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一片寂靜,沒有半點聲響。素來愛麵子的沈書問在眾人的圍觀之下,心中不禁有些惱火,他堂堂工部尚書,何時受過此等冷遇?
他環顧四周,隻見人群熙熙攘攘,百姓們議論聲此起彼伏。有人讚歎著他的威儀體麵,有人則起哄著讓馬車內的人出來露麵。沈書問聽著這些聲音,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得意的微笑。畢竟,這滿街的議論,終究還是向著他這一邊的。
他深吸一口氣,站在馬車前,再次揚起聲音,大聲詢問:“老夫乃工部尚書沈書問,敢問車內恩人尊姓大名?救下小女沈溯一命,老夫感激不儘,定當厚報!”
方才差點被撞的那人竟是聞名九州的活菩薩沈溯!
沈書問的話語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在人群中引起了軒然大波。馬車周圍頓時變得水泄不通,人群湧動,嘈雜聲此起彼伏。
沈書問麵上依舊保持著那份從容與淡定。他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麵,打定主意要看看這馬車裡究竟藏著哪位不識好歹的小子,竟敢如此不給他這位工部尚書麵子。
終於,馬車內傳來了細微的響動,車簾被緩緩掀起,從裡麵露出了一張蒼白而英俊的臉龐。那人咳嗽了幾聲,似乎在努力平複著氣息,然後淡淡地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舉手之勞,不必多謝。”
說罷,他便放下了車簾,仿佛不願讓外界的目光過多地打擾他的寧靜。他並未顧及車頭還聚集著一些看熱鬨的人,直接命令車夫驅車前行。圍觀的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四散開來,馬車在一片驚呼聲中迅速離去。
沈書問愣在原地,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遠去的馬車背影。他沒想到這人竟是如此年輕,而且看起來病弱不堪。他皺眉看著馬車遠去的背影,這馬車華貴,定不是普通人家,但他在心裡盤算了一圈兒,也沒記起有哪家的公子是這樣兒的。
但無論如何,被個生瓜蛋子當麵駁了麵子,還是讓沈書問心生不滿,他低聲自語:“也不知是哪家養出來的病秧子,看著就一副活不長的模樣,竟還有這般大的威風!”
姨娘向來與沈書問一唱一和,此刻卻一反常態,出奇地沉默。她並未隨聲附和,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馬車廂的背影,那上麵插著幾支潔白的荊棘花。
姨娘的眼神微動,若有所思。
待到人群逐漸散去,沈書問這才想起自己那個方才受到驚嚇的女兒。他轉身,緩緩走到沈溯的麵前,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帶著幾分擔憂與關切地問道:“怎的如此不小心?傷到哪沒有?過兩日便是神女大典,萬不可有任何損傷!”
說到底,還是為了神女大典。
沈溯心中一沉,她的臉上毫無表情,輕輕地搖了搖頭,甚至連與沈書問多說一句的意願都沒有。父親這突如其來的關心,不過是因她身上那神女的光環。在他心中,唯有神女大典才是重中之重,而她,不過是個在大典前需得小心嗬護的花瓶,一點磕碰都不能有,否則又怎能賣個好價錢呢?
沈溯在內心冷笑,什麼父女情深,在虛偽的世家之中顯得荒唐又可笑。
沈溯轉身,正欲回到馬車上,沈晴卻興奮地追了上來,緊緊抓住了沈溯的手臂,癡癡地眺望著那遠去的馬車,滿臉花癡地說道:“沈溯,你看到了嗎?方才救你那人,樣貌好俊!”
沈溯抬眼望去,隻見她那素來嬌蠻任性的妹妹此刻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笑得春暖花開:“這位郎君,我心甚喜!”
沈溯有些無語地看了她一眼:“你看哪家俊俏公子都歡喜。”
沈晴也不害臊,衝她冷哼一聲:“那也比你強多了,每次看到長得俊俏的公子就板著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人家欠了你多少錢似的。”
沈晴這樣,又何嘗不令人羨慕呢?沈溯雖然對沈晴母女都沒什麼感情,但不得不承認,正是在姨娘的照顧下,沈晴才能長成這樣敢愛敢恨、毫不遮掩的性子。
做人是需要底氣的,沈晴有這個底氣,她卻從來沒有。
沈溯看了沈晴一眼,並未多言,直接帶著小姝回了馬車上。
姨娘總是想方設法地為難她,無非是想讓沈晴取代她的地位。卻不知她才是最想擺脫現狀的人。可惜,她和姨娘永遠都得不到各自想要的,,沈家唯一能夠稱心如意的人,隻有沈書問。
沈溯心中不禁感歎,姨娘何時才能明白這一點呢?又或者,她其實早已洞悉一切,隻是不敢麵對現實,選擇自欺欺人罷了。對沈溯的仇恨是她遮在自己眼前的那片葉子,這樣才能讓她看不到自己生活的可悲。
沈晴被沈溯冷淡的態度弄得有些尷尬,但那點不舒服稍縱即逝,她已經習慣了這個裝菩薩的姐姐,永遠冷著張臉,誰都不能讓她開心,什麼都勾不起她的興趣。
沈晴最看不慣的,便是沈溯這副模樣。若是不開心,何不去尋找讓自己快樂的事情?每日隻是枯坐在房中,順從地抄寫著父親所授的女誡,這樣的生活又如何能讓她感到開心呢?
沈晴搖搖頭,把沈溯帶來的掃興拋之腦後,徑直走向姨娘所乘坐的馬車,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神秘公子的身份。
她一把掀開馬車簾,車內的姨娘正整理著衣裙,準備坐下。沈晴帶著期待的眼神,急切地問道:“娘,方才那公子是誰,你幫我相看相看!”
