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坊,楊家。
“大娘子呢?”
楊明經一路問下去,最終在三房找到了在那裡做事的楊氏。
楊氏道:“大娘子出門時,沒與我們提及。”
是不知道,還是故意隱瞞?
楊明經以族長的威勢壓下來,那楊氏也隻是低下了頭,並沒有彆的言語。
楊明經正想要再問下去,卻被門房稟告:“劉訟師到了。”
謝玉琰要將劉訟師請到永安坊,楊明經明著不能阻攔,隻有暗中知會杜家,讓杜家放出些風聲,隻要沒有人敢登門,這樁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到杜家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楊明經就脊背發寒,在他們心裡可能已將他挫骨揚灰。鑒於此……他更加不想謝玉琰繼續在永安坊掀起風波,他怕自己的骨頭不夠硬,承受不住。
卻沒想到,李阿嬤和徐氏聚集了一群人,守在永安坊門口,等到楊欽將劉訟師請到,她們就擁了上去。
接下來的事差點讓楊明經的眼珠掉下來,楊欽帶著幾個年紀相仿的孩童,每人拿著一麵銅鑼,走街串巷的敲打、吆喝。
“有冤屈的、受過欺壓的,都去楊坊副使家中寫文薄。”
麵對這些孩子,各家各戶自然不用害怕,紛紛打開門詢問。
“誰都能去?”
“能,”楊欽道,“不然我們能來喊叫?”
“我們不識字……怎麼寫文薄?”
楊欽指了指自己和身邊的孩童:“我和師兄弟們都在童先生那裡進學,我們幫你們寫。”
沒說要告去衙署,也沒說寫狀紙,隻要將人帶去楊家就好。
這是嫂嫂囑咐他的事。
楊欽還按嫂嫂說的,這樁事稟告了童先生,童先生對他們很是讚許,果然答應讓師兄弟也來幫忙。
人越聚越多,坊中每家每戶幾乎都來了人。
有冤屈的寫文薄,沒冤屈的還不能看熱鬨了?
等這群人出現在楊家的時候,就算楊明經提前有了準備,依舊嚇出了一身冷汗。
永安坊從未有過這樣的場麵。
劉致也愣在那裡,來楊家之前,他那鋪子冷冷清清,統共沒幾個人登門。在這裡見了謝娘子就全都變了。
“劉訟師,”李阿嬤道,“咱們進去吧,大家都有許多事要問呢。”
劉致這才回過神,被人簇擁著前行,直到坐在椅子上,這才又抬眼看去,目光所及處,都是人影。
“都有冤屈?”楊明經深吸一口氣叫來楊欽詢問。
“還不知曉,不過至少一半人有事要問劉訟師,”楊欽皺起眉頭,“不將人湊在一起都不知曉,那些人都做了多少壞事。”
楊明經眼皮直跳,這裡麵有沒有狀告楊家的?
