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紅玉回來見老三兩口子像是在爭執,走近了看見這兩人一個拿菜刀,一個拿砍柴刀,她嚇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有話好好說,彆動刀子啊。”她忙出聲勸解,聲音慌張得幾乎劈叉。
陶椿被逗笑了,“大嫂,你去洗衣裳了?”
“她拿刀要宰蛇,被我攔下來了。”鄔常安解釋。
“噢,噢……”薑紅玉鬆口氣,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忘記跟弟妹說了,屋子下麵住了一條菜花蛇,天氣好的時候,它一早一晚會出來曬曬太陽,沒毒,也不傷人。”
“我還說今天家裡要添道蛇羹。”陶椿瞥鄔常安一眼,說:“它看家護院,我就不傷它。”
她順手把砍菜刀遞給他,“我去幫大嫂晾衣裳。”
“就幾件衣裳,不要幫手,你去吃飯,飯還溫在鍋裡。”薑紅玉避開,她加快腳步往門前走,不忘說:“三弟,鍋裡的飯端出來了添上水,我待會兒宰雞燙毛。”
陶椿舀水洗了洗手,她跟進灶房去端飯。
早飯是疙瘩湯,炒了酸筍和雞蛋佐飯。
陶椿的胃一直不得勁,吃撐了疼,餓了也疼,所以她吃個七八成飽就放下碗筷了,見鄔常安還在吃,她麻溜地說:“你吃完飯捎帶著把我的碗筷洗了。”
鄔常安沒作聲,這點小事他不會跟她對著乾。
陶椿回屋換下臟褲子和濕鞋,考慮到今天主要是她的主場,她從衣箱裡拿出一身衣裙穿上,荷花色的羅裙和霧青色的交領長袖深衣,深衣外再套一件雲白的褙子。這是一身七八成新的舊衣,好在顏色清新宜人,穿在身上很是抓人眼球。
聽到門外有腳步聲路過,陶椿打開門探頭問:“你屋裡有沒有銅鏡?”
“我給你拿。”
腳步聲遠了又近,陶椿伸手去接,拿到銅鏡,她利索地轉身進屋。
鄔常安在門外等了等,見她沒有其他要求,他去倉房拿上扁擔和竹筐下地乾活。
陶椿按照記憶裡編發的手法對鏡練了三遍,手指都累酸了才找到感覺,她費力編條蜈蚣辮,最後盤起來用釵子固定在後腦勺的位置。
她對鏡照了照,出門喊一聲:“鄔常安?”
沒人理,她轉了一圈去灶房問:“大嫂,鄔常安不在家?”
“他下地去了,你找他有啥事?”
“想用他刮胡子的刀剃眉毛,大嫂,你有沒有刮眉刀?”
“剃眉毛?我沒剃過。”薑紅玉搖頭,“三弟刮胡子的刀就在他屋裡,你直接進去拿。”
陶椿猶豫,她回屋對著鏡子看了又看,這對上挑的眉毛越看越突兀,她起身去隔壁,做賊似的進屋,又逃似的快步出來。
刮胡刀拿到了,陶椿對鏡修改眉形,包袱裡沒有眉黛,她去灶房從灶洞裡抽兩根燃燒的細樹枝。
薑紅玉坐在灶前奇怪地看著她。
陶椿衝她嘻嘻笑,拿著沒火的細枝跑了。
柴灰代替眉黛上色,陶椿勾勒出一對遠山眉,她滿意地吹了吹手上落的柴灰,抱著床上的被褥拿出去晾曬。
“弟妹,我來了。”香杏一手抱娃,一手提著兩隻活鴨。
陶椿快步過去接走兩隻活鴨,她衝盯著她的小子笑,“讓我猜一猜,你叫小毛對不對?”
“這是小舅娘,她好不好看?”香杏問。
小毛咧嘴笑。
“讓小舅娘抱你去玩,娘去幫你大舅娘做飯。”香杏把孩子遞給陶椿,她盯著她的臉仔細看兩眼,說:“是我記岔了?你換身衣裳跟早上去我家的時候不一樣了。”
“我動了眉毛,姐你看出來了嗎?”
“看出來了,這個眉毛好看。”
薑紅玉端盆出來,她跟大姑子相熟,說話不用客套,直接使喚說:“來了就來乾活,鍋裡還有開水,你把鴨子宰了燙毛。”
“大嫂,小核桃呢?”陶椿問。
“她爹抱她去地裡逮鳥了。”
陶椿把小毛放地上,一時也想不起來陪小孩玩什麼,好在這孩子不鬨人,自己拖個棍子在樹下轉圈,她站一旁盯著就行了。
“汪——汪”
陶椿聞聲看去,兩條大黑狗遲疑地站在不遠處,眼睛警惕地盯著她,尾巴還一甩一甩的。
她放下心來,看來這兩條狗是家裡的。
“黑狼,黑豹,這是自家人。”香杏喚一聲,“進來,你倆又去山裡晃蕩了幾天?”
