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一連數人掠過腦海,玉真元君不住連連搖頭。
這進一番的猜測若是脫口,委實危言聳聽,但若是退一步猜測,又無法解釋安後一連串舉動的用意。
道門從來不涉及朝野之爭,所以玉真元君也不知朝中眼下到底有何風雲變化,若是知道,倒也能相互佐證一番看看。
玉真元君幾番思索之後,喟然長歎道:
“本道原以為不過一切皆因先帝而起,想著便讓龍脈儘早歸位才是,可如今既然涉及朝堂之爭,那就實在不好摻和。”
玉真元君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一切都不過是因一個死去多時的亡魂而起,那麼她自會順手幫個忙,左右也是積積陰德,隻是涉及到朝堂之爭,無論是哪方道士都不好摻和。
大虞雖然素來重道,也玄修成風,可是倘若摻和到朝野之中,那就沒人管你道士不道士。
“我也不過是猜測罷了。”
對於這龍脈之事,陳易自己也不太願意摻和,都已經要離京了,還摻和來摻和去,就會鬨得沒完沒了。
他隻是把這件事記在心裡,算是以備不時之需。
“除了此事之外,元君可還有何事相商?”
陳易開口問道。
玉真元君掃了周依棠一眼,出聲道:
“聽聞千戶不日之後便要離京?”
“正是。”
陳易早已想離京,無論是天下亂武在即,抑或是給諸如藥上菩薩在內的仙佛們來場掀桌子的好戲,都亟需他離開京城。
繼續待在京城,無疑是作繭自縛,寶劍鋒從磨礪出,便需進一步曆練,才能提高武道境界。
四品境界…如今開始有幾分捉襟見肘了。
彆的不說,離京後待道武皆有成後回到京城,踏碎景仁宮讓太後遊泳,倒也未嘗不可。
若是問陳易離京之後要去哪裡。
向西或是向南都可以。
玉真元君得了陳易的回話,噙起柔和的笑容道:
“也不知陳千戶要往何處去,隻是若路遇太華山,大可登山拜會。”
陳易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麼藥,皺眉道:“有機會的話,我自會拜山。”
這話算是婉拒。
玉真元君又道:“惟郢會回山。”
陳易道:“我覺得很有機會。”
出京之後,一路走江湖肯定不乏空虛寂寞之時,若是路途中能到太華山顛鸞…修習道法,多少路途艱辛都要化解於一夜之間。
話說這太華山,好像在京城西邊,既然如此,那邊往西而去吧,而且說不準能碰見閔寧。
陳易稍一想,便忽然覺得這一路上肯定波折頗多。
先不說沿路危險,便論起情路就肯定是修羅戰場,處處見血。
就閔寧那離京前懸劍斬蛟龍的架勢,指不定有了奇遇武力上漲之後,就得主動占有,而殷惟郢又是愛得寸進尺的性子,肯定會在閔少俠麵前顯擺。
更何況,殷惟郢曾誤把閔寧視為金童,這二人之間的間隙……
陳易想想便按了按額頭。
仇敵成道侶最大的不好,便是道侶與道侶之間,容易爭鋒相對。
玉真元君不知陳易在想什麼,以為陳易是為拜山而愁苦,她道:
“上了山,你便把名字記在太華山的《陰陽玉牒》裡,供奉到祖師台上,這樣你們便是名正言順的金童玉女,可得祖師爺庇佑,而且山上也不會有人說你們不是。”
陳易認認真真聽著,一字一句記下。
隻是莫名其妙,總覺脖頸泛起些許寒意。
陳易儘量不做反應,以免被外人看出來。
玉真元君不知劍甲與這逆徒的關係,需知天地君親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徒相合不是沒有,但為綱常倫理所不容。
更何況寅劍山這一道教門派儘數為獨身女修,若是尋覓道侶,便會從師門中除名。
所以她說這話時並沒有什麼不自然之處。
周依棠的目光寒得刺骨,陳易泛起雞皮疙瘩,轉移話題道:
“元君,我有一事想問。”
“請說。”
“這景王府裡…除了惟郢之外,太華山可還有收過彆的太華神女?”
玉真元君搖了搖頭道:
“不曾有過。”
“那京城之中,一甲子內可有收過彆的太華神女?”
“也不曾有。”把這奇怪的話聽在耳內,玉真元君疑惑道:“千戶問這個做什麼?”
