中帶了幾分淩厲,讓人不能直視,更不敢反駁。
“大伯,”謝玉琰道,“我們走吧,去窯上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