“兩三天沒回來了。”薑紅玉說。
兩條長著腱子肉的大黑狗搖頭擺尾跑到灶房外麵,薑紅玉和香杏嫌它倆舔來舔去惡心人,趕了好一陣才把它倆趕走。
小毛“黑黑黑”地叫,兩條狗豎著尾巴走過來,黑亮的狗眼睛一個勁盯著家裡的生人。
陶椿蹲下來示弱,她滿目欣賞地說:“你倆長得真威風,狗腿長,跑起來肯定能追風,嘴筒子也長,撕咬獵物一定很厲害吧。”
小毛一手扯住狗毛,大黑狗身上的威風勁瞬間不見了,另一隻黑狗見狀撒腿就跑。
“這是黑豹還是黑狼?”陶椿問。
“黑娘——”小毛回答。
“黑狼?”陶椿猜到了,她喚了一聲,黑狗的耳朵動了動,她笑道:“你是黑狼,狗腿上有個禿疤,我記住了。”
黑狼趁著小毛鬆手的機會,它也溜了,兩隻狗在山裡躥了兩三天,回到狗窩躺下就睡了。
陶椿牽著小毛去洗手上的狗毛,怕他還去騷擾狗,她領他去看他娘拔鴨毛。
“弟妹,聽說你跟老三沒睡一起?”香杏直白地問,“看不上我弟弟?”
薑紅玉鬨個大紅臉,這人真是害人,她想解釋都解釋不了,家裡就三個人,隻能是她在背後跟香杏說小話。
陶椿看大嫂一眼,她倒是沒怪她,可以預料,她是新進門的,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其他人的談資,再說這個事也瞞不了人。
“大姐冤枉我了,是你弟弟看不上我。”陶椿笑著說。
香杏不相信,“老三又不眼瞎,你要身條有身條,要樣貌有樣貌,一身皮子白得反光,他會看不上你?”
“我可沒撒謊,你要是能說動他,我今晚就能搬他屋裡去。”陶椿大咧咧地說。
香杏眼裡出現動搖,她喃喃說:“不該啊,老三夜裡怕鬼,迫不及待娶媳婦就是想找個做伴的人,這人娶回來怎麼會看不上?”
“你們也怕鬼?”陶椿趁機問。
“鬼不是人,怕肯定是怕的,不過也沒見過那東西,怕不怕沒區彆。”香杏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要我說,鬼還沒山裡的狼嚇人,偏偏老三敢殺狼,就是怕鬼。”
“他見過?”陶椿笑,“不然怎麼會怕鬼?”
“他小時候進山迷路了,在山裡待了一夜才被我爹找回來,回來之後就發燒,做夢都在說有鬼。”香杏微微皺眉,她百思不得其解,“問他鬼長啥樣,他說沒看清,都是影子,一直跟著他。我們跟他說影子是山裡的樹影,他也不相信,堅信就是鬼。按說他長大之後巡山的夜裡也經常能看見亂晃的樹影,他還是分不清當年那晚嚇著他的是不是樹影,後來搞得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見鬼了。”
陶椿倒吸口氣,“不怪他分不清,那時候他年紀小,一個人在山裡待了一夜,沒嚇死都算祖宗保佑了。”
“我爹娘也這樣說,他怕鬼就讓他怕鬼去,不是多大的事,反正有人陪著他就不害怕,我大哥沒成親的時候一直陪他睡。”香杏說,“所以我才不相信他會因為什麼看不上你不跟你睡。”
“不信你去問他。”陶椿在心裡要笑瘋了,她確定了,鄔常安就是天天挨打挨罵也不會跟她睡在一間屋。
想到這兒,陶椿悄悄回屋,她躲著人把刮胡刀還回去,也不打算跟鄔常安說了,免得他心裡忌諱,晚上再嚇得睡不著。
臨近晌午,鄔小叔一家人過來了,老老少少一共七個人。鄔小叔也是二兒一女,兩個兒子都娶媳婦了,大孫子還在吃奶,老二媳婦才有孕,最小的閨女十二歲,還在山外太常寺念書。
鄔小嬸一來就進灶房幫忙做菜,陶椿帶著小毛在外麵招待其他人,山裡的初秋暑意不盛,大夥兒就坐在外麵說話。
陶椿跟他們不熟,不過好在都是在山外念過書的,湊在一起聊聊山外的學堂,再扯七扯八問問定遠侯陵的誰誰誰跟陶椿是不是親戚,或者說安慶公主陵的誰誰誰跟陶椿是同窗,家住在哪兒……一通話說下來,幾個年輕人算是混熟了。
等鄔家兄弟倆回來,陶椿已經是一口一個大堂嫂一口一個二堂嫂叫得甜,三人圍在一起拿著大堂嫂的刮眉刀和眉黛修眉毛畫眉毛。