楊明經道:“這麼多人進門,隻怕應付不過來,不如先請一些人回去。”
仿佛早就猜到楊明經會這樣說,楊欽想都沒想:“嫂嫂吩咐過了,隻要灶房煮些熱水來待客。”
“其餘的,我和師兄們都能做。”
“嫂嫂還說了……”
楊明經緊盯著楊欽。
楊欽道:“越是冤屈,越要人儘皆知,來了這麼多人,大家都會將聽到的傳出去。”
楊明經的麵色愈發難看。
楊欽道:“我們寫完的文薄,還要抄一份給二伯,二伯是坊副使,坊中的事都該知曉。”
一滴汗從楊明經額頭上滑落。
“老爺,老爺,”管事急匆匆地跑過來,“好事,好事啊!衙署那邊知會了,讓咱們將二老太太接回家。”
衙署在這時候放人,就好像是對他做事的回報。
這個調調楊明經熟悉,他的坊副使就是這麼來的。
他們這是不讓他活了。
……
楊二老太太年紀大了,知曉的事不多,又是女眷,衙署格外開恩,放她歸家,不過不能踏出楊氏祖宅一步。
她死裡逃生般,見到楊明經又哭又鬨,讓楊明經想個法子,立即去救他爹和弟弟、侄兒。
那大牢哪裡是人待的地方?關著的都好像是惡鬼,整日不停地哀叫。
審訊人的獄卒更是凶狠,女眷還好些,見到男子二話不說先抽一頓鞭子。
“你四弟已經挨了打,我瞧見了。”
“還有驥哥兒,見到我想說話,先被踹了一腳,我想許給他們些銀子,等出去之後便拿給他們。那些人卻像要吃人似的,說我們行賄……”
“杜太爺家的老二被打的滿身是血……”
後來怎麼樣了,二老太太不清楚,衙署也沒讓她看到,可是那慘叫聲就沒停下來過。她吃不下、睡不著,一會兒擔心兒子、孫兒,一會兒擔心老太爺,聽到腳步聲又怕自己也被抓去拷打。
“我還以為見不到你們了。”
二老太太哭了一路,總算踏進了家門,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哪裡不對。
祖宅一片嘈雜,三五成群的人來來往往。
那些麵孔,她瞧著熟悉又陌生。
“那些人在做什麼?”二老太太開口詢問。
楊明經道:“都是永安坊的坊民。”
二老太太有些驚疑:“他們為何來我們家中?”
楊明經知曉瞞不過,低聲將訟師的事說了。
二老太太眼前一陣發黑,半晌才緩過一口氣:“讓她走,將她攆出楊氏。”
“她在楊家一日,楊家就不會好過。”
“彆看她攀上了賀巡檢……也得罪了許多人……謝家就不會與她善罷甘休。”
“母親不要說了。”楊明經看著從身邊走過的坊民,很是忌憚。
“怕他們作甚?”二老太太仍舊不肯服輸,“都是些窮酸,便是維護了他們又能有什麼用處?”
也許從前楊明經會這樣想,可現在他覺得,他鬥不過謝玉琰,至少現在不行。
既然如此,就不能再生事端。
不能讓母親再喊叫下去,楊明經壓低聲音道:“若是我將他們攆走,娘可能又要被帶回去……”
二老太太渾身一凜:“這與他們……難不成你為他們辦事,才能……”
楊明經張開嘴想要解釋,連他母親都這樣想,外麵人怎會相信,他與這些都無關?可是最終他還是沒發出聲音,誤會也好,母親也不敢再逼迫他。
二老太太果然不敢再有什麼言語,隻是滿臉厭棄喃喃低語:“早晚……會有人與她算賬……”
……
謝玉琰回到楊家之後,用了飯食,又歇了一會兒,重要的事都已安排妥當,這幾日隻需將鋪子都租好,砌好藕炭專用的爐灶,再將鐵匠鋪打的大鍋拿回來就等著開門迎客。
張氏還在交待楊欽:“每日都去鐵匠鋪子看看,若是做藕炭的器具打好了,就送去三河村。”
楊欽兩腮鼓鼓,將嘴裡的飯吞下去,才說話:“娘和嫂嫂放心,定不能耽擱了。”
可能今日太過忙碌,楊欽吃過飯不久他就覺得腹中饑餓,張氏隻得又熱了些餅給他,等他吃完,就將剩餘的分給師兄們。
“仔細寫好,”謝玉琰道,“文薄還有一份是給童先生的。”
楊欽點頭,不過他還有些不明白:“那些文薄……先生若是想看翻一翻也就罷了,為何嫂嫂還要我們特意帶一份給先生?”
他覺得一心研究學問的先生,不會對這些有興趣。
“先生喜歡話本,或許也喜歡看這些,畢竟這些都是真的。”
楊欽瞪大了眼睛,先生喜歡話本?是誰告訴嫂嫂的?
謝玉琰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劉訟師說,想要在鋪子中賣‘小報’,在上麵寫些街市剽聞以及官府審結的案情,隻是他有許多事不清楚,或許童先生能有見解,過陣子,劉訟師還要去拜會先生請教此事。”
東院裡,被人群層層圍住的劉致隻覺得鼻子一癢,重重地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