姨娘一聽這話,眉頭立刻緊鎖,不悅地瞪了沈晴一眼。她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那種病秧子,有什麼可相看的。你姐要去選太子妃享榮華富貴,你要嫁病秧子準備守活寡是不是?瞧你那點出息!就不能爭氣點,也讓你爹送你去參加神女大典嗎?”
沈晴皺著一張臉,不為所動,她撇了撇嘴,小聲嘟噥道:“誰知道咱們大周的紫薇星長得好不好看。萬一長得奇醜無比,我才不要嫁他呢!”
“就知道看臉!長得好是能吃還是能喝了?”雖然知道自己這閨女兒還是小孩心性,也是自己寵出來的,但一想到沈溯未來能壓她女兒一頭,姨娘心中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要不是娘好看,爹也不會娶你啊!”沈晴快言快語,剛說完就被姨娘氣地拍了一下腦袋。
“你就少說兩句吧,彆再氣我了。”姨娘輕輕拍著胸口,試圖平複心中的怒火。她看著沈晴不情願地上了馬車,坐在自己身邊,臉上仍帶著幾分不滿。姨娘心中歎了口氣,又想到剛才的事情,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記住了,不許再派人去打聽那個病秧子的消息,聽到沒有!”
沈晴縮了縮腦袋,沒答話,心中卻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她喜歡漂亮公子哥兒已經是人儘皆知,她娘再因此責備她,她也無所畏懼。更何況,她真的不明白,沈溯的日子過得那麼艱辛,她娘難道真的看不出來嗎?為何還要硬將她推向那個火坑!她沈晴又不缺錢花,何必為了個太子妃的虛名而委屈自己,嫁給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呢?她若是要嫁人,那定要嫁給整個大周國最好看的男子!
姨娘當然不知道沈晴內心這些小九九,她的思緒還停留在剛剛那個病弱公子哥的身上,心中滿是晦氣。要不是他,方才沈溯可就沒那麼好運了。就算不能讓她傷筋動骨,哪怕是臉上擦破點皮也是好的。這個多管閒事的家夥,真是壞了老天給她的好機會。
而那輛馬車,雖然外表看起來華麗非凡,卻有一個地方讓姨娘覺得十分奇怪。她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方才那馬車上的荊棘花,口中喃喃自語:“荊棘花,乃送彆死人之物,這好端端的大活人,為何車上要釘著這等物件。”
總不能是人還沒死,就已經開始祭奠了吧?
姨娘擺擺頭,本想把這小事拋之腦後,卻在看到沈晴捧著臉,一臉神往地看著窗外的時候,想到了什麼。
她神色一喜,已經想好了一會兒到店之後要做什麼。果然,菩薩沒白拜,老天爺總會給她機會。
沒過多久,沈府的馬車便到了在中州的落腳地,一座靜靜佇立在街角的頗為偌大的客棧。這客棧雖然外觀略顯陳舊,內裡布置卻毫不馬虎,對於行色匆匆的旅人來說,也算是個不錯的落腳之地。
此刻,沈府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踏進了客棧。為首的沈書問身著華貴衣袍,看上去倒是氣質不凡。而他身後跟著的姨娘和一群家仆卻不然,經過這一路的顛簸,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些許疲憊。
姨娘掃視了一眼客棧的內部環境,眉頭不禁緊蹙起來。她不滿地嘟囔道:“怎麼住這下等地方。”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客棧內卻顯得格外刺耳。
沈書問聽到了姨娘的抱怨,輕咳一聲,麵色不善地轉過頭,目光中帶著幾分責備,對姨娘說道:“此番殿下親臨神女大典,中州人滿為患,能供我們選擇的客棧已是鳳毛麟角,能有個落腳之地已是不易。”明明說的話還算得體,但語氣中卻滿是指責和不滿。
姨娘見狀,隻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將滿腹的抱怨暫時拋諸腦後。她轉身向家仆吩咐道:“去把東西搬進來,仔細我那一箱子的首飾,若是磕了碰了,我絕不輕饒!”
倒是把剛剛在沈書問身上受的氣全撒到了家仆身上。
家仆們不敢有絲毫怠慢,齊聲應諾,便快步四散開來,抬行李的抬行李,布置房間的布置房間。姨娘趁著人多眼雜,招來了自己貼身的丫鬟,附在她耳邊小聲交代。
“你去打聽一下,剛剛在路上救了沈溯的那個人。”
丫鬟有點吃驚,剛剛明明姨娘明令禁止二小姐再去想那病秧子,怎麼這會子,她又偷偷讓自己去打聽他的消息?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隻答了個是,跟在姨娘身邊這麼多年,她早已學會了不多問主子的心思,隻要按照吩咐去做,其他的一概不知,這才是保命的明智之舉。
就在沈家眾人在店裡熱鬨的時候,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從門口飛掠而入,將堵在客棧門口的家仆們揮到了一邊。
這中州怎麼遍地是沒素養的野蠻人!
沈書問心頭正湧起一股無名之火,準備發作之際,耳邊忽地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他循聲望去,隻見一位白衣女子款款而來,她手持一柄拂塵,身姿輕盈飄逸,麵容清冷如霜,眉宇間透著一股超然的氣質。
此人正是妄情山莊的莊主,穆若藍。
穆若藍根本沒多看其他人一眼,對周圍的一切都置若罔聞。她徑直走到店小二麵前,那雙清澈的眸子直視著他,聲音平靜而冷淡:“你方才,是否見過一位手持彎刀的虯須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