鄔常安挑了兩筐花生回來,花生還沒摘,他倒出來攤開曬,筐底的落花生倒盆裡淘洗幾遍裝盤子裡吃。
鄔小叔剝開花生殼,說:“有點癟,這是哪塊地的花生?長得不好。”
“河邊的,明年不種花生了,改地做田種稻子。”鄔常安臉色不好看,“差勁的很,一窩花生就結了七八顆果,長得還小。”
“讓你犟,早就跟你說河邊的地濕不適合種花生,你不聽。”鄔常順坐下來說。
“地不算濕,雖然在河邊,但地勢不矮,我想著種花生不用澆水了,拔的時候也好拔。而且花生長在地下鳥吃不到,那片鳥多。”鄔常安搖頭,“種麥子種稻子是給鳥種的,種花生種番薯是給田鼠野兔野豬種的,天殺的爛肚子們。”
陶椿被逗笑了,她想了想,山林是野物的天下,人是防不了它們的。幸虧祭田不用交稅,這要是再交稅,種下去的種子都收不回來。
“飯好了,搬桌子。”薑紅玉出來說。
飯桌已經擺好了,陶椿要進屋去端菜,大堂嫂翠柳把孩子塞她懷裡,說:“不到你端菜的時候,你是新主也是新客,趁這會兒新進門還是客,你好好偷懶,以後有你勤快的。”
陶椿故意幽怨地瞥鄔常安一眼,奈何他郎心似鐵,壓根不拿她當人看,一點羞愧都沒有。
三個小孩十二個大人分坐兩桌,葷菜有燉雞炒鴨、雞雜鴨雜一鍋燴、還有酸筍臘肉湯,素菜有蒸南瓜、炒木耳、水煮花生、韭菜炒蛋、燉蛋,都是山裡天生地養的東西,滋味十足。
“弟妹,我聽說你在侯府跟你姨母學做菜,我們做的菜合你的胃口嗎?”香杏問。
“好吃,侯府做菜講究精細,工序多,菜大多失了原味。我還是喜歡我們山裡做菜的方式,菜是好菜,肉是好肉,怎麼做都好吃。”陶椿說。
“你這話說得就不真誠了,山裡的肉可不見得都是好肉,野豬肉騷氣熏天,肥膘還少,鮮肉吃著騷,熏肉吃著柴。”翠柳斜眼瞥她,“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陶椿笑,“我不曉得,你改天給我送刀野豬肉我嘗一嘗。”
“行啊,秋天是獵野豬的好時候,等苞穀和番薯能收了,它們就要下山禍害莊稼,到時候你吃野豬肉能吃到吐。”翠柳說,“到時候你教教我,怎麼能去掉野豬肉的騷味。”
陶椿點頭,“我琢磨琢磨。”
“我想起來罐子裡還有點蜂蜜,我去衝一盆蜂蜜水來。”薑紅玉起身,“忙昏頭了,都忘了這個事。”
“常順,你們是明年春天要進山取蜜吧?”鄔小嬸問,“今年秋天取不取?取蜜的時候你們兄弟四個一起去,多取點,我要托人給你們妹子捎一罐。”
陶椿聞言坐直了,她搭話說:“能不能秋天取蜜,我娘過年的時候還想給我姨母送些山貨下去。”
鄔常安看她一眼,說:“忙完秋收了再說,要是來得及,我巡山的時候去找找蜂巢。”
陶椿心領神會,要她賣力乾活嘛。
飯後送走鄔小叔一家,香杏幫忙收拾了鍋碗也抱著小毛回去了,薑紅玉把睡午覺的小核桃托付給陶椿,她跟著鄔家兄弟倆下地乾活。
趁著孩子在睡覺,陶椿把換下來的臟衣裳和臟鞋洗了,等小核桃醒了,她燒水給自己和小孩洗個頭,之後用編辮子的手藝一下把小孩征服了。
*
黃昏,薑紅玉從地裡回來見煙囪在冒煙,她心有猜測,到家見小核桃坐在灶前燒火,陶椿在灶台上切著什麼。
“你咋在做飯?不是讓你歇著嗎?”她溫聲說。
“你們都在忙,我哪好意思歇。”陶椿回頭,“大嫂,以後我們輪流做飯,你跟我大哥負責一天,我跟鄔常安負責一天。”
薑紅玉沒意見,“你在切啥?”
“嫩南瓜,我跟小核桃在南邊草叢裡找到的,晚上把晌午的剩菜熱一熱,再炒盤素南瓜條。”陶椿說。
“行,你忙著,我去洗把臉。”
正說著,鄔常安回來了,他直奔曬花生的地方,地上什麼也沒有&bp;。
“大嫂,你把花生收起來了?”
“不是我,我也剛回來,是你媳婦收的。”
“還沒曬乾,我抱進倉房了。”陶椿在灶房大聲說。
鄔常安乾巴巴“噢”一聲,他心裡有些複雜,她要不是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