陳易臉色肅然道:“景王府內…有一具疑似太華神女的屍骸。”
……………………
人間,臘月二十八。
南疆南疆,雖說不知多少京中文人管這裡叫做南疆,然而這裡並非沒有自己的名字,於苗裔而言,此地名為苴咩,而於世代居住於此的漢人而言,此地名為南巍。
安南王府的大軍是以凱旋之姿過關入龍尾城,沿路三十裡便有百姓夾道相迎,城內道路整潔,花草鋪地,眾多將士衣錦還鄉,上上下下好不熱鬨熙攘。
王府內更是張燈結彩,慶賀得勝歸來。
於知道內情的人而言,這當然不是什麼得勝,安南王以及秦家都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
然而,對於軍隊行伍而言,出征前後兩事最為重要,一是師出有名,二是凱旋而歸。
哪怕這一回不曾馬踏京師,那也叫不費一兵一卒,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等情況下,隻要封賞得夠多,何嘗不是得勝凱旋?
而安南王府在南疆多年來的底蘊,大肆封賞一兩回也沒什麼。
再加上宮中懿旨裡授予秦家子侄的官位,也足夠應付不滿的族老們。
倒也不是無人不識數,其中便有族老因為那位秦家子弟的死,而意欲私議謀劃。
隻是這場密談的當晚,戎裝未卸的安南王便登門拜訪,跨過在她麵前稍顯矮小的大門。
結果雖然未曾見血,但在一番兄友弟恭、尊長愛幼之後,已無人敢有微詞。
自秦青洛被推上王位以來,南巍的腥風血雨便不曾斷過,她向來知道“防患於未然”幾個字怎麼寫。
她即位之初,首先要防不是外界的刀光劍影,而是族中的笑裡藏刀。
而越是這樣提防心重的人,便越是有個碰不得的逆鱗與依靠。
祝莪便是這般的人。
如今京城已遠,那人已似煙雲般散去。
過了幾日,事處理得差不多後,秦青洛的日子倒也逐漸重回正軌,這王府之中,祝莪還是她的祝姨,為她打理大大小小的府中事物,一切沒變。
南巍除了瘴氣橫生以外,本來便是適合安定的地方,更何況,安南王府茶樹莊子、布匹、莊田等等生意做得很大,再加上許多中原之物都要通過南巍販賣到南洋諸國,本來就不缺錦衣玉食,隻要好好經營,就沒有入不敷出的一日。
日子一閒下來,除了習武之外,秦青洛便工於丹青筆墨之間。
南疆有大江大河,高山斷崖,更有煙霞之色,桃李之花,安南王府占地極大,幾倍甚於京中豪奢著稱的襄王府,府上有桃林,便是眼下冬日,不是桃花盛放時,也能見連綿不斷的群青色澤。
桃林中有小院,名為皋舞院,正是王爺的字。
日落西斜,群山鎖在彩霞中,院外擺著畫案,又有數位侍女在一旁為王爺磨墨點茶,但見山罡刮過,層巒疊嶂的山巒像是海一般隨風蕩漾出鬱鬱青色,皋舞院在桃林間若隱若現,秦青洛於畫案間起身時,給人一種需要仰望的巍峨氣勢。
王妃自林間款款而來,手裡捏著一張信紙,一邊來時一邊看。
她來到院子前,朝王爺施禮過後,便屏退了一眾侍女。
祝莪湊近過去,拎著信道:
“王爺猜猜是誰寄信過來了?”
秦青洛臉色微沉,埋首於畫案之間,筆耕不停,勾勒桃林之景,冷冷道:
“祝姨不必給我看。”
祝莪自顧自道:
“是自京城來的。”
“我說了,不必給我看。”
秦青洛又一遍重複。
祝莪一時沉默,待好一會後,便在不遠處地桌邊坐下,一字一句地念起信來。
秦青洛深吸一氣,按捺住折斷狼毫筆拂袖離去的衝動。
信中內容不長不短,前麵敘述京中的生活,訴說一切安好,中間便是一連串的慰問。
“我數了下,裡麵提到了王爺十三次,提到了姨六次。”
讀到一半,祝莪有意無意擺出憂愁模樣道。
秦青洛不曾側頭,丹青仍在畫案之間:
“他恨我入骨。”
祝莪微微瞥了眼秦青洛的腹部,都有骨肉了,確實入骨。
那筆尖稍微停住了。
自得知懷有身孕以來,碩人女子便極其忌諱有人將目光落向她的腹部,哪怕是一身戎裝之時。
祝莪知道這不過是杯弓蛇影,懷孕不過一個月,還不到肚子隆起的時候。
不過近些日子,秦青洛晨起的時間晚了,而且不喜油膩之食,至於練武一事,也多了些懈怠。
這些都是不經意的變化,唯有至親才能覺察得出來。
更何況她們彼此通感。
祝莪收回視線,繼續念起了信上文字。
秦青洛不作表情,目不斜視地繼續作畫。
畫中的桃林枝葉掩映、樹影森森,曲徑通幽處,似有人影,她畫到那裡時,筆墨微動,將人影畫回成冬日的桃樹。
改動過後,信也念完了。
祝莪歎聲道:“這信的最後寫得可真好。”
“蒼山負雪,海枯石爛?”
呢喃之後,秦青洛冷冷一聲:
“賣弄口舌。”